第25章 小土帽兒
她耳朵嗡嗡直響,耳邊亂了節奏的心跳也不知是她自己的還是他的,遠處有腳步聲過來,越來越近,一道男聲說:“這邊沒有,往前面追。”
腳步聲遠了,沈瑤才覺自己緊張得厲害,這時越發後怕,身子微微的抖。
賀時并不比她平靜多少,少女身體柔軟得不可思議,鼻間充斥的都是她身上溫軟的香,天知道他需要用多大的努力才能讓自己環着她的手止住輕顫。
這是他第一次在清醒狀态下這樣抱一個女孩,心跳得失了律,如不是窄道裏黑暗,沈瑤就能看到他耳根紅得幾欲滴血,窘迫非常。
第一次抱沈瑤時,他并不清醒,睡得迷迷糊糊時就把人攬進了懷裏,那時他對沈瑤不熟悉,只知道是沈家村的姑娘,對于她半夜爬床非常惱怒,這一次卻是再清醒不過,且,他喜歡她。
賀時盡力讓自己的呼吸平穩一些,松開了抱着沈瑤的雙手,幾乎在他一松開時沈瑤就退開了,快到賀時覺得懷裏一下子空了,心裏也像空了一塊。
他摩挲指尖,莫名眷戀上面殘留的溫度。
沈瑤生平頭一次被一個男人這樣抱着,她身上的力氣像被什麽奇怪的力量抽取掉了一樣,心跳快得她發慌,這樣的感覺古怪又陌生。
擡眼就撞進了賀時眼中,果然是他,沈瑤一顆懸着的心落下了小半,她打量賀時,半暗的夾道裏他神色有些怔忡。
沈瑤移開目光不敢和賀時對視,她環顧這條夾道,夾道很淺,口子上堆了一捆木柴,裏邊只有一人站的位置,難怪賀時會那樣抱着她,因為木柴能遮住的位置有限,她如果像現在這樣站着很容易就被人發現了。
沈瑤這會兒對着賀時很有些不自在,可一時半會兒的還不敢出去,心裏頗為懷念黃歷這東西,前一刻被紅袖章追着,這一刻叫賀時抓了包。
如果有黃歷,上面十之八九寫了今天忌出行,忌開市,諸事不宜……
那她一定另選一個黃道吉日。
“賀知青,好巧呀。”
她試圖遮掩自己被紅袖章追捕的事,指望賀時不知道那些紅袖章是幹嘛的,乖巧的和賀時打招呼,聲音裏帶着她自己都沒察覺的一點讨好。
賀時彎了彎唇:“嗯,好巧。”
Advertisement
眼裏漾着笑意,還有一抹幾不可見的無奈。
他強忍着不去見她,不去制造偶遇,從沈家門前經過不側目,三天,只是堅持了三天就潰不成軍。
早上十點多第三次走上去沈家的路時,他果斷拐道去大隊開了介紹信來了市裏,可到此時,賀時想,緣分這種東西當真是由不得人不信。
他看一眼沈瑤手上拎着的東西,問:“來黑市賣什麽?”
沈瑤心裏沮喪,最近日子過得太好,所有的背運都攢到了這一天了吧。
只是面上一點不顯,相反笑得特別無辜,一臉憨乎乎的天真模樣,有點委屈的說:“不是賣東西,是嘴饞了買東西吃,大家忽然都跑了起來,我也跟着跑,板粟糕,你要吃點兒嗎?”
捧了那糕點給賀時看,小模樣可乖可軟萌。
賀時差點笑出了聲。
前兩次不過離得她近些,敲了一下腦門兒這小丫頭就張牙舞爪的小辣椒本性盡顯,這會兒被他抱了還能這麽乖,只能是心虛了。
“買來吃的?那太可惜了,我以為你是來賣東西的,糕點這東西我還真有路子賣掉,看來是用不着我幫忙的了。”
沈瑤錯愕看他一眼,分辨他這話的真實性。
論理,這時候得咬死了不露馬腳,可她出來的路費可是跟五奶奶借的,雖然來回一趟只要四角,還能剩六角,可她也算是個有外債的人了,折騰掉家裏那麽多好東西,要是還倒欠五奶奶四角錢,這算什麽事啊。
“那個,我買得有點多,你朋友需要的話其實也可以勻一些出去的。”
賀時這回沒忍住,笑了:“別抖機靈了,我不揭發你,要實在不放心,這東西我幫你賣掉,咱們就算是同謀了,怎樣?”
好艱難才管住手沒伸出去揉揉這傻丫頭的腦袋。
沈瑤看他一眼又垂了眼眸,然後像是做下了決定,把那一袋子東西都放到了賀時手上,說:“剛子幫我算過了,這裏要三斤糧票,十塊錢。”
賀時被她逗笑了,傻乎乎的還曉得叫沈剛先幫她算好賬。他問:“好不好吃的啊,要不然我直接買了更省事。”
沈瑤眼睛都亮了,金主,她怎麽沒想到。
這種時候必須不謙虛的誇自己的東西啊。“絕對好吃,你要買回村裏吧,家裏還留了一些的。”
還有那麽多板粟呢,再做幾斤都沒問題,這個還是在市裏賣掉,多賺一份錢。
賀時眼裏閃過一抹溫柔,笑道:“這會兒怎麽這麽機靈了?”
時傻時不傻的,要是一直聰明該多好。
這話沈瑤不好接了,為了賺這點錢總不好把自己老底都兜出去,只送招牌甜笑。
笑得賀時心尖顫了顫,她離得那樣近,他擡手就能撫上那張精致的臉,如果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他都多少個春秋不見她了。
指尖微動的那一瞬間反應了過來,将心頭那股橫沖直撞的悸動摁住,盯着沈瑤看了好一會兒才道:“成啊,這份幫你賣掉,回村我自己再跟你買一份,不過,你要怎麽謝我?”
沈瑤哪有什麽東西能謝他,上回換鞋票時應下請他吃的飯還沒兌現呢,不過沈剛每天都去溪裏撈魚,隔一兩天總能弄一兩條送到五奶奶家給賀時加餐,沈瑤覺得能抵了那鞋票,也就沒太惦記着了。
“要麽,我少收你一斤糧票?”
她算計着少收他一斤的話,賣這麽兩份能有五斤糧票的進項,到時再買些面粉看做點什麽,然後賺更多錢。
賀時真是……
他的臉黑了黑,這幾天想了那麽多,家世、政策、沈瑤的心智問題,一空下來腦子裏都是這些亂七八糟的,這會兒叫沈瑤一句話拍清醒了。
想個屁,這傻丫頭沒心沒肺的,他在她眼裏可能還不如一斤糧票來得值錢,他糾結那些問題跟個傻子似的。
沈瑤見他黑了臉,只當是好處給少了,想想自己也确實小氣,當時換鞋票的時候人家賀知青可是二話不說給了她三張。
都是窮鬧的,想想從前心情好了金銀珠玉也是随手賞給丫鬟的,就沒想過有一天還能窮成這樣,人窮志短,這真怪不着她。想通了這一點,她很是不好意思的跟賀時說:“不收你糧票了,好不好?”
賀時定定看着她,很好,他漲身價了,這回值三斤糧票。
“成吧,在這裏再呆會兒,等外邊消停了我帶你去把這東西賣了。”
沈瑤聽着松了口氣,覺得這三斤糧票還是給得對路了。
二十塊錢呀,從前百兩黃金也未見得能讓她擡擡眼的,現在為這二十塊錢激動得滿臉放光。
二十塊錢,再能弄到票的話雞魚蛋肉能美美吃上一個月了。
她做着雞魚肘肉随便吃的美夢,賀時問她:“你跟誰出來的?是不是走散了?”
沈瑤搖頭,“我自己出來的。”
投機倒把這事絕不能把家裏人牽出來,而且,她确實是自己一個人來的。
賀時眉頭擰了起來,“家裏誰知道?”
她繼續搖頭。
怎麽可能,他問:“那介紹信呢,有沒有?”
沈瑤看了看他,考慮這個是能幫她賣得點心也買得起點心的金主,從褲子口袋裏掏出一張紙遞過去。
還真有,賀時接過來看了看,這不是沈國忠的字,卻是第八生産小隊的章,他看着沈瑤示意她自己說說。
沈瑤尬笑一下:“我自己寫的,偷了我爸的章。”
賀時叫她氣笑了,一把捏住沈瑤還微帶點嬰兒肥的臉:“真出息啊你,膽子肥得能上天了,你還會僞照介紹信了,這智商哪裏傻?”
沈瑤啪一下打掉他作怪的手,撇嘴:“我本來也不傻,說了去掃盲班聽課能認得字的。”
別以為她看不出來,這位賀知青每次看着她都在心裏喊她小傻子。
賀時搓了搓被她拍得微痛的手,笑了,看吧,這才是正常反應。
市委大院,賀時帶着沈瑤坐在門衛的休息室,跟值崗的門衛說:“找邢偉,跟他說我是賀時。”
那門衛一聽邢偉,臉上的神色越發鄭重,問賀時:“您是說邢市長的兒子嗎?”
賀時點頭。
沈瑤在旁邊聽着,市長,估摸着相當于掌一府政令的知府,她看看這所謂市委大院,覺得雖造景布局上不甚講究,但一眼看不到盡頭,也不算小了,這房子高是高,卻實在談不上精致美觀,不知道這裏的人怎麽想的,這是養了多少下人才要把房子蓋得那麽高啊。
沈瑤得出個結論,這國家遠不如她們天啓強盛,也一點不懂美學和享受。
門衛看一眼賀時衣着打扮和那通身氣派,客客氣氣請他稍等會兒,往邢市長家打了電話,電話一通,話筒裏是有聲音漏出來的,沈瑤聽到那小小的東西裏邊傳出人聲眼睛一下就瞪得圓了。
賀時在旁邊看得實在有趣,這一路過來他觀察很久了,傻丫頭對市裏好奇得很。
她坐相很好,端端正正坐着的時候美得像幅畫,只是電話裏一傳出聲音來,她腰板也下意識挺直了,耳朵也豎起來了,眼睛睜圓了可愛得很,大概是頭一回見到電話,明明好奇得要命,偏還能忍着不問,反應過來就收斂了表情坐得可端莊可端莊。
邢偉并沒有讓賀時多等,下來得很快,還沒進門衛室就笑着叫賀時的名字:“你小子,中午叫你到我家裏玩幾天你不樂意,怎麽改主意了?我家裏你要聽歌能聽……”
一進門看到除了翹着腿懶懶靠坐在長椅上的賀時,旁邊方凳上還坐着個很漂亮的姑娘,邢偉沒說完的話就那麽卡在了喉嚨裏。
“賀時,這是你朋友啊?”
他看沈瑤,沈瑤也看他,十八九歲的模樣,和賀時差不多高,但很壯實,濃眉大眼,臉圓眼圓,很是喜慶。
賀時嗯了一聲,問:“身上帶錢和票沒有?”
邢偉叫他問得一愣,思維明顯沒跟上他跳躍的速度,一會兒才道:“沒呀,上我家裏拿去,正好認認門坐坐。”
他只當是賀時下鄉插隊手上銀錢不稱手,這是個北方漢子,性情豪爽,認為朋友有通財之義,連賀時需要多少都沒問一句。
賀時起身跟沈瑤道:“你跟我進去還是在這裏等我?”
問完又覺得自己傻了,這傻乎乎的還長這麽漂亮,把她擱在外頭可放心不下,說道:“跟着我吧,我不久待。”
沈瑤對賀時的人品還算信得過的,而且她骨子裏有點臭講究,覺得坐在門房等人的話實在有些掉價,遂點了點頭起身跟在兩人後邊。
邢偉瞧出門道來了,沖賀時擠眉弄眼笑得暧昧,賀時不知是出于怎樣的心理,總歸沒有解釋。
邢偉家在二樓,進樓道的時候一樓的門正好開了,一個老太爺抱了孩子出來玩,邢偉和他打過招呼,領着賀時倆人上了二樓,沈瑤這才覺得自己可能誤解了,市委大院不是整個院子都是市長的宅子。
賀時都不帶跟邢偉客氣的,把那一袋子點心給邢偉,說:“吃板粟糕吧?換十二塊錢,三斤糧票。”
沈瑤聽得眼睛就是一亮,賀知青居然幫她加價,真是好樣的。
竟然是賣東西賣到他頭上了,邢偉樂了,到櫃子裏給翻出錢票塞給賀時,笑道:“賀時你行啊,缺錢可千萬跟兄弟講啊。”
已經猜着怕是幫他那對象跑腿的了,小姑娘身上衣服挺漂亮,但一看就是最普通的粗棉布,家境應該不大好。
殊不知他這裏想着沈瑤家境不好呢,沈瑤看了看這市長家住的屋子也同情他一家呢,這混得也太寒碜了,市長就這樣的待遇啊。
賀時接過那錢票也不多逗留,時候不早了,再遲了趕不到回去的汽車,跟邢偉說下次找他再聚,帶着沈瑤走了。
邢偉一直把兩人送到了市委大院門口才回去,賀時把那錢票遞給沈瑤,沈瑤笑得跟見了金葉子似的,嗯,金葉子也沒叫她這麽喜歡過。
也不知她從哪裏拿出來一個杏色的小巧布袋子,喜滋滋把錢和票都裝了進去。賀時從她手裏扯過那袋子拿在手上看,竟然縫得還挺精巧,像個香囊,應該是她身上那件衣服的邊腳料做的。
他看了看,把那袋子還給沈瑤,懶懶靠在市委大院鐵藝院牆上看她寶貝一樣收起那布袋,笑道:“小土帽兒,人家都穿襯衫,裝錢用錢包,你見過錢包沒有?你看看你做的衣服,連個襯衣領都沒有,還有這小布包,土不土啊。”
沈瑤收好荷包睨他一眼,心說你才傻土帽,到底還有一份糕點沒賣出去呢,這話就放在心裏嘀咕嘀咕,嘴是說道:“襯衫哪有我這個好看,又肥又大像只筒子。”
賀時眼裏泛起笑意,是挺美的,雖也是微微寬松的款型,可穿着不顯臃腫反倒襯得人嬌小漂亮,說不出的靈性。就是不能誇,再誇一誇尾巴要翹天上去了。
他勾了勾唇,擡腳就走,心情頗好的喊了她一聲:“跟上,丢了我可不負責找的。”
沈瑤忙小跑兩步跟上他,從黑市被追了十幾分鐘,又被賀時帶着走這麽久,她早不記得路了,當然,要問路也不難的,不過有賀時帶着就省事了。
她走幾步,視線在賀時手腕上停一下,這麽好幾回後她問:“賀知青,現在幾點了呀。”
她出來得本就不算早,在黑市又出了點岔子躲了那麽久,這是怕家裏人都回來了她還沒到家,自己挨一頓說是該的,怕要連累沈剛那小子了。
賀時看她一眼就知道這傻丫頭愁什麽,擡腕看了一眼時間,說:“放心,應該能趕在你爸媽下工前回家。”
看她明顯舒一口氣,賀時覺得好笑,道:“現在才曉得怕啊,我以為你不知道怕字怎麽寫呢。”
想到這裏又慎重交待沈瑤:“以後不許再去那裏了,你知不知道今天你被抓到的後果?”
沈瑤聽出他說的是黑市了,看了看他沒說話,賀時無奈,停下腳步嚴肅看着她,說:“脖子上會被挂很大一個紙牌子,上面寫着投機倒把份子:沈瑤,要游街示衆,要被□□的,你一個女孩子不能承受這些,聽話。”
沈瑤其實知道投機倒把不行,可不知道具體會是怎樣一個後果,賀時說的那話畫面感太強了,她咬了咬嘴唇,心裏天人交戰,一方站理智,一方站僥幸,她就是想日子過好一點兒……
賀時看不得她咬嘴唇,清了清喉嚨說:“以後做了好吃的,你先問問我要不要換,再不然,我帶你到市裏找朋友內部消化了?”
沈瑤眼睛都亮了,“賀知青,你真是個好人!”
被發了好人卡的賀時摸了摸鼻子,他算哪門子好人,換個人他才不管,領着傻瑤往汽車站走,走了不一會兒,忽然道:“我叫賀時,我叫你沈瑤,你叫我賀知青太見外了是不是,可以叫我賀時。”
沈瑤到底是沒趕在她爸媽下工前回家,因為從縣裏回鄉的汽車壞在半路上了,那個點那位置也不會有別的車可以搭,賀時認命的帶着沈瑤走路回去。
沈瑤私以為都是她連累賀時的,沒辦法,她今天的運氣邪了門的壞,這可好,坐個汽車還車爆胎。怕賀時嫌她,這話是無論如何不說出來的,咬着牙埋頭走路不吭聲。
走到煌溪鄉的時候天都黑了,賀時看看時間,六點半,沈家這會兒不定翻天了都,這小丫頭回家挨頓罵是跑不了了,不過也好,叫沈隊長下回知道鎖好公章,他這閨女精起來的時候能上天了。
他想一想五六歲的孩子是什麽樣的,大抵就是小聰明挺多,不知道怕字怎麽寫,最能一臉無辜捅簍子的時候,放沈瑤身上可不就是這樣。
想是這麽想,看沈瑤走到現在連擡腳都艱難,他到底還是心疼了。問她:“還走不走得動了?”
“走得動。”沈瑤咬着牙點頭,走不動也得走,不然還有什麽辦法。
賀時看她那倔模樣,看一眼不遠處的鄉公社,道:“就看你運氣好不好了,你在這裏等我一會兒。”
說完就快步往鄉公社跑去了,沈瑤不明白他什麽意思,但是運氣,這東西她今天沒有,她也是累了,腳跟灌了鉛一樣重,找塊還算幹淨的大石頭就坐下歇着。
不多會兒,清脆的自行車鈴聲響聲,沈瑤擡頭看,賀時騎着輛自行車從鄉公社出來了,他坐在上面把自行車踏得飛快,沒一會兒就在她面前剎了車,一腳搭在自行車踏板上,一腳撐着地沖她笑着說:“算你運氣好,我借到了這個,上來吧。”
沈瑤哪裏坐過自行車,這東西原主記憶中只看過一回,革委會主任來沈家村的時候就騎着這個,她站起來前後看了那自行車兩眼,能坐人的地方好像就是賀時身後那個比巴掌寬不了多少的座位。
賀時看她打量自行車,知道沈家村還沒人有這個呢,笑着回頭拍了拍自行車後座,“這裏,側着坐就行。”
她試探着坐上去,賀時咧了嘴笑:“路颠簸坐不穩的話就抓着我衣服。”
沈瑤看他一眼,沒接話,自己兩只手抓住了自行車後座,有些膽顫心驚,說:“好了,你騎慢點兒啊,我沒坐過。”
沈姑娘出行都是四平八穩的豪華馬車,哪裏坐過這樣的東西,一雙腿都不知道往哪裏安放,微微翹着,得努力保持着身體的平衡才行。
賀時應一聲好咧,腳在踏板上一蹬,自行車嗖的竄了出去,瞬間的失重感叫沈瑤心髒緊縮驚聲尖叫起來,“賀時慢點,我怕啊!”
手下意識就去扯離她最近讓她覺得安全的東西,賀時的衣服,指尖抓到了賀時的腰身,他整個人一僵,自行車龍頭一下子就歪了,沈瑤吓得更慘,男女之防什麽的全去了爪哇國,抱着賀時的腰快要吓哭了,不停叫賀時、賀時。
賀時好容易穩住龍頭,看她吓成那樣也不敢繼續騎了,腳搭在地上停了車,低頭看了一眼死死抱在自己腰上那雙白皙的手,回頭安撫她:“別怕別怕,坐自行車有什麽怕的呀,你放松點兒适應一下就好了,我車技很好的,不會摔着你,別怕。”
“我還是走路吧,我覺得腳也不那麽痛的。”
沈瑤怕死了,怎麽不怕,她想候府裏她專用的馬車,沒有馬車,就是四人小轎也行啊,這地方怎麽這麽窮啊,就這樣的東西還整個鄉裏都沒幾輛,她又想她自己家了。
賀時回頭就看到這姑娘委屈壞了,他又是心疼又是好笑,這還真是嬌氣包啊,哄着勸着道:“已經過了六點半了,照你現在的速度走回家得快七點半了,你爸媽還不得急瘋了啊,說不好現在都已經滿村找你了。你別怕,我這次保準兒慢慢騎,保證穩穩的。”
他清了清嗓子,有些不自在:“你要是害怕,就這麽抱着也行,天黑,沒人看到。”
這回一定不會因為腰上那雙手差點翻車了。
沈瑤聽他這話才意識到她把賀時的腰抱得死緊,臉紅得厲害,手像是被燙着了一樣,只是這自行車坐着确實吓人,她真的情願走路,可是聽到賀時說已經過了六點半了,她這才不得不老實配合。
賀時這回是真照顧她,起步得很穩,車子剛走起時腰上緊了緊,他一邊騎車還一邊安慰:“別怕,很穩的是不是,你要是害怕別看近景,看看遠處會好些。”
雖然這時候天黑得也只能看見田影山影的輪廓了。
一分鐘、兩分鐘,沈瑤照着賀時說的往遠處看,确實能夠好一些,心髒已經不再時不時收緊,她的手仍舊抓着賀時的衣服不放。
賀時察覺到笑了起來,時不時和她說幾句話分散她的注意力。沈瑤下午膽子天一樣大,那是算着五點鐘怎麽也能回到家的,哪料得到黑市上出了狀況,回家時汽車還壞了,這下子家裏人誰也瞞不住了,離村越近她越擔心起來,想一想和賀時商量:“我今天被紅袖章追的事,你能不能不告訴我爸媽啊?”
賀時原本是想讓沈國忠知道這事情以後管得她緊一些的,可她這麽軟語一求,他心就軟了,到了嘴邊的話就成了:“好。”
賀時覺得沈瑤其實一點兒不傻,她機靈着呢,有求于你的時候說話的聲音特別軟特別好聽,晃得他一點原則和理智都沒有,這樣的姑娘怎麽會傻呢,她或許只是懂事得晚一些,好好教一教,她是學得會的。
他讓她別去知青院,她不就聽進去了嗎,今天僞照的那介紹信,字跡竟然還挺漂亮,就好像她頭一回自己做衣服,穿在身上美得讓人移不開眼,至少,這是個手巧的姑娘。
車子騎到沈家村口,賀時就讓沈瑤下車了,要是被人發現沈瑤這麽晚跟他一起回,往後還不定傳出什麽話來,他倒不要緊,沈瑤一個女孩子不好壞了名聲。
還是有三分猶豫,問她腳疼不疼了。
沈瑤說能走,開玩笑,如果這時候他爸到處找她的話,坐着賀時的車回去她身上長八張嘴都說不清了。
賀時腳撐着地沒動,說:“你先走吧,我遠遠在後邊綴着。”
天太晚,還是怕她一個人不安全。
沈瑤點了點頭,一個人在夜色中行走,可能知道賀時還在後面,倒也不那麽害怕。
進村沒多久,迎面就有道黑色人影,那人像是也看到了沈瑤,揚聲問了句:“是不是瑤瑤?”
沈瑤聽出來了,這是她爸沈國忠的聲音,高興的喊了聲爸爸,步子略略走快了些。她也沒敢回頭,賀時離她應該比較遠的吧。
沈國忠确實沒看到賀時,六點多下工後回到家不見了沈瑤,一家子先是滿村子找,最後問到五奶奶那裏,聽她打聽了去市裏的路線,還借了一塊錢,再結合沈剛交待的他姐做了板栗餅,中午沒吭聲,說要等晚上給爸媽一個驚喜。
王雲芝讓沈剛把那餅拿出來,沈剛進她姐屋裏一看,少了好幾斤。沈國忠和王雲芝哪裏還猜不出點什麽,哪這麽巧,沈國忠從黑市回來才幾天,她這又是做餅又是打聽去市裏的,這夫妻倆人愁的,才半個多小時王雲芝的嘴就出了好幾個燎泡。
沈國忠越想越怕,黑市他一年要去幾趟,是什麽個情況他很清楚,這會兒滿腦子想的都是沈瑤會不會被抓住了,這麽一想哪裏還坐得住,安撫了王雲芝他自己連夜就要往市裏去。
結果還沒出村呢,沈瑤回來了,沈國忠平時再疼她,這會兒也氣紅了眼,顧忌着這是在外面,怕被人聽出什麽端倪才沒罵得太厲害,也是吓得狠了。
父女兩個回了家,沈五奶奶也在他們家裏候着,實在是擔心,後悔死了告訴沈瑤怎麽坐車還給了她車費。等看到人平安回來了老太太提着的一顆心才落了下來,拉着沈瑤狠狠說了一通。
“想去市裏玩,叫上你爸媽帶着你去啊,怎麽敢一個人偷偷跑出去,這要出點什麽事你叫你爸媽還怎麽活啊,心肝寶貝一樣養了十七年,出點事誰受得了啊。”
沈瑤老老實實認錯,态度特別好,綴在後頭的賀時隐在沈家院子外就聽她軟乎乎的說知道錯了,以後不會了,各種做着保證。
他聽得忍不住笑,果然沈五奶奶和王雲芝轉眼就叛變了,叫沈瑤哄得反去勸沈國忠別生氣了,瑤瑤知道錯了。
聽到這裏,他才蹬着自行車繞過沈家回住處去了。
沈瑤跟沈五奶奶借的那一塊錢,王雲芝給還上了,等老太太走了後,一家人關了門,王雲芝才把沈瑤拉進了自己屋裏,沈國忠和沈剛也走了進去,沈國忠看沈剛一眼,沒想瞞着他,這閨女人是聰明了,這膽子也壯了,兒子要是什麽都不知道容易被她忽悠過去,下次再跑黑市去怎麽辦。
雖然還沒問,沈國忠也認定了沈瑤是去黑市了,按沈剛說的那餅少了兩三斤,她這會兒可是空着手回來的。
沈瑤瞧着這三堂會審的架勢,自己交待得可利索了,掏出她那小荷包把錢和票往桌子上一倒,讨好的沖沈國忠笑。
“爸,我這不是沒什麽事嗎,你看,十二塊。”
沈國忠看她還跟這賣乖讨巧,一張臉沉了下來,“嚴肅點,你還想我跟你媽誇你怎麽的,怎麽那麽大的膽,啊,你連縣裏都沒去過,你自己就敢往市裏摸,還是去那種地方。”
聲音壓得很低,不過也能看出确實生氣了。
沈國忠這人,自己去犯險不打緊,老婆孩子卻是護得緊,投機倒把,抓住了可是要挂牌子□□的,沈瑤要是攤上這樣的事,他想都不敢想。
這一屋子人就只有沈剛還有點迷糊,他姐去哪種地方了?不過他也不笨,轉眼就反應了過來,小子瞠目結舌看着沈瑤,天人啊,膽太肥了,而且他姐現在已經能面不改色的把他都給忽悠過去了!!!
沈國忠訓的時候,沈瑤就低垂着頭聽訓,等他那火氣發得差不多了,她才擡頭說:“我知道爸爸擔心我,我就是看着剛子都十三歲了,個頭還沒大隊長家十一歲的小子高呢,就想家裏能有錢吃好點,還有,也不是完全為剛子,我自己也想吃。”
聲音裏小小委屈,小模樣可憐得很。
沈國忠那一腔本就燒了大半的火被她這一下嗤一聲就澆滅得只剩幾點火星了。
她臉皮還不夠厚,打同情牌沒拿沈剛一個人做筏子,把自己也添上去了。
沈剛:我姐真疼我,不是,好像有哪裏不太對……
腦子先感動了一圈才轉回到了正點上,瞪圓了眼說:“我哪裏矮了,我只是發育得晚而已,還有,大隊長家的三毛那是十一歲嗎?他正月初一出生的,我是十二月出生的好不好。”
姐,你是我親姐不,不帶你這樣埋汰人的啊!
王雲芝拉了拉炸毛的兒子,“吵吵啥呢,你姐疼你你還不邊兒樂着去。”
閨女正打同情牌呢,這蠢小子摻和啥,好好的煽情氣氛都叫他啵啵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