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箱子
第二天早上,顧珏睡到中午才醒,昨夜的事情卻什麽都想不起來了。
喝斷片了?顧珏迷糊地翻找起記錄,試圖從電子設備中尋到一些丢失的細節。
大概九十點時,他給霍景延打了電話,但淩晨後就沒有過了。
顧珏是自寬闊大床的一邊醒來的。他抱着枕頭側睡,背後全是空蕩。在霍景延慣常睡的那邊,床單是皺的,床邊放着一杯見底的水。
顧珏感覺自己做了個美夢。
夢裏霍景延抱着他,用胳膊給他做枕頭。男人的吻帶着些微酒意與清香,但溫柔又純潔地只是吻着他,什麽也沒有做。
好像是夢,但又好像發生過。
顧珏意想中的宿醉頭痛并未出現,自己的床頭櫃前放着一板開封過的解酒藥。
他起身想打個電話給霍景延,又懷疑是夢,最終作罷。
今天似乎是陰天。顧珏穿着睡衣走到露臺上,眯眼望向天邊一片來勢洶洶的烏雲。
不太應該。
顧珏清楚自己的酒量很好,不是一般的好。雖然車禍後他還沒有喝過一場大的,但還從來沒聽說過受什麽傷會影響到酒量。
幾口白酒和半瓶紅酒而已,不至于把自己喝到斷片。
下藥了?顧珏看了看房間裏的裝飾鐘表。他昨夜八九點開始喝酒,至今還沒過一天。能不能查到?
他猶豫再三,給方醫生打了電話,讓他過來采樣。
方醫生動作很快,對柳姨說是來做例行檢查。檢驗出結果還需要一段時間,送走方醫生後顧珏無所事事,打開電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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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漫不經心地浏覽着今日新聞,突然看到一條娛樂向的調侃。
霍景延在北和市的會議間隙,沒有跟任何人寒暄,而是像個高中生一樣趴在桌上睡着了。
他很小心地規避着鏡頭,截圖只能截到他的背面。那人在霍景延的頭頂P了一顆稚嫩小芽,圓圓的後腦勺看起來很是可愛。
顧珏饒有興致地把那張圖保存下來,又放大了看。
下午霍景延依然有會議。顧珏打開直播通道,開了靜音,把畫面放成小窗挂在屏幕的一角。
剛出國時,顧珏總是想念霍景延。
想得心裏發麻,落在畫布上的筆觸也帶着不易察覺的顫動。
他有時候都會後悔自己為什麽要出國。如果還在江平,學校裏的同學再過分,父母對他再忽視,他也還有哥哥。在哥哥的羽翼下熬着忍着,就可以在霍景延身邊留着。
就算隔着教學樓漫長遙遠的天井,遠遠看見霍景延一眼,他都會很滿足。
但一想到霍景延喜歡的人是哥哥,顧珏就又矛盾得不願肖想這些了。
剛出國時顧珏畫過很多東西。他用那些繁雜的欲望與無處可訴說的思念,将自己的畫布塞得滿滿當當。
什麽都畫,無論有趣還是無聊。可他的成品大多顯得焦躁又陰郁。他功底很好,天分又高,作品卻始終無法打動任何人。
他有時會突然忘記自己為什麽要離開江平。
調好顏色對着空白的畫布回憶了一會兒,他才會恍然:原來是為了忘記霍景延。
所以他的畫裏什麽都畫,獨獨不畫霍景延。
這事兒就跟打包行李差不多。
一只随身箱,想要将明顯超出容量的物品塞進去,一開始是永遠合不上的。
顧珏要仔細耐心地規劃空間,壓一壓,塞一塞。靠一點蠻力,再來一點運氣。
一切準備好了之後,也許要将全身的重量都壓在箱子上,拼命地拽着拉鏈,使盡九牛二虎之力才能“唰啦”一下将它合上。
合上之後,它雖然看起來鼓鼓的,就快要爆炸了,可顧珏知道所有的東西都被關在裏面,他們都安全了。
顧珏對霍景延的喜歡,也許就是那些溢出的物件。
而當他再次打開那只随身箱時,他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我不想要再打包了。
就這樣吧。
寧願箱子就這麽敞着,亂七八糟的東西鋪滿地面,沒有邏輯沒有收納都好,他也不要再合上了。
因為打包太痛苦,忘記一個人也太痛苦了。
顧珏打開顧瑾的錄音,順着時間往後聽。
北和市這場冗長的會議和枯燥的切鏡看得人昏昏欲睡,難怪霍景延都要在間隙放棄社交去補覺。
顧珏也看得眼皮子發沉,他打開某個截取音頻的工具,将顧瑾的一些有趣的錄音截下來。
他屈膝坐在柔軟的椅子裏,雙腳踩在椅邊。
顧瑾在錄音裏埋怨地說:“不知道阿珏在哪學會的抽煙,讓他戒也從來不聽我的。”
顧珏笑着自言自語:“跟你學的呀。”
真是霸道,真是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顧珏暫停了錄音,叛逆地開始滿屋找煙。
那天他們兩個和好後,霍景延似乎被他呼吸困難進了醫院吓到,把家裏所有能找到的煙都扔了。
“電子煙也不行嗎?”顧珏可憐巴巴地問。
霍景延堅定地搖頭。
“你不懂,”顧珏開始胡編亂造:“抽煙可以幫助我鍛煉呼吸,也就是鍛煉肺部功能。”
霍景延不知道從哪裏摸出來一把水果糖,就是幾十年前那種滿大街都是的、包着廉價糖紙的塑料硬糖。
老字號廠家,幾乎不怎麽漲價,價格一直低得令人擔憂他們究竟能否盈利。
霍景延把糖塞進顧珏口袋裏:“饞了就吃糖。”
糖吃完了。顧珏拉開最後一個抽屜,高興地為自己開脫起來。
他噔噔噔跑下二樓,去顧瑾房間的保險櫃裏拿出火機和半包煙,又做賊似的跑上樓,坐在電腦前,懶散地點了一支煙,心裏想着霍景延永遠也不知道,暗爽了幾秒。
霍景延的會議直播在傍晚時分結束,幾乎是直播尚未掐斷時,霍景延的視訊就打了過來。
顧珏正襟危坐,将插着煙頭的茶杯推到視野外。
可以明顯看到霍景延的背景是人來人往的大議堂,他正在朱顏的陪同下往專用通道內走去。
“終于開完了。”霍景延說:“好累。”
顧珏點點頭:“你昨晚沒睡好嗎?”
霍景延沒否認,困意十足地打了個小哈欠:“昨晚我回了江平一趟,一直沒怎麽睡。早上回北和的時候困得眼睛都睜不開了。”
顧珏愣住:“你回來過?”
“你說想我,我就回來了。”霍景延笑道:“你真喝斷片了?”
顧珏愣愣地看着影像裏的人,虛幻的,卻又再真實不過。
原來那些吻,那陣體溫,都不是他的夢。
那是真的有人風塵仆仆,不遠千裏,只因為他一句話,飛越關嶺也要回到他的身邊。
王勃曾寫關山難越,誰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盡是他鄉之客。
顧珏深深地明白,無論他身在何處,他始終覺得自己在流浪。
而現在,更令人恐慌、害怕,卻又忍不住沉淪的事情是,那只一直陪伴他的超載的行李箱,也再也無法合上了。
作者有話說:
海星更 現在是178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