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若不然也一并上榻來睡?
喻青嫣第一個念頭是想要呼救, 然而喉嚨裏剛發出聲響,就被那刀柄制住了咽喉穴位, 半絲聲音也發不出。
她被迫閉上了嘴, 在這樣的挾持之下緩緩步上階臺。
門後的燭光微微映出裏頭端坐着的人影,喻青嫣才剛猶豫地頓住步子,立馬被那蒙臉刺客察覺。抵在脖頸上的刀鋒瞬間威脅般劃破了她的肌膚, 帶來絲絲刺痛感。
萬般無奈之下,她只能在人的注視下蜷起手指, 輕叩了兩下門, 随後一把将大門推開。
在門敞開的那一瞬,喻青嫣感覺到背後抵着的力道驟然一松, 緊接着有道人影一晃沖了進去, 她下意識對着門內飛快喊道:“子舟小心, 有刺客!”
伴随着她的話音落下,陸秦雲有所覺地從椅子上翻身而起, 腰身下沉, 仰頭無比輕巧地避開了來人揮來的刀鋒。
那女刺客眼見一擊未中,将刺入木椅的刀狠狠一拔,調轉刀鋒, 又重新抄刀而上。她的攻勢淩厲而有章法, 完全沒有留有餘地,一看就是專門為了取陸秦雲的性命而來,招招致命。
陸秦雲雖然有些拳腳在身上,但畢竟還是個文弱書生, 身旁又沒有利器傍身, 幸好屋內陳設複雜, 左躲右避, 倒也能勉強出手招架。
原本該在飲鶴閣巡邏值守的守衛們今晚不知何緣故,像是死一般寂靜,即便現在的打鬥鬧出了不小的動靜,依舊沒有任何人及時趕來。
眼見二人纏鬥激烈,原地僵立的喻青嫣終于被喚回了些許神智。她慌亂地往四周一瞧,最後在門後看見了一個擺放在軒窗旁的古董花瓶,于是三步并作兩步上前,一把将那個花瓶推倒在地。
花瓶應聲而碎,發出了一聲巨響,她就地拾了一塊碎瓷片捏在手心裏,毅然回身往內走去。
快步繞過散架成碎片的桌椅和飄散在四周的紗簾,喻青嫣終于看清了現下場面是何狀況。
陸秦雲正被那女子不要命的狠厲刀法逼至牆邊,他才受了新傷的那只手死死抵住刀刃,正在細細發着顫,看上去很快便要撐不住了。
她一時頭腦空白,想也不想地沖上前去,從背後将手中的瓷片狠狠掼入那刺客的後心。
瓷片的長度其實并不能致命,但喻青嫣特地挑了最為薄弱的一處,溫熱的血液飛濺到她的臉上,襯得她那雙漆黑的眸子越發冷靜。
那刺客悶哼一聲,無力地卸了力道,立馬被陸秦雲反制,眼看着就要被他擒住,她似乎是料到自己死期将近,眼中流露出一絲恨意,竟強忍着背後傳來的劇痛,自腰間抽出一把軟刀來,轉身往背後刺去。
Advertisement
因得她速度太快,喻青嫣腦子甚至都來不及做出反應,只能眼睜睜看着那把刀往她這頭破風而來,下意識閉上了眼睛。
預想中的疼痛沒有傳來,只聽得一聲壓抑的悶哼,那劍在中途被人強制調轉了方向,依着慣性狠狠刺進了陸秦雲的胸口。
“子舟!”喻青嫣一時臉上血色盡失,不顧一切地沖到了他的身側,卻只能夠摸到從他胸腔前不斷湧出來的血。
眼看着陸秦雲捂着胸口,支撐不住地倚靠在喻青嫣的懷裏。那刺客的面罩下卻傳來了一聲癫狂而痛快的笑聲,“陸秦雲,我終于等到了這一日。你這條作惡多端的閹黨走狗,以權謀私,壞事做盡,喪盡天良,如今,終于遭到了應有的報應!”
“曾經……我阿爹阿娘在路邊讨要銀錢時,被人撞了飯碗,只為了拾掉落在路中的那一文錢,不小心阻了一個閹狗的路,竟被拖拽在馬後,活生生被磋磨至死!”
“我四處奔波求人,想要替我死去的爹娘讨要個公道,卻沒想到如今的衛國,清白正直的地方官早已被逼迫戕害,能留下的,都是一些只會趨炎附勢的谄媚之輩。他們官官相護,政以賄成,不僅沒有替我爹娘做主,還反咬一口,将我發賣,害我在妓館被□□欺淩,幾度想要了卻殘生。”
“今晚踏進寺□□的那一刻,我萍娘便沒有再想過活着回去,如今以我卑賤的一條命,為民除了你這大害,也不算是枉死,哈哈哈哈……”
萍娘一面說着,一面自口中嘔出一股又一股的血來,看上去凄慘又壯烈。
喻青嫣垂着頭撕下一方裙角,無師自通地替陸秦雲按壓住穴位止血。原本這時她本該趁着這刺客傷重之際,再上前補上一刀,再不濟也該卸了她的手腳,以防她再有力氣做出一些別的事來。
但是聽了這些凄厲的剖心陳白,喻青嫣的手頓了頓,忽然有些不太忍心下得去手了。
從萍娘的口中,她第一次得知了外面未經粉飾的世界,究竟是個什麽血淋淋的殘酷模樣。
若她所言都是真的,那麽不得不說,陸秦雲實在是将她保護得太好了,叫她蒙蔽了眼睛,栖身在這方金絲囚籠裏,猶覺安然。殊不知,在背後為她供給錦衣玉食的,究竟是一群怎樣欺壓百姓的伥鬼。
喻青嫣的心思劇烈動搖着,手上卻沒落下半分。短時間內,她實在難以将平日裏溫柔如水的陸秦雲同外頭剝削民脂民膏的那些惡霸相提并論,只能夠不斷催眠着自己,他是他,閹黨是閹黨,即便是閹黨做了這麽多錯事,也不一定同他有關。
這般想着,她的手卻有些克制不住地顫抖起來。
明明她心裏頭最該很清楚,孫禮能夠如此器重陸秦雲,甚至認他做幹兒子,不為別的,不就是因為他辦事足夠利落,能夠當司禮監在朝堂之上的一把利劍嗎?
如今衛國變成這幅民不聊生的模樣,也定然少不了他在背後推波助瀾。
在他那副溫和有禮的笑意之下,究竟還懷藏着多少不為人知的陰暗算計和謀略?
這些,喻青嫣光是想想,便覺得有些毛骨悚然。
可是話說回來,陸秦雲之前多次出手相救,對她的維護和幫助也不是假的。一碼歸一碼,即便他作惡多端,人人得而誅之,當他真正倒在喻青嫣的面前,她也絕不可能會袖手旁觀。
在喻青嫣替他止血包紮好後,府中的守衛終于姍姍來遲。
餘南急匆匆地從外面帶着人奔進來,面上還有未褪去的緋色,他的後面還跟着一直不見人影的夏蘭,二人見到房中的這副場景皆是大吃一驚。
夏蘭見喻青嫣一身是血,還以為是哪裏又受了傷,吓得沒眼前一黑昏過去。幸好上前反複檢查後,發現都是旁人濺出到沾到衣服上的血,這才松了一大口氣。
而陸秦雲這頭便顯得有些兵荒馬亂了,餘南低着頭,簡直不敢正眼看自己的主子,一面着急忙亂地遣人去将府上的大夫喊來,一面又将地上昏過去的萍娘用力扯起來,目光恨不得将她千刀萬剮。
“別殺她。”陸秦雲輕輕咳了一聲,低聲吩咐道,“留活口,我還有話要問她。”
餘南立即領命,将她弄暈了帶了下去。
飲鶴閣的正屋已經被刺客折騰得一塌糊塗,今晚壓根不能住人了,于是喻青嫣幹脆搬進了側廂房裏,準備湊合着住一晚。
原本喻青嫣估摸着陸秦雲在大夫那看完包紮好傷勢後,應該會順勢搬到臨水閣去住,故而便沒再守着燈,早早便想要歇息了。
沒想到等到她好好地沐浴完換上寝衣,打算吹熄燭燈時,房門卻重新被人敲響。
她一開門,意外地又看見了陸秦雲立在她的房門前。
他的唇幾乎失去了所有的血色,那雙狐貍眼也不再邪氣奪目,反而在月光下泛出濕漉潤澤的光。他的肩頭披着一件外衣,隐約露出裏頭剛包好的紗布,紗布裏端滲出淡淡的血色,一看便傷得不輕。
喻青嫣朝着左右張望了一眼,奇怪道:“餘南呢?方才還殷勤地忙前忙後,現在怎麽就抛下你一人了?”
“我讓他去審人了,”陸秦雲面不改色道,“将功折罪。”
喻青嫣将信将疑地點了下頭,輕攏了一下寝衣,讓出身子讓他看身後:“可是這個屋子很小,若是你今晚也住在這邊,怕是會感到有些不舒服。”
“無妨,”陸秦雲一眼看穿了她的無所适從,淡淡一笑,“同之前那樣,我睡地上就好。”
說罷,就這麽站着一動不動地看着她,似乎是在等着她答應。
喻青嫣沉默了一瞬,最終還是妥協地讓開了身子,讓他進屋來。
陸秦雲受了傷,動作間便沒有像從前那般那麽利索,他坐在桌邊想要給自己倒杯水,但忘記了自己另外一只手有傷,才剛端起茶壺,便忍不住疼的皺了下眉。
喻青嫣見狀,立馬上前兩步将壺從他手上接過來,替他倒好的茶水,送到他的手中。
“多謝嫣兒。”陸秦雲眼中閃過一絲光亮,攢動喉頭,仰面将水喝了個幹淨。
喝完水便該準備睡了,他放下杯子,走到床邊,打算和先前那般抱起被褥,沒想到甫一彎下腰,便牽動了傷口,胸口滲出大片的血色。
喻青嫣臉色一變,急忙上前制止了他的舉動。
算了。
她輕嘆了一口氣,橫豎他都是為了她才受的傷,她怎麽可能今晚讓他睡在地上。
這屋子小,也沒有其他能夠湊合睡的地方,但若是她主動提出同他交換,要睡地上,怕是他也并不會同意。
思來想去,最後也只剩下一種辦法。
喻青嫣咬了下唇,主動提議道:“這床一人睡猶有些空餘,若不然子舟你今晚……也一并上榻來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