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公主,若是讓皇上皇後知曉此事,怕是不好。”

怕?

她若是怕了,也不會前來此處。更何況,膽子大的,不應該正是他嗎?

姜知妤嗯了一聲,“罷了,本公主還是回去好了,今日本該是順路去舅舅家看看的,聽聞近來薛家又添一女,我不過是順道過來罷了。”

宮中上下,無人不知曉姜知妤喜愛這些花卉。

就連大婚的公主府庭院裏,也植着一株晶瑩如玉的桃花樹。只記得那一夜,滿地的凋零。

嘴上的确愛逞一時口快,她到底也不舍得真将此樹除去。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可草木皆有靈,有錯的不是它們。

或許楚修辰該覺得自己今日脾氣古怪,但她的确不想在端着了,每一句修辰哥哥,說出口時,心間總是隐隐作痛。

楚修辰只見女子身影遠去,又默然回首,只見那樹下,她先前站在底下的地方,不知何時,折落一支桃花枝。

周遭無人,他上前将其拾起。

桃色豔麗,與他的清冽,着實該是不搭。

公主的車輿停在府外,正恭敬等候着姜知妤。

“桑枝,我适才是不是口語用的是,本公主?”姜知妤正準備扶着桑枝的小臂登上馬車,忽然提了一嘴。

“是的。”

此刻她卻搖了搖頭。

“公主是還不想回宮嗎?”

她今日的所作所為,或許對楚修辰這般天生就與人淡漠疏離的人來說,是無關痛癢的。她也沒有這個心思整日去揣度他,去試探他。

“父皇近來提拔的那位,許小參領,他住在哪?我想去見見他。”

雖說這些年來顯朝的确國力較為強盛,但也是經年征戰,又有薛氏一族把持朝政,崇安城內倒是一片太平,但國庫的實際水平卻無人可說得上實數,舅舅薛衍與自己幾位表兄權勢遍布朝野,因他的國舅身份,的确在朝中如魚得水,父皇卻仍舊寵信薛家。

姜知妤坐在車駕內,靜靜聽着街上布衣百姓對皇家的評頭論足,面色依然安谧如水。

她倒還是第一次聽到這些,先前雖說與薛家有聯系,但她仍舊覺得前朝的權謀又或是争端,離自己太遠。

又如何,最先該忌憚的,該是那位征北大将軍罷了。

許兆元的父親許呈是原先泾原路副總管,負責調配統領那一帶的兵馬,在馬背上倥偬一生,算是一生為國的老臣,皇上顧念他戰功顯著,如今又病痛纏身,故也算給了他不錯的優待,在京中安置了所不錯的宅子。

如今姜湛更是對許呈家中的嫡子頗為賞識。

姜知妤下了車輿,因今日出來的匆忙,也不想過于紮眼,引得城中的公子注目,因此在路上也壓根不會有人去設想,這車辇裏頭坐着的貴人,正是當今的端敏公主。

許府雖說占地并不如楚修辰府邸那般大,但也是飛檐青瓦,盤結交錯,布局規整,端方有序。姜知妤在門前微微失神。

母後竟然很是擔心自己與許兆元有所牽扯,姜知妤雖不知這究竟是在忌憚些什麽,但她仍然要做。

這段時日也頗為對這位公子有所了解,盡管在其他人嘴裏,許兆元頗有父皇當年意氣風發的模樣,又能如何?

知人知面不知心,她也無需去揣度無關緊要之人的心思。

例如,楚修辰。

姜知妤緩緩嘆了一口氣。她早就沒有心了。

“小姐,少爺說了,你近來還是少出門好些,他說你最近諸事不宜……”

丫鬟在女子身後一路小跑追趕着,也趕不上前面的主子,早已一腳踏出了許府大門的門檻。

姜知妤在不遠處,循聲擡眸望去,同樣頗為訝異。

是柳君君。

果真那一夜她所說不假,自己當真是許兆元的表妹,才會在此出現吧?

姜知妤側身,接過桑枝手中的油紙傘,朱唇微動,“你們不必跟上前。”

柳君君今日穿着一身湖藍的煙衫,臉上的脂粉襯得她豔麗,卻仍舊擺脫不了有些俗氣。

“表哥最是愛唬人,我才不聽他的。”柳君君撇撇嘴,才提着裙擺風風火火的下臺階,迎面便瞧着姜知妤撐着一把煙青色油傘從容走來。

人人都說五公主的樣貌定是從皇後那帶來的,骨像生得很是好,即便只是略施粉黛,也比一旁濃妝豔抹的名門貴女更是突出。

姜知妤看着柳君君的樣子,倒還真有些自己任性無禮時那般的姿态。

可兩年後,也是她來自己的婚房,殺人誅心一般嘲諷她這個落難公主。

甚至……

柳君君在她憤懑從婚房預擡腳離去時,還告訴她,自己日後定會替她好好照料楚修辰,定讓她放心,死也要讓公主死個明白。

前一世,姜知妤甚至未曾來得及向楚修辰質問事實究竟如何,便倒在了庭院那株桃樹旁。直到如今,她仍舊想不起來,自己在後來都發生了什麽,柳君君的結局,又是如何?

柳君君上下打量了面前的姜知妤一番,哼聲道:“這位小姐,我是認識你嗎?”

姜知妤遂也笑着回應着:“倒是不認識,只是想問問,姑娘可姓柳,名君君。”

不得不說,柳君君遠遠看去,也是标致的女子,近看則是靈氣不足,只剩豔俗。當真是不知道,楚修辰是否當真對她有情誼。

若是真有,看來楚将軍的确是眼神不大好。

“你認識我?”柳君君偏過頭質問。

“自然是不大了解,不過是……經常在楚将軍身旁聽他提及過你罷了,說你聰穎又貌美,心善又憐憫。”姜知妤含羞一笑,連帶着手中握着的竹節也跟着輕顫。

柳君君這樣子的身份,別說姜知妤根本就未曾聽聞,柳君君甚至與皇家遠遠對視的資格都沒有,連個貴女都算不上。

“楚将軍?你也認得他?”柳君君似乎有些不敢相信,琢磨了一陣,“你是他的什麽人?”

能是什麽人?心上人。

也不過只是他日後對世人的說辭罷了。

姜知妤依舊直立着身子,手中的傘柄握得極穩,舒展眉眼,“倒不是多相熟之人,只不過我認識許小統領,也便與楚将軍有所交集罷了,定是比不上柳姑娘的。”

柳君君聽聞恍然大悟,“我就說你怎麽會認識楚大将軍,誰人不知他皎皎如雲間月,潺潺如高山泉。崇安城內的庸脂俗粉,他從未看得上眼,若不是借助他人相識,怕你連在他面前露面都不配。”

半夏與桑枝離她們尚有一段距離,故只能看見兩人在言談,并不能從中看出什麽異樣。

庸脂俗粉?

姜知妤大抵也能從這位表妹的言談舉止中,粗略分析着這許兆元,或許該是什麽樣子的人物。

居然會讓表妹就這樣子闖入自己的婚房,折辱她。

姜知妤的眸色漸深,蹙眉長吟:“不過,柳姑娘,我倒是從旁人那知道,當今聖上的五公主,對楚将軍,那叫一個情誼綿長。”

柳君君本想着出府有事要做,也不想在此處多費口舌,但事關楚将軍,她還是極為嚴肅地辯駁着:“那又如何?京中喜歡楚将軍的多了去了,也未曾見楚将軍對任何一位官家小姐上心過。”

姜知妤正想開口,柳君君又補充了一句,“就算那五公主當真喜歡也不能将楚将軍如何,何況那五公主驕奢任性,楚将軍定然是受不了這種人的。”

姜知妤手稍稍用勁,指端握得發了白,卻仍舊一副從容的模樣。

之前也不是沒有被她嘲弄過,如今這又算什麽。她的确配不上楚将軍,但柳君君又算什麽東西?也有資格嚼公主的舌根。

“不知柳姑娘與楚将軍是如何相識?”姜知妤輕抿薄唇,一副傾聽者的姿态。

“小姐,咱們還要出門呢?”

丫鬟在柳君君身側催促道,可柳君君似乎很是得意一般,說了一句不急這一時了,開始娓娓道來。

“你倒是也比京中許多小姐們幸運得多,她們養在深閨裏,楚将軍的相貌只能靠人描述,見得上者少之又少。說起來,我與楚将軍第一次見面,便是在這長街上。”

“哦?”姜知妤還當真想聽聽這事何許風流韻事。

“還是三年前了,那段時間京中很是不太平,常有賊人在晚間出沒,擄走姑娘,毀了人家清白後再迷暈送回。而那時我不聽勸,半夜三更還溜了出去。”

“那賊人,難不成是那楚将軍?”

姜知妤随口打趣道。

“豈會?”柳君君斜睨了姜知妤一眼,“我才出了巷子,便被賊人制服住捆了雙手堵住了嘴,被扛上了馬。而楚将軍随後便發現了我,将賊人制服,還送了我回府。”

姜知妤另一只手捏緊了裙裾,原來是個英雄救美的故事。

柳君君看着姜知妤若有所思的樣子,更是得意萬分,“楚将軍說,事關我的清譽,他只将人帶至府衙審判,不曾提及我曾被擄走,我也将此事隐瞞了下來。”

若是旁人英雄救美的故事,姜知妤此刻定是要拍手叫絕的。

只不過,那落難女是柳君君,那英雄郎是楚修辰。似乎在驚天地泣鬼神,也不足以讓她大喜大悲。

“那楚将軍對你該很是上心吧。”

柳君君嗤笑,“楚将軍可是國之偉才,留在京中的時日也不多,我才不像那五公主呢,整日纏着楚将軍,惹他心煩,恬不知恥,不過是比我們會投胎,拿着身份壓迫着楚将軍罷了。”

這故事也聽得差不多了,姜知妤也明白自己還有該見的人要見,便不想再作掰扯,“你說的,的确有理。”

“不過……”

姜知妤将頭頂的傘收起,倨傲地偏過頭慢慢整頓,慢條斯理道:“我倒是忘了向你介紹了,我姓姜,國姓的那個姜。我就是你故事裏那一個,恬不知恥的姜知妤啊。”

宮裏偶爾有幾位妃子愛使些心眼,以自己一宮主位的身份欺淩同住的宮妃。姜知妤先前只覺得厭惡,如今覺得教訓教訓人也不足為過。

本身她對柳君君就沒有什麽好印象的了。

“公……公主?”

柳君君嘴裏念叨了幾個這,始終無法再将字詞串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你真的是公主?”

姜知妤向身後兩人稍稍示意,随後她們便走上前,半夏昂首挺胸大喝道:“放肆,見了五公主還不行禮?”

“你你……你……”柳君君被吓得像個鹌鹑,緊緊捏着丫鬟的手臂,“怎麽可能,五公主不可能像你這樣子的……”

盡管柳君君已經瞎得六神無主,但她到底也還是有所意識的,面前的女子,倒不像是會信口胡謅之人,更何況還是冒充嫡公主名號這樣子的大罪。

“桑枝,我想問問,以下犯上,妄議公主,該當何罪?”

姜知妤的語氣雲淡風輕,卻又透着執拗的韻味,仍然像個不肯善罷甘休的孩子,不肯息事寧人。

“回公主,按本朝律令,妄議公主,對公主不敬的,凡是男子,一律發配充軍,無論老幼;凡是女子,悉數遣派去看守皇陵。”

見桑枝底氣十足,說得句句在理,振振有詞,柳君君愣得一下子癱坐在地上,“不要,我不可以去守皇陵。公主,公主,我不要去守皇陵,可以嗎?”

柳君君想伸手抓住姜知妤的裙擺求情,立刻被半夏呵斥得只能後退。

“我……民女不知道是公主駕臨,适才……适才都是民女在胡言亂語,公主恕罪,我再也不會了,永遠、永遠也不會的。”

姜知妤垂着眼,看着柳君君在地上止不住磕首的樣子,眼底裏竟是平靜地不起一絲漣漪。

她是大顯金枝玉葉的嫡公主,像她今日狼狽的時候,也只在那日大婚之夜了。

也得讓柳君君嘗嘗啊。

只聽遠處一陣馬蹄急促傳來,聲音逐漸逼近,馬上的少年面容俊秀,朗目清澈透亮,一身玄色單羅紗衣,腰間還綁着一圈銀白的獸紋腰帶,在許府外勒馬,一躍而下。

柳君君早已哭得花容失色,“表哥救我!”

許兆元?

姜知妤甚為好奇般循着衆人目光看去。

作者有話說:

注: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出自《水浒傳》

今晚久等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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