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吐真
這頓飯吃得食不知味,顧珏和陳天明隔着霍岚聊天,有一搭沒一搭地追問着陳天明出現在這裏的身份。
他現在是聖熙生物的高級醫學顧問。
很奇怪的是,在霍景延的描述中,陳天明對自己的研究理論顯出一些偏執甚至瘋狂的特性,也從不拿旁人的嘲笑和輕蔑當回事。
但今日一見,他對當初那個驚世駭俗的設想竟不再顯得多麽狂熱。
若非顧珏一而再再而三地主動提起,陳天明一個字也沒有說。
顧珏因心事重重顯得有些放空,霍岚不時給他斟酒,葉青也在一旁陪着喝,白的紅的,各種招呼。
顧珏很快喝得昏昏沉沉。
葉青低聲問:“你沒事吧?”
顧珏道:“我喝多了。”
顧珏和顧瑾一樣,向來是非常能喝的,可以說是千杯不醉。不知道為什麽今天的酒格外暈人。
頭暈腦脹的顧珏中途離席,包間裏有獨立衛生間他也沒注意,搖搖晃晃地推開門往走廊去。
長長的走廊兩邊裝飾着門窗,扭曲起來像碎掉的鏡子。
有人扶住他的胳膊,是霍景延派給他的保镖。但那人很快被推開,換成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挽上他的胳膊,支撐住他的左半身。
霍岚意味不明地問:“你要去哪?”
“洗手間……”顧珏竭力把他推開,男人的力氣卻很大:“我自己能……走。”
霍岚把顧珏拉到一旁,在保镖的視線死角裏,壓在他耳邊說:“車禍那天,誰開的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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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珏迷迷糊糊地回答:“我開的。”
霍岚又問:“車禍原因?”
“剎車……失靈。”
顧珏的眼睛蒙着一層水霧,幾乎是無意識地回答着霍岚的問題。
霍岚的問題越來越奇怪:“你知道為什麽它會剎車失靈嗎?”
顧珏搖搖頭:“我不知道……”
就在霍岚要繼續問的時候,一陣音樂不逢時地響起,是鄧郁某首歌的前奏。
顧珏從褲兜裏摸出來手機,手滑摔到地上。保镖眼疾手快,撿起來接了。
霍景延的面龐出現在屏幕上,一聲寶寶還沒叫出口,便有一張令人厭惡的臉湊到顧珏臉旁,跟他打起了招呼:“景延,北和市那邊天氣好嗎?”
霍景延皺眉看着:“顧瑾喝酒了?”
霍岚點點頭:“他酒量退步不少,醉着呢。”
“醉了。”顧珏說着話卻有些咬舌頭:“我要去洗手間。”
霍景延的聲音冷冷地從揚聲器中傳來:“杜照,送他回家。”
杜照得到肯定的指令,便毫不客氣地将霍岚擋開了。
霍岚雖也偶爾練練,到底不如吃這口飯的人健壯又懂巧勁。
這視訊來得真不巧。霍岚想,浪費了那支混了好東西的鎮定劑。
上車時顧珏已經暈得不行,坐在後座東倒西歪。他半眯着眼睛,鬼使神差地回撥給霍景延。
“我想你了。”顧珏劈頭蓋臉地對着屏幕說:“特別。”
霍景延愣住,而後是一種顧珏平時很難見的慌亂和手足無措:“等我一下。”
揚聲器裏傳來了人群的笑聲,有人的聲音特別大:“真羨慕新婚啊……”
霍景延躲到一個僻靜的盥洗室裏,透過屏幕看到那雙蒙着一層水霧卻亮晶晶的眸子。
“你想我嗎?”霍景延問:“真的?”
顧珏點點頭,再次強調:“嗯,特別。”
“我也想你。”霍景延說:“我晚上就回來好不好?”
顧珏斬釘截鐵地搖搖頭:“不行,你要工作。”
霍景延笑:“我偏要回來呢。”
顧珏想了想,回答:“那你回來吧,回來抱抱我。”
“我愛你,”男人說:“我想現在就能見到你。”
顧珏斜倚在後排,餘光撇向窗外,車輛正穿過江平市一座大橋。
路燈像一串晶瑩的流珠懸在高空,世界時而颠倒,城市的影子墜落在水面上。
聽見霍景延說我愛你時,顧珏迷糊的腦海裏忽然浮現出一截詩。
他舉起手機,變換了方向,讓霍景延能夠同時看到他和車窗外飛馳而過的風景。
“使你顯現的,是那熱烈的迂回……”顧珏停頓下來思索幾秒,繼續道:“……被一種綿長的柔情,描畫在我自身的血液裏。”
他念得鄭重,比結婚時念誓詞還要鄭重。
霍景延意外地安靜了下來。
這是霍景延第一次步入真正的親密關系,真正明白愛情的含義。
在結婚之前,他不知道愛是什麽樣的。在某種程度上,他也很懵懂。
他從前會因顧瑾的拒絕而失望,但那種痛似乎有限。
比起來的話,遠不如那天他們倆因為霍岚吵架時的感觸。那時霍景延感覺到的刺痛就像鋒利的匕首徑直紮進心裏,他的所有防禦全部垮塌,根本避之不及。
這和他從前對顧瑾的那種喜歡截然不同了。
這種澎湃的愛意與對方給予的炙熱回饋,是之前的顧瑾從來沒有給過他的。
他從前也不知道原來愛一個人,真的會想要每天見到他,會在抱他的時候用力抱緊,卻又小心翼翼地怕抱疼了他。
想要說無數遍愛他,讨厭熱天,讨厭黏膩的自己,會想要在每一個滂沱雨夜,熱浪翻湧的夏天裏,無論多麽不清爽的天氣,都想和他緊緊貼着,挨着,擁抱着。
結婚後,霍景延總能聽見自己的心跳。
那心跳聲在說,愛之深處,自有回甘。
于是霍景延的回答是另一句詩。
他的父親曾經用一只漂亮的鋼筆抄寫了這首詩的某阕,但不知為何從未将它獻給誰。
美麗的牧歌被埋在雜亂的書桌中,化作無人問津的廢片。
現在,霍景延可以用這無人知曉的美麗獻給他的愛人了。
“我用玫瑰編一頂花冠,用成千的花束做床……”
霍景延的聲音像沉靜的河流,奔湧着望不見盡頭的愛意。
顧珏似乎不醉了,靜靜地聽着。
“絢爛與芬芳,一切都獻給你……”他說。
顧珏鬼使神差地說:“可是,我不是我。”
霍景延:“什麽?”
“我不是我。”顧珏重複道:“我是別人……”
寂靜的空間裏,霍景延清楚地聽見了愛人的呢喃。
他不是他,他又能是誰呢?
作者有話說:
詩是裏爾克的《室內肖像》和馬洛的《牧羊人的戀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