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乖些,沒事了

喻青嫣在他懷中近乎死寂, 此時自是不會開口回應他。

慕策之稍作猶豫,随即将人一把打橫抱起, 往屋內去了。

慕策之長期體弱畏寒, 故而屋子裏一直炭火未斷,床邊放置了幾個青銅小爐,是專門用來供暖的。

現下喻青嫣落了水渾身濕透, 衣裳未換,也不能就這麽抱着人上榻。然而他的屋子陳設冰冷而簡單, 除了那張床看着溫暖些外, 其餘只剩下了幾張冰冷發硬的紅木透雕蝠鹿紋圈椅。

若是将人置在那上頭,保不齊會變得更不舒服。

他思襯了片刻, 最終決定将人側抱着, 小心翼翼地把那發着抖的身子拘進懷裏, 讓她的臉倚靠在自己的胸膛上,随後将那幾個爐子都挪過來, 放置在身旁。

今日日頭大好, 晴光正潋滟,慕策之原先還在閣樓上無言曬太陽,故而穿得并不多, 全身僅有一件薄薄的雪白錦織單衣。

此刻喻青嫣渾身濕漉地無知覺靠過來, 溫熱的呼吸拂在他的脖頸,有些微微發癢。他原先還不覺有什麽,漸漸地愈發僵硬,不由得伸手将她的腦袋欲蓋彌彰地撇過去一些。

然而他剛有所動作, 喻青嫣渾身便重重一顫, 像是忽然魇住了, 薄薄的眼皮下眼珠不安地轉動着, 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一副随時要驚醒的模樣。

見狀,慕策之原本要将她腦袋移開的手不自覺頓了頓,轉而變成了輕輕落在她的發頂。

他從小養尊處優慣了,照顧人的經驗十分貧瘠。唯一還有些印象的,只剩下當年他的父親晉王臨走前夜,他從噩夢裏驚醒,正好看見父親坐在床邊無比溫和地輕輕拍着他的背,身影帶着令人說不出的安心。

慕策之斂下眼皮,學着當年父親的樣子,有一搭沒一搭地拍着她的肩,刻意放低聲音開口安撫道:“乖些,沒事了。”

不知是不是這法子奏效,很快,喻青嫣便安靜下來,眉頭稍展,重新沉沉地睡了過去。

沒過多久,劉嬷嬷抱着手裏的衣服匆匆趕來,見到這副場面先是一驚,随後立馬垂下眼,向慕策之請示:“殿下,老奴身材矮胖,櫃裏的衣服喻姑娘只怕是穿不上,慌忙之下只翻到幾件王妃的舊衣,您看……”

“先給她換上吧,無妨。”慕策之淡淡道,臉上看上去并未見任何反感之色。

劉嬷嬷松了一口氣,心中暗自稱奇,晉王妃的舊物一直被自家殿下妥帖收着,不許任何人動。如今居然肯借給喻青嫣暫穿,也是難得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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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将喻青嫣從慕策之手上接過來,提醒了一句:“那老奴這就給姑娘換衣服,不過殿下是不是應該……避個嫌?”

慕策之原本還盯着喻青嫣發怔,聞言才露出如夢初醒的神情,再不耽擱,徑直負手往屋外去了,将偌大的房間留給她們。

劉嬷嬷頗為好笑地搖了搖頭,見他出去了,這才回身幫喻青嫣換下濕衣服。

她原先便是貼身服侍晉王妃的侍女,對于伺候人更衣這事再熟悉不過了,哪怕喻青嫣還昏睡着,也三下五除二地替她換好幹淨衣物,将人裹好被子安置在榻上。

劉嬷嬷俯身探了探她的額溫,發現仍然燙手得很,于是又出去打了盆水回來,在她額上放了塊冰涼的額巾。

幹完這些,她出門探身一瞧,望見慕策之就那麽八風不動地立在門口。

許是等得久了,有些無所事事,便在門外的石桌上擺了副棋,自己同自己對弈着下了好大一盤。

他身上洇着那點的水痕已經被太陽曬幹了,袖管落下一截,露出一只執着棋子格外骨節分明的手。

若是喚作旁人,必定是要稱頌一句這幕場景的楚致風雅,可是落在劉嬷嬷眼裏,只剩下滿滿的操心,立即回身去屋內拿了件厚厚的披風,嚴嚴實實地披在慕策之的身上。

慕策之身上一暖,頭也沒回就問:“她如何了?”

“喻姑娘瞧着有些燒起來了,人還睡着,等下老奴給她灌完姜湯,再去請太醫署的太醫來瞧瞧。”

慕策之沒有說話,權當是默認,過了幾息又開口問:“她今日為何會落水?”

劉嬷嬷心中噔的一清,知曉世子殿下有此一問,多半是打算要替喻青嫣出頭了。

盡管如今慕策之還沒有沿襲晉王的爵位,但是已經着手訓練缙風衛,府內上下早就清楚這整個晉王府遲早要交到他手中,他也将會是未來這裏唯一的主子。

但是目前他尚在養病還未娶妻,明面上還要減少孫禮對晉王府的猜忌,只能由老夫人暫時代為執掌中饋,打理整個王府。

即便是如此,他在府中的話語權也是最高的,沒有人敢公然違抗他的命令。

她組織了一番措辭,将事情的經過如實地同慕策之說了一遍。

慕策之的眉頭越聽皺得越緊,聽到最後連手上的棋子都擱下了,涼涼地反問了一句:“宋含婷不僅不救人,還想将人踩回水裏?”

提起這個劉嬷嬷就是一陣心驚,她年紀大了,比以前還要心腸軟些,回想起那時候看見的場景,怕是要回去誦經念佛好幾遍才能夠徹底忘卻。

沒想到她自幼看着長大的表小姐,做起這些腌臜事來竟然絲毫不手軟,表面上看着知書達理的姑娘家,心腸比蛇蠍還可怖。

“去芳菲院知會一聲,讓她現在來見我,”慕策之重新拿起一顆白玉雕成的棋子,在棋盤上不緊不慢地落下一子,聲音飽含着霜雪般的寒意,“若是她不來,就讓缙風衛直接将她架過來。”

命令吩咐下去之後沒多久,就有人從芳菲院那邊遞了個消息過來,說是宋含婷落了水高燒不退正在看大夫,現在連床都沒辦法下,不方便過來澤山苑。

慕策之連眼神都沒波動一下,示意身側的劉嬷嬷:“我說了,不來就讓缙風衛直接動手,不必顧忌她是誰家的人,這點小事,我還是能做得了主的。”

劉嬷嬷領命稱是,心頭卻為宋含婷暗嘆了一口氣,要是表小姐肯安安分分地上門來認錯也就罷了,現在還要勞動缙風衛的人去請,那些人可都是屍山血海裏殺出來的,不懂得什麽叫做憐香惜玉,怕是要吃上好一頓苦頭。

果不其然,等到缙風衛的人将宋含婷帶過來時,她的形容狼狽,白色的裏衣上站滿了泥灰,發鬓也是淩亂不堪,甚至連鞋子都沒穿,只穿着履襪便踩着石子過來了。

他們身後還綴着一群從芳菲院跟出來的侍從,為首的那個正是當時推喻青嫣落水的婆子,此刻她正痛心疾首地沖着缙風衛喊:“你們這般失禮地沖進來抓人,害我們家姑娘的閨譽受損,等我回禀了老爺,定将你們這些狗奴才全部剁碎了喂狗!”

一下子來了這麽多人,連澤山苑這麽清冷僻靜的地方,都顯出了幾分難得的熱鬧。

慕策之面色無波地披衣站了起來,冷眼看着她們像是年關唱大戲般争吵不休。最終在他頗為不近人情的注視下,那婆子雖然神色憤然,卻也讪讪地止住了話,喚了聲:“慕世子。”

澤山苑一時安靜了下來,只剩下宋含婷似有若無的啜泣聲。

她生得秾豔漂亮,哭起來也是梨花帶雨的,嗓子因為發熱的緣故也變得嘶啞,看上去頗有幾分羸弱的味道:“含婷尚在病中,不知道表哥如此急着找含婷來,甚至不惜動用了缙風衛,是為了何事?”

慕策之卻是未曾理會她,反而問站在一邊的那個婆子:“是你推人下水?”

“世子殿下,這可是冤枉老奴了,”婆子忙不疊跪地磕頭求饒,“當時那賤……那醫女下手頗狠,我們姑娘根本打不是她的對手,眼看着都要到河邊了,老奴看到她拉着我們姑娘一同跌進那河裏。”

慕策之那雙漂亮得如同熔金一般的琥珀色眸子輕輕往邊上一瞥。

身後站着的缙風衛立刻領會,二話不說地拔出身上的刀,按住那婆子的手直接砍下。

院子裏頓時響徹着慘叫聲,宋含婷腿都吓軟了,看着那婆子無比痛苦地捂着自己血流如注的左手,在地上疼得打滾。

“再說一句假話,便将你另一只手也砍了。”慕策之淡淡道。

時值此刻,沒有人再敢懷疑他話中的真實性,就連宋含婷也蒼白着一張臉,像是頭一次認識到慕策之這個人一般。

“老奴說,老奴全都說。”那婆子強忍着劇痛,滿頭冷汗地将當時如何對喻青嫣羞辱污蔑,又是如何見死不救還倒踩一腳的情景一一坦陳了。

宋含婷越聽越是心虛,她本就在病中,此刻恨不得就地昏死過去。

可惜慕策之并沒給她這個機會,他看了宋含婷一眼,忽然問了句:“宋表小姐來府上多久了?”

劉嬷嬷立刻回:“表小姐七歲的時候來的王府,如今已經八載了。”

宋含婷在宋家的身份并不低,至少也是個嫡出,之所以送過來在晉王府住着,就是想借着這個青梅竹馬的情誼同他攀上親。

可惜慕策之對她并無那份心思,正好此時可以做個了結,他發話道:“若是到時候宮裏派了人來問,所有責問都由王府一面承擔,就說是我晉王府這幾年松垮,管教不嚴,不宜再留人,這就将宋姑娘送回大學士府。”

宋含婷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喃喃道:“你要将我送回去?”

她就是為了嫁個慕策之,這才不顧母親反對,費盡心思地來了這人生地不熟的晉王府。如今要是被送回去,宋府的所有人都知道她是因為犯了事被王府遣送回去,丢人不說,還會遭到幾個妹妹的嘲笑。這對于好面子的她來說,無異于比死更難受。

就連之後和他人議親,此事也會被拿出來反複計議,畢竟大學士府名望雖然不低,卻也比不得晉王府底蘊深厚。

娶了她就相當于和晉王府對着幹,又有誰會幹這等傻事?

宋含婷眼眶通紅地跪在地上向他求情:“求求你表哥,不要送我走,若是我真就這麽回去了,怕是以後再沒有活路了。”

她求了一會兒,見慕策之依然無動于衷的模樣,心中漸漸絕望起來。

忽然,她像是猜到了什麽一般,轉頭看向他身後緊閉着的房門,什麽也顧不上了:“表哥,她……她是不是在裏面?喻姑娘!喻姑娘……我同你道歉,是我不好,你能不能替我求求情,讓表哥不要送我走!”

邊說,她還生怕喻青嫣聽不見一般,邊朝着屋子将頭磕得砰砰作響,整個院子裏都回蕩着宋含婷凄厲的哭聲。

慕策之神色微變,沖着缙風衛使了個眼色,立刻有人上前将她強行拉走,帶出了澤山苑。

四周頓時安靜下來。

處理完這一切,他才攏着披風,輕手輕腳地走進了屋內。

屋內燃着安神香,又放下了帳子,隔音效果還算不錯,喻青嫣仍然睡着,沒有要蘇醒的痕跡。

慕策之心頭微松,放下心大步地走進去。

除了喻青嫣外,屋裏頭還坐着一個方才被劉嬷嬷請來的太醫,正在執筆開藥。

來人好巧不巧,正是喻青嫣熟識的蔡保。

他聽說喻青嫣在晉王府出了事,二話不說提了個醫箱就匆匆趕了過來。

方才替喻青嫣診脈時恰好将外頭的動靜聽了個正着,此刻還有些心驚肉跳,不敢拿正眼看慕策之。

蔡保匆匆将藥方寫好,本應該離開了,卻忍不住頓下腳步,主動向慕策之請問道:“世子殿下,喻姑娘乃是我太醫署的人,與我也算是熟識。此時她燒得不輕,看病情還得好好休養幾日,不知殿下作何打算?”

“既是病得不輕,也不便移來移去的,這幾日就先住在晉王府上,會有人專程照顧她,”慕策之壓着他的話末接口,拿着一本書不容置喙道,“不必再找人将她接回宮了。”

蔡保心中不喜反驚,拱手一禮反對道:“殿下,這于禮不合,我看還是将喻姑娘先帶回太醫署再……”

話還未說完,慕策之眼尾便透出幾分薄薄的淩厲,有些不耐地打斷了:“本世子說了,就住在這裏,聽不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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