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離開

她說完轉身往竈屋走,賀時有些愣怔,心裏模糊覺得哪裏不對,又說不上來,他下意識叫住沈瑤。

沈瑤腳步頓住,回頭揚了唇角說:“快走吧,趕不上車就錯過了。”

賀時跟了一步,不知道為什麽,沈瑤雖然笑着,他心裏卻覺得有幾分不安,沈瑤沒再理會他,自顧進竈屋去了。

知青的回城手續要辦下來,北京那邊得往這邊發知青接收函才行,這個就不是賀安民一句話能拉快進度的事了,所以是讓賀時先請探親假趕回北京,賀時的探親假批得特別順利,沈家村的大隊長笑容滿面半點沒帶為難,意思意思問個探親原因都沒有。

徐向東今個去了縣裏,下午一點多回村裏推門就發現地上一張紙,上邊還壓着一把鑰匙,等看完紙上的內容懵了,賀時回北京了。

他拿那鑰匙開了賀時的房門取了自行車就往鄉裏去,一路轉了兩趟車到了火車站,候車大廳裏人不算多,找到賀時的時候他剛排隊檢票進站。

徐向東二話沒說就擠了進去,說是給朋友送站的,一邊喊賀時的名字,檢票員攔他也攔不住,還是見進了站的兩人确實認得他,這才放了行。

兩人一打照面,徐向東就照着賀時肩膀捶了捶,笑道:“恭喜啊,你這總算是得償所願了,不過你媽怎麽突然松了口?”

賀時聽他這話,牽了牽嘴角,臉上卻沒什麽喜意,徐向東見狀笑了笑,轉而道:“你們這走得也太突然了,好歹跟我打聲招呼啊,往門縫下塞紙條,我要當垃圾踢出去了怎麽辦。”

“知道你對入伍沒興趣,這邊趕得急才沒等你。”賀時解釋了一句,把包放在站臺讓賀真看着,帶了徐向東走遠一些,遞了支煙給他。

徐向東接過那煙從口袋裏掏出張紙來,看了眼離他們足有□□米遠的賀真,壓低聲音道:“你怎麽想的,選了去當兵讓我幫你照看着點沈瑤,你不是覺得你這一走你倆還有戲吧?”

要不是賀時留信讓他暫留沈家村,托他以後幫着轉交信件給沈瑤,徐向東還真不會緊趕慢趕追到火車站來。

他說道:“我不是不願意啊,別說只是叫我多呆兩三個月幫你遞信,我在這裏呆一年半年的都沒關系,反正你一進了部隊我就是跟着回了北京也無聊,可是賀時,你之前不是有想跟沈瑤結婚的打算嗎,你這一回北京,這事還能成嗎?這個你得想想清楚啊。”

賀時擰眉:“為什麽不能成,當兵和我娶沈瑤并不沖突啊,以後書信來往,等我和沈瑤的關系挑明了,過了沈叔這邊的明路我就打結婚報告,只是要爬得快一點,級別夠了才能接她随軍。”

他和沈瑤現在就差挑明關系,他想着幾天一封信,兩三個月應該能讓沈瑤接受他了吧,而且當着沈瑤說不出來的話,寫信的話可能會更容易一些。

徐向東簡直服了:“哥們,你心真大啊,你這還沒追上手吧,你跑部隊去了一年見不到一回,你還指着能娶到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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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随軍哪,想得這麽遠,到底哪裏來的自信啊。

賀時聽得心裏突了一下,追女孩子這方面,他差徐向東遠了,聽徐向東這話心裏就發緊,想了想還是如實跟徐向東說:“我能确定沈瑤對我也有感覺的,兩個人相互間都喜歡的話,相隔兩地也沒問題的吧?”

徐向東把那支煙別到了耳後,拿雙手搓了搓臉,看着賀時說:“你說的兩個人相互間的喜歡,也就是兩情相悅,有感覺跟兩情相悅之間還差着很遠的啊,喜歡一個人都能變心,更不用說只是剛有點感覺。還有,你跟沈瑤說過的吧?”

賀時點了點頭,徐向東聽是溝通過的,放心了些。

“成吧,這事得你自己考慮,總之能入伍是好事,有願意為之奮鬥的夢想總比消沉着混日子強,真要靠寫信來聯系沈瑤的話,我這邊沒有問題,有什麽要幫忙的你開口就是。”

賀時拍了拍他肩膀笑了笑,他和徐向東之間倒不需說謝謝這樣的客套話。

遠處響起火車的鳴笛聲,站臺上候車的人群緊張起來,賀時看了看手表,和徐向東往賀真所在的位置走去,不等火車停穩,人潮擁擠着往各節車箱的車門處擠去,賀時提了裝着他和賀真衣服的兩個袋子護着賀真上了車,隔着車窗和徐向東招手。

越是到了要離開的時候,賀時反而越不知道該對着徐向東托付些什麽,托付他照顧沈瑤嗎,又能照顧到多少,這時候才真切的認識到,做什麽樣的托付都那麽蒼白無力。

火車忽然震了一下,然後啓動起來,賀時的心也被震得一空。

列車啓動起來緩緩開出站臺,他看着徐向東越來越遠,很快看不見了,不過十數秒,連江市火車站的站臺也消失在他的視野裏。

城市從視線裏消失,山川田野在倒退,火車規律的行進聲一下一下灌進耳中,讓賀時紛亂的心緒有一種奇異的麻木,和空洞。

徐向東的話到底在他心裏留下了烙印,有感覺和兩情相悅還有很大的鴻溝,他用書信聯系沈瑤,真的不會出其他狀況嗎?他變得不确信起來,參軍的喜悅在火車還沒開出江市地界就已經蕩然無存,只剩了滿心的惶然不安。

他買的軟卧票,這會兒在自己的鋪位上坐卧難安,半晌起身跟賀真說:“我到吸煙車廂抽根煙。”

傍晚,徐向東直接提了賀時留下的将近兩旅行袋吃食進了沈家,那些東西是賀時留下特意在紙條裏交待他分次送到沈家的,徐向東想着分什麽次啊,三天兩頭就給人送東西才奇怪好不好,他也是想幫賀時在沈瑤那裏刷刷好感度,直接把所有東西都提去了,說:“阿時交待給剛子補營養的,讓他不能忘記練拳和體能訓練。”

沈國忠不肯收,因為太多了,還都是好東西,這些東西要是都送到黑市去,能換幾百塊,他哪裏敢收。

徐向東很光棍,說:“那沒辦法,你要不收的話就只能放在他原來住的那屋裏過期了,他指名要給他小徒弟的,說剛子學武的話營養跟不上不行。”

說着還看了看沈瑤,暗示賀時這是關心你呢,沈瑤看他一眼,視線直接移開,轉身回屋去了。

徐向東心裏一突,這看着不太對啊,賀時不是跟她溝通過了,這看着怎麽……

怎麽說呢,也不失禮,也不冷臉,可是有種淺淺的疏離淡漠,就像是看待完全不相幹的人和事,哪裏還有前些天和賀真在一起時那種小太陽一樣的溫軟勁兒啊。

徐心東靠一聲,賀時完了。

特麽這小子的情商到底是有多低啊,這叫說過了?

他舔着臉把東西全都留下,往沈老太太家吃飯去了,心裏琢磨着等賀時到了北京他得去個電話。

沈國忠看着那袋東西也頭疼,但是賀時明着說就是給沈剛的,而且正主都走了,他也不知道怎麽推拒,晚上餐桌上少不得聊起賀時,沈國忠覺得這走得也太突然了。

“不過他家裏同意他參軍,我還是替他高興,賀時這小子适合部隊,看咱家剛子才被他訓練了多久,整個人精氣神都不一樣了,挺好的,好男兒就該保家衛國。”

沈剛也連連點頭,說:“賀大哥進部隊一定是最優秀的戰士。”

就連跟着沈剛學了兩手的王曉康也迷得很,說有名額的話他也想當兵,當兵光榮。

一家人說得熱鬧,低着頭吃飯的沈瑤就顯得特別的沉默。王雲芝留意到她沒什麽胃口的樣子,以為是沈瑤讨厭吃紅薯飯的嬌氣勁兒又犯了,侄子侄女在家裏住着,王雲芝就沒給沈瑤開過白米飯的小竈了,自己家閨女吃白米飯,侄子侄女吃紅薯飯,這不好看。要說都煮白米飯吧又吃不起,只能委屈委屈自個兒閨女,

看她這樣恹恹的還是心疼了,低聲問她:“是不是沒胃口?要不媽一會兒給你熬點粥?”

沈瑤搖了搖頭,說:“不是,就是有點犯困了,吃不下。”

王雲芝忙問:“沒睡午覺嗎?”

沈瑤自然是睡了的,只是沒睡着而已。

王雲芝看她那樣,讓吃了就趕緊睡覺去,沈瑤點了點頭,把沒動的那半碗飯分給了她媽,吃了幾口就回屋裏了。

她也不顧什麽剛吃完飯不能躺下了,面朝床內側卧着,思緒飄得很遠,她想家了,想定南候府的家,想爹娘兄姐,也想念金尊玉貴的曾經的自己。

她将半張臉埋進枕中,久久沒動一下。

火車上,睡在下鋪的賀時輾轉反側,賀真從中鋪探出身看了看她二哥,神色有些複雜,八點多了,她哥午飯沒吃,晚飯也說沒胃口,在這下鋪翻來轉去幾個小時了。

她終于忍不住,開口問賀時:“哥,你不開心嗎?我看你一下午都沒有笑過了。”

賀時也知道自己的情緒太過明顯了,可火車離江市越遠,那種心煩意亂的感覺就越甚,他很難克制住自己的情緒,沒辦法平靜下來。

要娶沈瑤,就不能讓家裏知道沈瑤,不能讓他爸媽有更多時間去查沈瑤,只要沈家同意了,火速結了婚才是最穩妥的,在他看來,沈瑤平常看着跟常人無異,只要他家裏不查,婚事就會很順利。

所以賀真問起的時候,他還得佯裝無事,淡淡說:“只是讨厭坐火車,空間太小了。”

賀真哦了一聲,沒再追問。

賀時到這會兒才強迫自己安靜下來,他閉上眼試圖入睡,可是眼睛一閉上滿心滿眼就都是沈瑤,沈瑤笑的樣子,抖小機靈的樣子,臉紅的樣子,生氣的樣子,還有今天最後見她時的樣子。

沈瑤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神情開始在他心裏回放。

她說:那恭喜你。

她說:其實你從前說得那些話都很對,只是我沒真的放進心裏。

她說:賀時,再見。

賀時猛的坐了起來,他從前說了什麽話?不要去知青院嗎?

他仔細去回想他從前都和沈瑤說過些什麽話,再聯系他當時和沈瑤的對話,手心一下滲出汗意來。

他終于知道當時隐隐的不安是為什麽了,還有那句賀時,再見。

哪門子的再見,他和她理解的再見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小丫頭那是以後都不準備再見他了吧。

他下床套上鞋子,離開了車廂站到了車門處看着外面漆黑一片的夜色,心裏說不出的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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