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平日裏,姜知妤慣會用撒嬌的語氣懇求姜湛,只是這一次,她并不是懇求,而是詢問。

姜湛彎着的眼也平複了不少,看着榻上的姜知妤面容寡淡,但雙目卻格外澄澈堅毅,猶如那山間新洗淨的卵石。

他搖搖頭,果真還是女兒長大了,有心事了,想法也多了。

“阿歲說的可當真?”

姜湛身旁的柳公公此刻正緩步上前,姜知妤眼神有所察覺,立即道:“自然,父皇,阿歲不乏傾慕追求者,日後若是要婚配,那自然得是我看得上眼的的。”

“陛下。”

柳公公服侍姜湛也有三十餘年,平日裏最是熟知他的喜惡,是宮妃都不敢随意得罪的禦前紅人,他略帶尖銳的嗓音向姜湛溫聲道:“太子在宣政殿求見陛下,說是,為了明州水患一事。”

“父皇,阿歲這幾天身子已經好很多了,近來朝政之事繁瑣,父皇不用日日非要抽身來看阿歲的。”姜知妤催促着姜湛離開,實則眼底餘光一直朝着柳公公一側看。

她就是故意要将這話,說給他聽。

只有皇帝身邊的人都相信了,衆人才能信服。

自然,也該斷了母後她們的念想。

姜知妤良久才稍稍動了動,将一旁的木匣重新托至面前,用指腹摩挲着上方的花紋,若有所思。

她百無聊賴,于是打開了匣盒,也想看看許兆元究竟能送上什麽她沒見過的稀罕物。

還當真是不了解她。

姜知妤愛花,若是來者捧上一束新折的花束,她必然更是歡喜些的。可惜,金銀玉器,她這些都不缺。

修長白皙的指端在冰涼的器玉上劃過,發出清脆的叮咚聲,也未曾讓她有半分高興。

直到,她瞧見了匣底的那枚玉佩。

玉石通體墨綠,沒有一絲瑕疵,雙獸戲珠,雕琢得倒是栩栩如生。

崇安的七月少雨,近來連日的毒日頭,倒是讓京城中的茶坊酒肆成了顯貴主兒們最常去的地方。

若是論起有什麽好去處,那定是藏匿于衆多酒樓之間的一所占地并不大的茶坊,迎客茶坊。

名字平平無奇,但卻是京城裏消息流通最為廣泛之地,不少出宮的侍衛與公公,亦會将一些宮中要聞帶至此處,圖個樂呵。

聽聽這些雞毛蒜皮倒也只是小事,最主要的便是,在此處,大多數情況下,都能探聽到自己想要知道的事,因此此地雖小,但席間諸位,皆是大有來頭。不是熟客,沒有權勢,一般人也是進不來的。

“不知你們聽說了沒有,那城南的端敏公主府啊,那叫建的一個漂亮呢。”

一旁的人搖着扇子讪讪笑笑,“論起陛下的幾位女兒,大公主二公主遠嫁和親,三公主早夭,四公主許給了一平平無奇的兵部尚書。這位嫡出的公主,倒是陛下的心頭所愛,府邸離皇宮實在是近。”

此時衆人身旁一稍顯稚氣的聲音大聲道:“聽聞公主長得傾國傾城,只可惜她只心屬那楚大将軍,不然我當真想着争取一番 。”

滿座嘩然,一位老者撚着胡子道:“年輕人,此言差矣,即便公主沒有心儀之人,就你這談吐與氣度,也敢入皇家?皇家才瞧不上這等女婿。”

“哎哎哎……”有一人提醒道,“不知你們可否聽說,如今五公主似乎,對那許大人另眼相看,就連近來陛下也是對他恩賞連連。”

“許大人,哪位許大人?”

“還有哪一位?那自然是數月前才大勝得歸的那一位許兆元,許小統領了。或許,日後便要改口喚他驸馬了。”

大抵是嫌棄許兆元年紀尚輕,卻能有機會觸及自己夢寐許久的事,大夥除了啧啧感慨,實在是未曾有半點高興之處。

此時,正坐與隔壁雅座的一衆人。原本是在此品着茶商議要事,卻在聞言熟悉的人名後止住了話。

一旁的人察言觀色一般,看着楚修辰的臉依舊平靜,只是眉心微擰,似乎在思索着什麽。

都聞楚大将軍在戰場上殺伐決斷,有如此令他困擾的局面當真是不多,即便他不答,一旁幾位好友這些年也并非對他品性一無所知,他在想何事,大抵也能猜的到。

這幾日,姜知妤總算能下地行走,日日都有無數人眼巴巴趕着來看望她,當真是件費心費力的事。

半夏端來一碗桃子酒釀來,酒釀香醇,桃香清新,上頭還放着些碎冰。

“公主,”半夏遞上前,“奴婢已經派人去打聽了。”

知道這是她夏日裏最愛食用的一道膳食,半夏特地挑着姜知妤心情大好時說與她聽,“如今整個崇安城都傳開了,公主如今心屬許家公子。”

姜知妤垂着眼,手中的勺子繼續在碗裏攪動了幾圈,并不感到意外,卻也不是高興的神情。

“只是,”半夏遲疑了一瞬,“公主,您究竟是想做什麽呢,半夏實在愚鈍。”

她微微垂眸:“我……”

“奴婢還聽聞,似乎楚大将軍,也……也聽聞了此事,公主……”

半夏欲言又止,本是想詢問她為何要這般散布消息,思來想去終是明白,有些事情,當真不是她這個身份該詢問、能詢問的。

姜知妤此刻的思緒正如碗中的酒釀,被攪得四散。

正當主仆二人在寝宮裏聊天時,薛郁離卻突然駕臨含光殿,闖入寝宮,一破門便大聲訓斥着所有人給退下。

姜知妤這些年來,在薛郁離的保護下一直被照顧得很好。

只是……

不知從何事起,或許是那一日召楚修辰前來,姜知妤總覺得,那個自己印象中溫婉賢良的母後,那個愛女心切的母後,似乎與自己印象逐漸背道而馳。

“母後怎麽來了。”姜知妤從凳子上起身,放下了手中的碗。

薛郁離見姜知妤面色紅潤,也能正常下地行走,上下打量了幾個來回才道:“怎麽,阿歲是嫌棄母後來的不是時候了?”

知道今日薛郁離前來帶着情緒,姜知妤立刻軟着嗓子道:“怎麽會呢,阿歲喜歡母後來還來不及呢。”

“當真拿母後好糊弄嗎?你倒是說說,你近來又在做些什麽!”

薛郁離本就生氣,聞見桌上那芳香四溢的酒釀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悉數将火氣撒在它上頭。

姜知妤就這樣垂眼看着一口未吃的酒釀打翻在地,聲音十分清脆。

“知妤,本宮以往是怎麽告訴你的?你是公主,絕對不能做出任何掉價,有辱身份的事。如今倒好,你學會自己給自己造起謠了?你就恨不得全皇城的世家公子都知道,你屬意那許兆元嗎?”

薛郁離今日一身金線織就的碧霞羅,儀态卻不似平日裏那般端莊雍容,幾個大幅度動作後,發髻上的飾物便随之鈴铛作響起來。

她腳步頓了一下,眸色驟冷,“你當真是長大了,越發無理取鬧起來了。”

姜知妤攥緊衣裙,一直在隐忍不發。

公主?

她從出生起,她的路還有自己選擇的機會嗎?

“造謠?那麽在母後眼裏,我究竟是什麽?你的乘龍快婿,又該是誰?”

姜知妤忽然覺得,自己這個母親好是陌生。

又或者,她的女兒早就死在了大婚當夜。

“兒臣不知為何母後生這麽大的氣。可是,兒臣不喜歡楚将軍,兒臣就是看上了許大人,母後為何又要步步相逼呢?”

殿外,半夏與桑枝聽見了碗盞破碎與争執聲,不免惴惴不安起來。印象裏皇後性情純良,是宮中典範,儀态規矩從未讓人挑出過漏洞,當真是位白璧無瑕的國母。

只是近來,不知姜知妤,連她們這些做下人的,也能隐隐約約察覺,近來皇後的言談舉止,實在轉變得過于突然。

若是說前一世,是姜知妤對楚修辰一見鐘情,于是身旁的人對她谄媚洗腦楚大将軍的好。那麽如今,她的決心應該是很明顯了,如今卻反倒是薛郁離執着了起來。

姜知妤腦中竟又閃過一瞬那日屏風底下聽得楚修辰說出的一番話來。

或許,自己的确不了解這個母後。

雖說薛家如今在朝政上如日中天,可後宮不得幹政,薛郁離平日裏也未曾對朝堂上的事上過心,不免又讓姜知妤疑惑起來。

連姜湛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由着她喜好自行安排,為何母後會如此生氣?

“阿歲,縱使你在宮中多肆無忌憚,我們也從未從肅懲治過你,念在你還無知,我們不作計較。可如今,整個崇安城都在看你的笑話!”薛郁離說出這番話時,語氣仍舊不依不饒,只待看見姜知妤垂眸只作聆聽狀時,她緩了緩語速,“母後是在擔心你。”

“擔心?看我的笑話?”姜知妤有時也覺得,或許是母女相處久了的緣故,薛郁離最是驕傲,不肯放下架子。她未嘗不是。

“兒臣不覺得他們可笑話我什麽的,即便我今日傳的是太傅家的公子又能如何?他們只會去羨慕那位運氣極佳的人,而不是說不到葡萄便說酸一般地妄議公主!”

“放肆!”

一只手從遠處飛快揚來,只叫姜知妤木楞地立于原地。

她的臉頰疼的幾乎麻木,嘴角也緩緩滲出了一抹血跡,耳朵更是一陣一陣的轟鳴。她這輩子,第一次受了耳光,是因為柳君君。

而這一次,竟是薛郁離。

“母後若當真那麽喜歡楚将軍,讓六妹妹嫁給他啊,這樣他照樣是你的好女婿了。”

作者有話說:

嗚嗚嗚 這章心疼我的女兒五秒鐘 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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