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在皇後面前,楚修辰定是不敢有所抗拒的。
姜知妤很是明白這一點,不然自己不久後,也就不會與他定下賜婚的旨意。
她也想親耳聽聽,楚修辰該是如何提及自己。
怕是什麽情根深重,心儀許久。
殿內騰起袅袅龍涎香的煙氣,只叫人更是心寧平緩,薛郁離的指端輕微劃過玉面,只聽耳邊的聲音堅定果決。
“臣,從始至終,對端敏公主,并未有任何男女之情。”
若是在原先,姜知妤聽聞此話,定是要急着沖到他面前反複質問,如今只是嘴角微微翕動,眸子細微不察地落了下來。
“你我此生,注定無緣。”
此話她曾經親耳聽過,因此得知這個結果也不足為奇,畢竟自己除了身份能與他般配,其他方面實在是平庸無奇。
她又何嘗不知,京中子弟對她傾心不已,究竟是何緣故。
一個名聲不大好聽,行為乖張無禮的女子,若不是身份顯赫,那些男子一個個精明得很,不過是圖着倚靠女方,順暢直登青雲路的。
偏偏姜知妤先前很是心高氣傲,要嫁就要就給世間最好的男子。
薛郁離立即臉色一變,冷笑道:“本宮也明白阿歲素來嬌縱無禮,平日你在京中定是要纏着你。其實本宮與皇上想撮合你二人,輕而易舉。”
“只是,”薛郁離語氣一滞,擡了擡眼,“近來小五總是在打探着許兆元些事,你可要想明白了。”
母後這席話,繞了這麽大的一個圈子,姜知妤這才明白了過來。
言外之意便是,讓楚修辰好自為之,否則日後公主若是看上了許兆元,嫁于了他,他日後後悔莫及。
怎麽可能呢。
世上好兒郎那麽多,沒有楚修辰,尚是大有人在,但此人絕對不可能是與楚修辰同謀的許兆元。
姜知妤自嘲了一般,母後千算萬算,卻未曾料到今日所涉及之人,她已失了意。
随後,薛郁離又補充了一句,語氣已柔緩許多,“修辰,你位列一品,收複汝南、長平,手下坐擁數萬大軍。我朝自六十餘年前割據數十座城池慘痛戰敗後,軍事實力再無回轉如昔。雖說出了楚爍與景儀兩位良将,終究還是夫妻雙雙在邕州一戰中殒命,而如今,你當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
她斜睨了一眼階下,話鋒一轉,“不過……越是戰功赫赫,你更是該明白,皇上對你是有所忌憚的。”
“皇後是想說,臣求娶了五公主,以此鞏固與皇室的親緣關系?”楚修辰微微擡眼,眸色沉沉,作揖道,“還是,皇後想讓臣私下與薛家多為走動?皇後究竟是為公主好,還是僅僅将公主當作薛家與皇權博弈的棋?”
“放肆!”
羊脂如意從座上摔下臺階,在楚修辰腳邊砸成稀碎,也将姜知妤吓了一跳。
楚修辰似乎并未對皇後的暴怒感到意外,只是繼續俯身作揖道:“得寵思辱,居安思危。臣如今只盼建功立業,刀劍無眼,臣也不知能否等到自己日薄西山,解甲歸田那一日。”
姜知妤順着前方望去,楚修辰颀長的身影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若不是得知日後他還是會求娶自己,領兵生事,姜知妤此刻怕是早已感動淚下,泣不成聲。
能嫁與一位大英雄,是她的企盼。
待到楚修辰被喝令退下,折綿姑姑才不緊不慢地進殿,叫人收拾了地上的碎玉,語重心長道:“娘娘何必如此心急。”
薛郁離緩緩起身,由折綿扶着緩緩走下了臺階,“如何不急?”
姜知妤又在殿中滞留一會,才動身離開。
母後對她婚事的上心程度,遠遠比自己想象的認真的多。
姜知妤換下服飾依然緘默,直到桑枝喚了幾聲公主,她才如夢初醒般地擡眸。
“公主,現在是要去皇——”
“不,”姜知妤斬釘截鐵,“我要出宮。”
前一世,姜知妤并沒有少來将軍府。
原先她一直以為,自己是在曲朔十八年的宮宴上傾心于楚修辰。實則不然,若非宮中娘娘與母後時常在自己耳邊叨念着他,耳濡目染,她也辨不得自己究竟是否喜歡。
即便真心心悅過,也不過是他人推波助瀾,添油加醋所致。
一年前,姜知妤在府邸親手栽種下一株桃樹苗,并喝令府內衆人需得小心将養,不可出一點差錯。
待到楚修辰當日回府後,便看着院中多了一株新綠。
以及,一張字條。
——修辰哥哥,我在你院子裏載了棵桃樹,你要好好照顧哦,桃樹兩年挂枝,三年結果,日後待這棵樹碩果累累,亭亭如蓋,咱們還可以吃桃子。阿歲留。
許是昨夜下了些雨,花枝上還挂着些晶瑩的雨珠,顯得更加嬌豔。雖說只栽種了一年,但或許是公主金口玉言,一聲喝令,下人也甚是不敢違背,這樹倒是長勢喜人。
“公主,許久沒見這樹了,想不到這花骨朵兒結了這麽多呀,這一大片開着,真好看。”
半夏在一旁美滋滋道。
桑枝則立即回應,“公主最喜歡花,宮內可比這花團錦簇的多,沒必要這麽驚訝。”
姜知妤的手輕撫上樹幹,只覺得越發可笑。
若不是宮中人人都在對她說着楚修辰的好,都在說着二人該是一對佳偶,姜知妤也不會如此涉世未深地便盲目喜歡上一個根本不了解的人。
說起來,她的喜歡,也不是純粹的。
自然,如今不必像這棵樹一樣,等待着來日開花結果。
府裏的管家鐘叔在姜知妤不遠處一直恭敬守着,這幾年也是看着這個小公主進進出出府邸數次,難伺候的很。
卻又不得不面對,随機應變般在一旁等候發話。
“鐘叔,這樹長的甚好。”姜知妤擡首,望着近在咫尺的一束桃枝,正随着微風輕顫。
“回公主,老奴知道公主對這桃樹上心,請了京中數一數二的花匠幾個月便來給桃枝打理以及養護,才有了今日的場景。”
鐘叔微微上前一步,腰仍然彎得極低,生怕自己又落了一個照顧不周的罪名在身。
上一次來,葉子黃了,罰了他兩月的月例,上上次來,葉片上找出一只蟲來。明明只是打理時稍有不能顧忌到的事,但姜知妤仍然以驚吓公主的罪名,又是好好小懲了一下府中衆人。
這次他準備的面面俱到,就不相信公主還能從此樹上,挑出什麽過錯來。
“挺好的,”姜知妤收回手,轉身看向鐘叔,“将這棵樹砍了,或者直接連根拔了吧。”
鐘叔瞪大了眼,身子又止不住向前微微傾了一些,是自己年歲大了,耳力不濟了嗎?
“公主的話,老奴愚鈍,能否再說一次?”
半夏與桑枝也愣在了一旁,一頭霧水。
“本公主說,砍了這棵樹,”姜知妤臉上仍舊挂着笑,“如今看來實在礙眼的很,就這樣子。”
她不願再與楚修辰有所聯系,一絲一毫也不願了。
栽種一年的樹,說砍就砍,的确是吓得一旁的下人忙亂失措,生怕自己所措了一句話,惹得公主不悅。
“公主,将軍進宮面聖尚未回府,此時能否等将軍回來再行定奪?”鐘叔連忙撲通跪下。他着實被吓得不輕,雖是徐徐道來,但面色的驚恐卻是掩飾不住的。
“怎麽,是将軍的話重要,還是本公主的命令要緊啊?”姜知妤擡眸,濃密而細長的眼睫撲朔着,正耐人尋味般看着跪地的鐘叔,神情中裹着倨傲。
既然她早已流言四起,那如今也不介意在她跋扈無禮上再添一筆。
“不知,公主所礙眼的,究竟是何?”
聲音稍輕,似乎極力在克制自己一般,并未有太多情緒。
姜知妤轉身,只見楚修辰與随侍蘇銘才回了府,正站在自己身後。
或許因今日進宮,楚修辰今日的月白玉錦袍子倒是極為規整,未有一絲褶皺。就連腰間的佩環也甚是彰顯身份。
姜知妤笑意微斂,“修辰哥哥今日是入宮了嗎?可真不巧,我來的早了。”
楚修辰不愧是京中第一公子,雖是武将,但面容生得極好,俊美絕倫,一雙劍眉下的桃花目格外惹人注意,只需遠遠瞥上一眼,在腦海中也是難以忘懷的程度。
楚修辰沉默了一陣,“不知公主今日前來所謂何事?”
“我告訴修辰哥哥了啊,我來,砍樹的。”
姜知妤裝傻充愣這一招數,昔日在父皇母後面前,就沒少使。她本就生得目若秋波,面如桃瓣,平日裏又巧言善辯,本就天真無邪的小公主因此更襯得自己不谙世事。
雖說自己此番的确來者不善,但姜知妤仍舊想看看,楚修辰會如何處置。
他是否會覺得自己很是奇怪?
想起今日午後楚修辰在殿中的那番言論,說不喜歡自己時是那般的堅定,姜知妤很是想知道,楚将軍是否會為了日後自己的籌謀選擇隐忍。
就像姜知妤當年在他院中胡鬧一般,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既是公主不喜這桃樹,臣叫人移走便好,公主不必大費周章離宮親登此處。”楚修辰朝着一旁蘇銘吩咐,蘇銘點頭後便擡腳告退。
在庭院中貿然砍樹這事本就離譜,更何況是在世人口中的謙謙君子楚修辰府邸上呢。勸,則是他在隐忍。
而這應允?
姜知妤卻有些困頓。
一向循規蹈矩的楚大将軍,也會如此草率?
“本以為修辰哥哥會阻止阿歲胡鬧的,”姜知妤挑了挑眉,“其實阿歲是想着,這樹打理實屬不易,鐘叔等人也是費心費力了,不妨将其移到別處去,就不在此處礙眼了。”
作者有話說:
注:
“得寵思辱,居安思危。”出自《增廣賢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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