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霍氏

霍顧婚禮的場所,定在太平山頂一座天主教堂裏。

這教堂是一個多世紀前某位建築大師的遺作,是霍家的私有産權,歷來都是舉辦婚禮、嬰兒洗禮的欽定場所。

霍家人堅信在這座教堂結婚的人會受到天主的祝福,霍家的兒女幾乎都在此處成婚。

這間教堂不在用時會面向社會公開展覽,以供登太平山的游客一觀。

不過三個月前,為了籌備與霍景延與顧瑾的婚禮,這裏全方位封閉了。

零散游客與八卦小報等未經授權的媒體,只能遠遠在占地十幾畝的巨大花園圍牆外,透過纏繞的藤蔓與遍地綠植,窺到教堂外早已裝點好的鮮花綢緞。

顧珏從車上下來時,教堂頂部的巨大十字架正折射着午後的暖陽。十字架在風化中褪色,顯得有些斑駁。

這是婚禮的前一天,婚禮主辦人Alex邀請顧珏來熟悉場地。

在事故前,Alex也見過顧瑾幾次。他感覺顧瑾是個非常随和的人,幾乎不會提出任何意見,或者說,他是對自己的婚禮并沒什麽要求。

他總是笑盈盈地在四周逛上一圈,然後以無人能夠指摘的态度發出贊美。

Alex現在卻有點如履薄冰了——事故後的顧瑾變得沉默寡言,似乎不太好惹。

“大教堂西面修改了部分裝飾。”Alex說:“聖彌爾教堂是自然采光,這樣更改之後,光線會好一些。”

說完,Alex小心翼翼地看向顧珏,後者點點頭,沒說什麽。

他又帶顧珏走到宴客廳,兩排長可坐下二十餘人的餐桌,桌上擺放着成套的瓷餐具。

Alex介紹道:“媒體盛啓那邊已經打點過,能進入教堂晚宴的來賓都是非常重要的客人。”

宴客廳的盡頭是一處圓弧形的小型高臺,此時已暫時搬走了神父的木質講臺,只有一些樂隊設施擺放在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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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置有限,不好多做改動。不過只是兩個人跳舞的話應該綽綽有餘。”Alex說。

“跳舞?”顧珏問:“是必須的嗎?”

Alex确認了一下自己手中的電子屏:“不是。”

“那就取消吧。”顧珏想說結婚而已,又不是猴戲。為了讓自己顯得不那麽頤指氣使,連忙補救了一句:“……因為我的腳骨折過。”

Alex:“您需要與霍先生說一聲嗎?”

顧珏這時才想起來結婚是兩個人才能完成的行為。

他猶豫了片刻,搖搖頭:“算了,依照原樣吧。”

随後又将婚禮的其他場地全都轉過一遍,雖然顧珏知道自己只用走個過場,但很可惜他有一定程度的美學強迫症。

他試探着提了幾個要求,又在工人來往搬運畫作時,留意到了一幅馬克夏加爾的作品,并建議Alex這幅畫的主題不适合放在婚禮上。Alex态度良好地照單全收。

一直到日暮西沉,顧珏才完成今天的任務。他坐上車,感覺大腿骨折的地方有點隐隐作痛,希望回家能泡個澡。

他疲倦地看向窗外飛馳而過的風景,轉過幾個路口。在見到第四處陌生的标識牌後,他目光驟縮,背脊突然緊張起來——這并不是回顧家別墅的路。

“我們去哪兒?”

司機自後視鏡中與他四目相接:“嘉多利山。”

嘉多利山是江平市內一座小山丘,建築密度很低,林木茂密,私密性極好。霍家主宅便坐落于嘉多利山上。

“你是我的司機,還是霍景延的?”顧珏沉着臉問。

那司機一愣,緩緩道:“對不起,顧先生。霍先生的助理一早通知我,說等您離開聖彌爾教堂後就送您去嘉多利山。我不知道他們沒有知會您。”

顧珏面色稍霁,見司機額頭冒了冷汗,連忙緩和語氣道:“抱歉,我忘了。我出事後的記憶一直很差。”

司機将車子拉邊停下:“現在要掉頭嗎?”

顧珏答非所問:“出事前,我也常住在嘉多利山嗎?”

司機道:“是的,自一年前起,您經常住在那兒。回顧氏老宅倒不太勤快。”

“不用掉頭了。”顧珏颔首:“就回嘉多利山吧。”

顧珏從未造訪過霍家,但沿途監控與所有經過的安保關卡似乎都十分熟悉顧瑾的車。他們一路上山,暢通無阻。

霍宅的建造年限較久,主人歷換多任,從未自這裏搬離。漸漸地,霍氏的主人一家必須住在這裏便成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約定。

霍宅坐北朝南,全面向陽。有三層樓高,俯瞰可一覽江平市全景。

霍景延父親早逝,在霍景延大學畢業之前,霍家由霍景延的小叔霍岚一手把持。

霍景延年滿二十二歲後,在母親家族勢力的幫助下,從盛啓基層的一個項目經理開始做,一步一步地奪回了原本屬于他的位置。

短短幾年過去,曾經在盛啓呼風喚雨的霍岚,如今也要看他的眼色辦事了。

穿過占地數畝的莊園,車輛在主門前停下。

顧珏下車走過去,發現門口有可視通話,十分乖巧地按了。等了兩秒,門鎖自動旋開的聲音響起。

顧珏會意,推開厚有一掌寬的沉重銅門,一位穿着帽衫與休閑褲的中年女子也正走到門前。

“顧少爺。”女人笑着走上來,小心翼翼地扶着顧珏的肩膀,又握住他的手摸了摸,似乎在感受他掌心的溫度:“太好了,手熱熱的。聽少爺說你恢複得很好,我還當他是騙我的呢!快進來坐。”

女人将顧珏迎入門廳,又将他帶往寬闊的會客廳。走到一半,顧珏的腳步停了。

他聽見一牆相隔的會客廳中人聲嘈雜,少說也有五六個人在了。

“抱歉……”顧珏抿了抿唇:“我不認識你了。車禍之後,我的記憶系統出了些問題。”

女人露出十分憐愛的神情,又握了握顧珏的手:“我知道……我是霍宅的管家,你以前叫我柳姨。”

“柳姨。”顧珏乖乖地喊。

柳姨笑開了顏,應了一聲:“小阿姨和小姐正好都在,二叔三叔家的太太們也過來了。”

霍氏門庭赫奕,親系龐大。霍景延這一支是嫡系,其他親系也與政商兩界聯系緊密。家族衆人互相幫襯維系,前人積累,後人奮發,霍氏才搏得今日這樣一番天地。

但顧珏不太想與霍家這幫親戚打交道。

“我可以直接回房間嗎?”他問柳姨。

柳姨還沒說話,會客廳中突然轉出一個容貌姣好的婦人。婦人與顧珏四目相對,兩個人都愣在那裏。

這個女人名叫藍瓊,曾是一名影星。因當年在事業最紅時息影嫁給霍景延的父親而為八卦群衆所熟識,就連顧珏也認識她的臉。

“小阿姨。”顧珏現學現賣,對藍瓊點點頭。

藍瓊走過來,欣慰地摸了摸顧瑾的手臂:“景延昨天說你會回來,所以我們都在等你,快過來。”

顧珏大驚,藍瓊卻自顧自地拉着他,帶他走到了會客廳。湧上來的七大姑八大姨一人一句,将他團團包圍。

顧珏總是繃着一張臉,不會與陌生人打交道。如今因身份偷天換日,更是心虛。

他只告訴自己少說少錯,別的一句話也不多說。因此寥寥幾句,已把會客廳給聊冷場了。

霍景延回來時,好奇地問了一句:“今天怎麽這麽安靜?”

見到霍景延回來,不止顧珏,可能所有人都覺得得救了。

顧珏像個受驚的兔子般猛地自沙發上跳起來,快步走向霍景延,小聲說:“我想不起來他們了。我想回房間……”

霍景延訝然地挑了挑眉。在他的心裏,顧瑾向來都是獨當一面的人。就算被逼入絕境,也絕不會像這樣尋求他人的幫助。

但他向自己身邊躲來的羞赧模樣,又實在是我見猶憐。

霍景延一把牽住顧珏的手,對會客廳的長輩們禮數周全地解釋:“明天就是婚禮,各位嬸嬸阿姨那時來圍攻我吧。他大病初愈,我先帶他去休息。”

霍景延牽着顧珏走到二樓,推開一間卧室的房門。

這是一間約莫有一百平的寬敞主卧,陳設簡潔,地上鋪着地毯,顯得溫馨而暖和。

床頭懸着一副油畫。顧珏看清後,驀地頓住了腳步。

一幅關于星空與月亮的油畫,是他在得知顧瑾與霍景延訂婚後,親手畫好然後托人提前帶回來的。

這絕對是顧瑾的房間。

顧珏終于有空思考自己是為什麽同意來嘉多利山了。

他猜,既然顧瑾在這裏居住時日多,也許他想找的東西,會在這裏得到答案。

霍景延在顧珏身後關上了門。他們隔着幾步遠,霍景延信息素的味道卻仿佛近在咫尺,如海水一般将他全然包裹。

“有想起什麽嗎?”霍景延低聲問。

“沒有。”顧珏說。

霍景延的神色如常,似乎并不覺得失望。他走過來,摟住了顧珏的腰。

顧珏只覺得自己的大腦不再轉了。

因為他聽見霍景延說——

“今晚,就留在我身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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