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墓園

這日夜裏,顧珏失眠了。

霍景延很喜歡抱着他睡覺,他們的床明明大到能夠睡上三四個人,可霍景延就是要抱着他,兩個人擠在小小的一塊地方,用彼此的呼吸聲做入睡的白噪音。

顧珏只要稍稍一擡眼,就能看到霍景延安靜的睡臉。

他像對待一只毛絨玩具似的,好奇地捏了捏霍景延的鼻子,又去捏他的嘴唇。

霍景延一動不動,睡得很沉,似乎完全沒有感覺到他的騷擾。

“霍景延。”他用很小的聲音說:“你醒着嗎?”

回答他的只是男人平緩的呼吸聲。

顧珏放心下來,在霍景延的唇間落下一個似羽毛飄落般,再輕柔不過的吻。

自他們結婚以來,顧珏從來沒有主動親吻過霍景延。他小心翼翼地扮演着自己的哥哥,戰戰兢兢,如履薄冰,任何舉動都要三思而後行。

他曾将自己放逐到一個看不見霍景延的地方,滿以為這樣足夠忘記他。

一天不夠就一個月,一個月不夠就一年,一年不夠,還有更多的年年月月。

他有足夠的時間與這份苦澀的欲念去鬥争,磋磨和消耗。

然而就像一個戒酒多年的酗酒者,戒斷了一年、五年、十年,滿以為自己已經擺脫了詛咒,可朝夕之間再嘗到酒精的味道,他還是會驟然回到原點。

在這個無人知曉的黑夜裏,顧珏明白自己對霍景延的喜歡其實從來沒有消失過。

他閉上眼睛,貪婪地索取着霍景延身上的氣息。

第二天顧珏醒來時,霍景延已經不在家中。他下樓時柳姨做好了飯,給他倒了一杯溫牛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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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爺有事先出去了。”柳姨說:“顧少爺一會兒要去找他嗎?”

顧珏搖了搖頭:“不了,我去看看……我弟弟。”

柳姨十分抱歉地看着他:“需要準備些什麽嗎?”

“不用了。”顧珏說完,又想起一件事:“對了,附近有什麽花店嗎?”

柳姨:“山下有一家。不過……我先看看黃歷吧。”

江平市做生意的人多,信風水,尤其霍氏這樣歷久彌堅的家族,多少忌諱一些。柳姨皺了皺眉,将手上的電子表伸過來,上面是數碼黃歷。

黃歷上寫着,今日宜:搬遷、沐浴、裁衣、嫁娶。今日忌:祭掃。

柳姨擔憂地提出建議:“要不改天吧?”

顧珏向來不信這些的,只寬慰柳姨道:“沒事的。我再不去就沒時間去了。”

顧珏在一間花店裏買了自己喜歡的花,店員包紮得很漂亮。

顧瑾以顧珏的名義,被葬在招遠紀念公園。這是一座公園墓地,綠植茂密,濃蔭遍地,墓地位于公園正中。

他沿着事先問到的坐标,一路找到那個寫着“顧珏之墓”的墓碑前。

墓碑寬高,他将手中那束灰紫色的曼塔放下:“只能送這個了,雖然你總說它灰蒙蒙的,但我還是喜歡。”

顧珏席地坐下,似乎這裏的管理人員會幫忙掃墓,因此墓碑前幾乎一塵不染。

今日忌祭掃,這墓園中竟真也的沒什麽人來。

意識到四周無人,顧珏輕松了許多。這段時間以來,他攢了太多的話想要告訴顧瑾。

“顧氏,我會幫你照看的。”顧珏說:“不過你知道的,我對咱爸媽不會有什麽好臉色。”

“我很想你。你不在了,我總是做噩夢,夢到這件事被霍景延發現……他很聰明,也很敏銳。你們很相像。”

顧珏用手擦了擦墓碑上被遺漏的灰塵。

他想起哥哥每次給他的擁抱,都是堅定的,溫柔的。顧瑾死後,他再也沒有在任何人的身邊,有過那樣安全的感覺。

無論被父母誤解還是受同學欺負,顧瑾永遠都站在他的前面。

顧瑾是第一個告訴他你會成為了不起的藝術家的人,是唯一一個告訴他只要做自己就好的人,他要留在國內還是去天涯海角,顧瑾都從來沒有異議。在這種時候,顧瑾又會永遠站在他的身後。

沒有顧瑾的支持,顧珏不會在海外取得那樣值得關注的成就。

而現在一場車禍,把這些曾經在顧珏生命中最珍視的,最美好的事物,全都帶走了。

他盼望能夠夢見顧瑾,想和他再說幾句話。可顧瑾從來沒有走入過他的夢。

“小時候在一個親戚的葬禮上,我聽到老人說,若是失去的親人真的疼愛你,他們便永遠不會入夢。他們會希望不要打擾你,希望你能夠過得好。”

“是這樣嗎?”顧珏幾近無助地哭了起來:“可是我很想你,你還是來給我托托夢吧……”

盛夏的太陽烤得墓碑發燙,顧珏自虐一樣地将手掌覆蓋在墓碑之上,燙得掌心發紅,直到他感覺到痛。

墓碑上,顧瑾的照片帶着微微的笑意。

這是顧天忠在他的房間裏随意找出來的照片。顧天忠不知道,其實這張照片就是顧瑾。

顧珏心中恨得仿佛有火在燒。

為什麽沒有人追問?自己沒有酒駕,沒有用藥,駕駛時神智完全清醒。為什麽沒有人追問他們怎麽會在那樣狹小的地方超速撞車?

沒有一個人疑心這場車禍不同尋常,本來就是一件值得懷疑的事。

想到這裏,顧珏漸漸不再哭了。

他怔愣地看着自己發紅的掌心,慢慢攥緊成拳。

“我會利用好這個身份,将所有事情查清楚。你還在的話,大概不會同意我插手。但是現在只有我了。”

他苦笑着擡頭,看向顧瑾的照片,似乎在與顧瑾對話:“你管不着我了。”

只剩他了。無論是誰想要顧瑾的命,他一定會把這個人找出來的。

顧珏在霍景延身邊積攢的所有沉默,都在這裏爆發。他斷斷續續說了很多心裏話,途中霍景延打了一個電話來。

“在哪個公墓?”霍景延問得很小心:“柳姨說你去……探望你弟弟了。”

霍景延連“顧珏”葬在哪裏都不知道。

“我很快就回去。”顧珏說。

霍景延沒再追問,只寬慰他別太傷心。

顧珏起身,熱浪撲來,幾乎令人窒息。

他甚至有些羨慕地說:“霍景延真的很愛你。我想,也許就是因為太愛你,所以他至今沒有疑心。這樣很好……”

顧珏說完,沉默了好一會兒。

他接下來的告解,會讓他無地自容,羞愧難當。

可是他必須要說。

因為這是在顧瑾面前,他們曾經親密無間,無話不說。

“哥哥,我再次愛上了霍景延。你能原諒我嗎?”

沒有人能回答他的問題。直到一陣風拂過,一朵路邊的小小繁縷落在他的腳邊。

顧珏将它撿起來捧在手裏,身後突然傳來一道冷清的聲線。

“他會原諒你的。”那個人叫了他的名字:“顧珏。”

顧珏不可置信地轉過身去。

他的身後,站着一身肅黑西裝的仇是。仇是手中捧着一束與顧珏買的如出一轍的曼塔,眸光冷靜。

“你聽到了多少?”顧珏強穩心神,令自己顯得不那麽慌張。

仇是徑直走來,将手中的花塞到顧珏手上:“那天在婚禮上見到你,我就覺得你不像他。”

他的視線落在顧瑾的墓碑上,眸光稍暗:“你果然不是他。”

仇是既然已經發現,顧珏也沒有再遮掩下去的意義:“你為什麽會來這裏?”

“他身邊的這些人,似乎都不明白你對他而言有多重要。我這段時間經常代替他來看你。”仇是露出一些痛惜的神色:“他如果知道你做出這樣的選擇,他會很傷心的。”

顧珏反問:“我還有別的選擇嗎?顧氏倒了,他就會開心?”

仇是的神情顯得很悲傷:“他并不自由。所以,他将那份期望寄托在了你身上。結果現在你成了另一個顧瑾,這一切根本毫無意義。”

顧珏驀地意識到,他之前的推測錯了。

與顧瑾最親近的人或許不是霍景延,而是他面前的仇是。

“你都知道些什麽?”顧珏急切地追問:“可不可以告訴我?”

仇是似有猶疑。半晌後,他重重地嘆了一口氣:“他公司裏的事我也不清楚。不過,我不知道霍景延跟你是怎麽說的,但顧瑾從來沒有喜歡過他。”

仇是非常肯定地說:“他們只是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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