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葫蘆
察覺到他話裏頭的那股子幽冷, 蘇意梨以為是她聽錯了,然而再一擡頭,他那張臉确确實實是毫無預兆地透出幾分戾氣。
蘇意梨有些搞不懂他, 但偏偏她最不服的就是別人兇貓。
是岑野也不行。
小時候她最喜歡的就是貓,但奶奶李秀榮不讓養,好不容易等她離開李家老宅, 可以自己開開心心養小貓了,可一家三口好像只有她對養貓這件事是最熱衷的, 蘇冠儒平常根本不在意其他事, 眼裏只有他的學生和班級, 臺君遙更別提, 天性不是個細膩的媽媽, 親眼看着她那會兒養的小貓從家裏跑出去也沒管過。
這一跑小貓就再也沒回來,再發現它的時候, 它被人随意丢在路邊,渾身是傷, 奄奄一息,連叫聲都已經很微弱了, 恰好被因為買書而繞路回家的她撞見, 但送到寵物醫院也已經無濟于事了。
曾為此在家裏鬧了一場,但鬧過的那一場換來的只是父母的漠然, 以及對她學業加倍嚴厲的管教。
在京城上大學那幾年,學院街有一家貓咖,她隔三差五就去貓咖裏撸貓, 店裏頭有只金漸層, 特別安靜乖巧, 長得也很好看, 每次她一去,那只貓就往她腿上去窩着睡覺,其他人誰逗都不理,反正只要有她蘇意梨在,那貓絕對只黏她一個人,在貓咖的所有貓裏,她同樣也最喜歡它,就連貓咖老板都說這貓就跟她親閨女一樣,後來貓咖幹不下去了,老板想關店,問她要不要把那只金漸層自己領養起來。
猶豫了很久,她最終還是沒養,一是因為當時還在上大學,宿舍沒條件養貓,而且也要簽經紀公司,往後可能會越來越忙,沒空照顧小貓,二是因為那只已經變成小天使的貓貓成了她的一塊心病。
所以金漸層她喜歡是喜歡,養也很想養,唯一過不去的坎就是不敢。無論如何都不敢了。
一個人在沒有能力保護好屬于自己的東西,沒有能力給出那份愛時,那就不配去擁有它。
貓咖最終還是關了店,金漸層何去何從,她再也無從得知,也随着漫長的時光逐漸在她的回憶之中褪色。
如今看到岑野這只小金漸層,她心底那份最柔軟的地方再度被觸碰,嗆聲一句話怼了回去:“你對貓兇什麽?讓它抱呗。”
岑葫蘆懶懶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扭身給了他個圓滾滾的屁股,尾巴搖搖晃晃。
岑野:“……”
很好,貓是他讓送來的,他自作自受,他沒脾氣。
蘇意梨笑着逗貓,看都沒看他:“這只貓是你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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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下子失了寵,岑野很清楚現在他就得抓緊靠貓博同情,便沖敲門的工作人員示了下意,而後關門。送貓過來的小助理瞠目結舌,頭回見有人怼老板而且老板還沒還嘴,到嗓子眼的幾句調侃的話也沒敢說出去,悻悻離開。
岑野握住她的胳膊,把人拉起來弄到沙發上:“嗯,我的貓。”
又随手拉了把椅子,坐到她正對面。
“它叫岑葫蘆?”蘇意梨笑道:“還是個挺有意思的名兒。”
岑野将她的腿圈在他敞開着的腿之中,捏掉她頭發上沾到的貓毛,蘇意梨對此渾然不覺,但看着這只貓仔細一想,好像與他在業主群那個微信頭像上的貓不太一樣,“你還有其他的貓?頭像上那只好像不是這只吧。”
“那只貓今兒得去寵物醫院體檢,家裏的阿姨帶走了,”岑野揪了揪岑葫蘆的耳朵,被蘇意梨一掌拍開,他使勁揉了揉自己手背,“你懷裏抱的這只,是它老公。”
蘇意梨又驚又喜,着實是沒想到他養貓居然還養了一對兒小夫妻,随口問他:“那它老婆叫岑什麽?”
岑野欺身,将他們倆之間的距離拉近了幾分,幽深的眸子緊緊鎖着她,語氣說不出的低沉和緩:“糖糖。”
岑糖糖。
岑葫蘆。
這兩個名字在心裏默念幾遍,蘇意梨撸貓的手一頓,笑意還挂在嘴邊,卻停滞在這瞬間,近在咫尺地看見了他濃密的眼睫,呼吸不自覺放低放淺。
他這兩只貓,合起來就是……糖葫蘆。
蘇意梨多想了,她忍不住。
岑野想把岑葫蘆從她懷裏抱走,這都抱多久了,也該抱夠了吧,“貓是貓,糖葫蘆是糖葫蘆,你可別給我嘴饞。”
蘇意梨嘴唇翕動,少傾,才說:“為什麽要叫這個名字啊?”
“糖葫蘆誰不喜歡啊?”岑野慢騰騰擡眼,手肘抵在膝蓋上,有光攪在眼底,生生打碎了原本平靜的氣氛:“你不喜歡?”
“我當然喜歡啊。”
“那不就成了。”岑野沉聲說。
蘇意梨一時失神,反複揣摩着他這話裏的意思,到底是因為她喜歡糖葫蘆,所以貓才叫這個名字,還是因為糖葫蘆大家都喜歡,所以貓才叫這個名字呢?
搞不懂,岑野壞透了,真是個邏輯怪,她每每都會被他繞到邏輯死,是真的死。
她眨眨眼問:“什麽意思?岑老師,我不太理解你。”
岑葫蘆不肯走,貓爪子拽着蘇意梨的白裙,岑野忍不了了,直接單手把貓拎過來,同時說:“不理解?”
他笑,話裏格外正經,模樣卻不那麽正經:“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個人,岑老師只負責領你進門,其他的你自己想。”
“……?”
岑老師說的話好認真負責,但是在蘇意梨看來卻是格外的欠。
說完,他又把手朝她伸過來,手背向上,皮膚露出小片紅,假眉三道地蹙着眉。
蘇意梨面無表情,垮着張臉,紅唇微抿:“岑貍貍,你別裝。”
“你叫我什麽?”岑野意外地笑了下。
“怎麽這會兒跟我說話忽然夾槍帶棒的,老師都不叫了,我哪兒惹到你了?”岑野眉弓微揚,聽到這個稱呼還來勁了,混蛋的不行,掐着她的腿窩把人往跟前拽了下,粗粝的指腹把白皙的皮膚磨出紅痕,暧昧地留在膝蓋內側,呼吸盡數交纏噴灑在彼此的側臉與頸線上,他喝了口水,喉頭的幹澀減輕幾分,卻仍然帶着些低沉的暗啞:“再說,我裝?是你給老子弄的,還想賴賬?”
蘇意梨:“……”
氣死了。欠不死他。
……
付明蔚把人接走去拍雜志了,到最後那筆帳也沒算清,但也沒讓他賴到多少。
岑野帶着岑葫蘆回家,恰好糖糖也做完體檢被阿姨帶回來了,阿姨跟他交代說醫生告訴她糖糖有點胖,今後得少吃一點東西,多鍛煉鍛煉。
抱着确實是沉了不少,它平常也不怎麽愛動,岑野恍然發覺,與幾年前剛從貓咖裏把它帶回來的時候相比,岑糖糖的體重真的重了許多。
而且現在還在吃。
岑野簡直哭笑不得,其實他覺得不胖,但醫生說胖就是胖。
岑葫蘆還一直在一邊亂動亂喊,岑野本來就因為賴賬失敗沒賺到好處,正不爽着,猛一聽到岑葫蘆對它老婆叫,立馬就氣不打一處來,舌尖抵了下上颚,咬着腮幫子,更加不爽了,壓着眼角,瞳孔黑曜曜的,幽幽地說:“原來你還記得你老婆在那兒啊。”
他把岑葫蘆放下來,手指放到它脖子上,有一下沒一下捏着頸上那圈毛茸茸的軟肉說:“看清楚,它,岑糖糖才是你老婆,你沒事就去黏它,少他媽黏我的人。”
岑葫蘆睜着圓圓的眼睛,也不知道聽懂沒聽懂,反正是沒搭理他,一個勁兒撲騰着爪子,沖它老婆喵喵喊個不停。
要是蘇意梨在,他的手背還得再糟一巴掌。
想到她,岑野下意識笑出來,雙眼也變得柔和起來,松了手,成全這對兒眷侶。況且他以後還得靠這兩只貓博她的眼球,所以現在還得好好對待。
兩只貓貓緊緊依偎在窩裏,碟子裏的貓糧很快見底。
還真是跟某個愛吃的人一模一樣,果然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岑野捋了捋糖糖的身子,“你還真是跟她一樣啊,你覺得你現在站她面前,她還認得你麽?”
所以還是得減減肥啊糖糖。
它倆沒吃飽,岑野又拆開兩個貓條,畢竟吃飽了才有動力減肥,小夫妻聞着味兒湊過來,低頭認真地吃着零食,回應他的只有窸窸窣窣舔貓條的聲音。
岑野盯着兩只貓,想起來糖糖剛抱回來那會兒一點也不黏他,甚至還有點怕生,老是躲着他,偶然有一次,他看蘇意梨的電影,糖糖在他肚子上趴着睡覺,手機沒拿穩掉了下去,吵醒了糖糖,它看見屏幕上吃糖葫蘆的蘇意梨,立馬就從他身上跳下去蹭了蹭手機屏幕。
自那以後,陪他看蘇意梨電影的觀衆就多了一個,糖糖這個名字也是從那時開始叫的。
糖糖,葫蘆。是糖葫蘆,是蘇意梨喜歡的糖葫蘆。
是因為你喜歡,所以才這麽叫的。
蘇意梨準點到達拍攝現場,換好衣服等着化妝的間隙,又找岑野要了幾張糖糖和葫蘆的照片,岑野一連發來好多,各種角度各種姿勢的都有,不過基本都是糖糖的,葫蘆的照片沒幾張,她專注地翻看着照片,不禁感嘆岑野那樣痞裏痞氣的混球,看上去大大咧咧不好惹,到底是怎麽養出來兩只這麽可愛的貓的,都讓她産生了一種想去岑野家偷貓的想法,真是太玄乎了。
尤其是糖糖,真的太可愛了,雙眼溜溜圓,像兩顆黑黢黢泛着光亮的黑寶石,長得還很像她在貓咖裏遇見的那只金漸層,不過就是有點圓潤。
正看的出神,周遭響起一陣“嗡嗡嗡”的沉悶轟鳴聲,蘇意梨扭頭,看到今天拍攝的另一位主人公也風塵仆仆到了現場,正是最近很火的一個流量愛豆,吸粉能力極強,進圈時間不長但時尚資源好到飛起,而且年紀正輕,輕狂的少年氣在他身上展現得淋漓盡致。
人來的時候,還是騎着摩托車來的。
蘇意梨的目光被那輛車吸引。
他的摩托車以惹眼的紅色為主色,像一團獵獵舞動的火,很少見,看着就很符合他本人那股子盛氣。
都說紅氣養人,這話不假,不僅開摩托車在拍攝場地也沒人管,大家反而都會恭維着說車很帥,人更帥。
然而蘇意梨卻總覺得有些差強人意。
她想如果是岑野來騎,那就最完美了。他是她見過的最适合騎摩托車的人,熱烈張揚與平穩深沉恰到好處地結合在他身上,少年氣與成熟感參半。
但成名之後,她未曾見他在任何地方提過有關摩托車之類的話題,也從未見他再騎過,就像是摩托車這個東西從未出現在他的生命裏,甚至幾年前買的不那麽靈活的二手車他還在留着開,可那麽貴的摩托車卻不再騎了。
蘇意梨遙遙看着那火紅一處,不由得想起在那個海濱小城裏,她也藏了一輛無人知曉的摩托車。
摩托車車身流暢,座椅雖然很高但坐上去很舒服也很有安全感,主體顏色黑綠相間。
綠色黑色本不張揚,是極為平凡低調的兩個顏色,但開起來卻并不如此,因為開它的人本身就很嚣張肆意,傲得讓人移不開眼,如同山頂那棵長的最挺拔的青松,所以即使是最普通的黑綠色也依然可以輕松地抓人眼球,形成一道獨特的風景線,像一棵在夏日裏頂着勁風昂揚生長的野草,無論何時都是那樣生機勃勃的模樣,風吹不倒,雨壓不垮,能深深篆刻在腦海裏。
那輛車她買來已經将近三年,誰也不知道這是她偷偷變換身份買下來的,這三年她定期請人維護修理,卻從來沒讓任何人騎過。
手機在震動,岑野發來幾條微信,寸步不讓地找她要賬,隔着屏幕都能感覺到他那股子無賴勁兒和鋒利漆黑的眼投來的灼熱視線,腿窩的紅痕到現在還沒消下去,甚至還有些熱意在作祟。
蘇意梨指尖微滞,拍了拍他的頭像。
頭像上那輛黑綠色的摩托車伴着璀璨的焰火來回晃動了幾下,竟讓她的眼前重新出現了摩托車在呼嘯風聲中疾馳的那個影子。
岑野說:【還有別的事兒?】
【拍我摩托車幹什麽】
【你還不如接着拍我】
作者有話說:
岑貍貍:老婆拍我啊,快來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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