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夢回往事
聽見背後傳來的聲音, 喻青嫣不知為何泛起了一絲心虛,将自己還牽着蔡保衣袖的手不着痕跡地收回, 慌忙地背過身, 擠出一個笑來:“子舟,你換完藥了?關于你的傷勢,太醫怎麽說?”
她似是看出陸秦雲心情不佳, 想要為這尴尬的場面打個圓場。
但一旁的蔡保卻顧不得這麽多,他怒目沖到陸秦雲的跟前, 一把提起他的衣領, 質問道:“敢問陸大人究竟對我的朋友做了什麽?”
陸秦雲神色都未動半分,眼角微斜, 就這般淡淡睨了他一眼。
下一刻, 身後的餘南立刻出手, 一肘擊在蔡保的下腹,将他打得整個人跌飛而出, 撞在了一旁的樹上。餘南不間歇地追跟上去, 又是毫不留情的一拳打在他的面上,直将他揍得鼻血噴湧。
“餘南,住手!”喻青嫣沖上去喝止住他, 跑過去蹲下身子焦急地詢問躺在地上的蔡保, “蔡學子,你沒事吧?”
蔡保被揍的滿臉是血,勉強氣喘籲籲地扯出一個笑來看着她:“無妨……”
這對視的一幕落在陸秦雲的眼中,刺目得很, 他眼中暗色沉沉流轉, 背在身後的手已經緊握成拳, 關節咔咔作響。
餘南的手頓了頓, 擡頭看了一眼陸秦雲,見他沒有任何停下來的表示,于是只能低低地說了一句:“得罪了姑娘。”
說罷,便将喻青嫣一把拉開,拳頭更快更狠地砸向了蔡保的臉,對方力有不逮,只能交疊雙手,狼狽地擋在跟前抵禦。
“你!”見餘南不聽令,喻青嫣不由瞪圓了眼睛。
陸秦雲将自己被弄皺的衣領低頭展平,默不作聲地走到了喻青嫣的跟前,想要将她從地上拉起來。沒想到手上幾番使力,眼前的姑娘卻并沒有乖乖順從地回到他的身邊,反而一把甩開了他的手,跌撞地起身,又倔強地想往蔡保的方向走去。
陸秦雲徹底失去了耐心,直接一把将她打橫抱起,往房內走去。
“陸秦雲你放開我!你放開……”
這一舉動徹底惹惱了喻青嫣,她在他的懷中不斷掙紮,逃脫無果,最後竟張嘴一口咬在了他的肩膀上。
陸秦雲疼得輕輕悶哼了一聲,手上卻溫柔地撫了撫她的發,柔聲道:“嫣兒乖,別理會旁人的事了。你的記憶還未恢複,他都是在編謊話挑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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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将喻青嫣小心翼翼地放置在床鋪上,在房內的香爐中點了一道香,轉過身,笑容帶了點不自覺的商量讨好:“現在你好好睡上一覺,答應我,将方才的那些事都忘了,好嗎?”
喻青嫣怒氣未消,正要和他争辯,猛然聞見鼻端傳來的香氣,忽然沒來由覺得身子有種揮之不去的乏力感。
她暗中掐着自己的腿,努力想讓自己保持清醒。
然而這香氣實在是太過于濃烈,最終她還是抵擋不住困意,很快閉眸沉沉睡了過去。
這一覺,竟讓她奇跡般夢到了從前。
在夢裏,她是豐川一帶富商府上的千金嫡女,父母恩愛和睦,有個極為疼愛她的祖母,還有個門當戶對的鄰家青梅竹馬。
尚在襁褓時,他們兩家便已互換庚帖,定下了親事。她同那鄰家哥哥自小一塊長大,本身情分便比他人要更加親厚一些,加之他性格溫柔純良,待人接物有禮有節,她便常常喜歡和他呆在一塊。
他們一塊上書塾,逃課去泛舟,豐川是水澤之鄉,每值盛夏,多見荷花湖內蓮蓬彎垂。
小小的喻青嫣仰躺在船艙裏,望着面前少年修長有力的手臂劃着槳,帶着她平穩地穿行在又高又密的荷葉下。耳邊只剩下潺潺水聲與偶爾冒出的幾聲蛙鳴。
行進至湖中央,那少年便累了,将工具随意将船上一擱,枕着手同她一塊肩并着肩躺了下來。
喻青嫣将他放置在一旁的手拉過來,伸出自己白嫩的小手,掌根對牢掌根,嚴絲合縫地貼了上去。注意到他的手指已比她長出許多,有些不滿地埋怨道:“子舟哥哥,這才過了月餘,你的手為什麽又長大了這麽多?”
少年正處于變聲期,聞言嗓子微啞地笑了笑,收緊了手指,牢牢扣住她的指間:“不快點長大,以後如何娶你?”
“我娘說才不着急呢,等我及笄之後,還得留我幾年學習如何打理掌中饋,最好是以後你能夠考上舉人,到時候三書六聘将我風光迎娶做舉人夫人。你學識好,又肯上進,想必這也難不倒你。”
“那可不止,”少年眉毛微挑,透出一股意氣風發的傲氣,“舉人算什麽?要考便要考個最風光的,你若是喜歡做官娘子,那之後我便為你考個狀元郎回來,和我一塊觀花游街,羨煞旁人。”
喻青嫣被哄得眼睛發亮:“那到時候你可要帶我一起上京,我聽說京都的夫人小姐穿的都是上好的绫羅雪緞,我娘喜歡漂亮衣裳,若是給我娘做上一套,定是頂頂好看。”
“放心吧,”少年低着頭,給她剝了個蓮蓬,将清甜的蓮子塞進她的嘴裏,“以後你娘便是我娘,若她喜歡,我們以後便在京都裏開一間鋪子,到時候流行什麽樣的樣式,直接給她做上一套便是。”
兩個少年人相對而坐,相視一笑,眼中皆是對未來滿滿的憧憬。
好景不長,才堪堪過了一個冬天,原本設想的一切就全變了。
喻青嫣娘因病走的那日,雪下得格外大,幾乎覆過了腳面。她跪在地上握着娘親冰冷的手,只覺得她瘦得厲害,以往她最愛穿的那身芙蓉堆花錦衫,套起來都空蕩蕩的。
從前喻青嫣總以為自己父母和睦恩愛,卻沒料到只是個空殼假象。自己的母親才剛剛病死,喻書禮不僅一眼都沒來看望,反而轉頭便迎了一位姨娘進門,志得意滿地帶到蘭院來,仿佛是誇耀一般,逼着她認後娘。
喻青嫣嫉恨地看着光鮮亮麗的繼母和站在她身側略顯拘謹不安的繼姐,一瞬間怒火湧到了頭頂,抓住杜佩蘭的胳膊,便是狠狠一口咬了下去。
自那以後,杜佩蘭見到她的眼神像是在看着一只喪犬,随時都怕她會發起瘋來,再不管不顧地咬她一口。
最令她感到厭煩的,還是那個拖油瓶喻青荷。
她這個繼姐是從臨平來的,住在窮鄉僻壤的祖母家,沒見過什麽大世面。剛來的第一日,便将她母親生前常戴的那支碧玉瓒鳳釵給偷偷拿走了。
喻青嫣冷着一張臉,拼命維持理智,默不作聲地沖到她們房裏将東西給奪了回來。
卻見杜佩蘭心疼地摟住喻青荷的腦袋,邊安慰便意有所指道:“人都沒了,這些個死物也随風去了。左右也不是什麽貴重之物,你身為嫡女,什麽都有了,應當謙讓一下姐姐。”
鳳釵的尾端紮進掌心裏,生出一股刺疼,喻青嫣冷笑一聲,什麽也不說,扒開人群走了回去。
再後來,一直陪着她寵着她的祖母,也沒熬過這個嚴冬。她本就因為喻青嫣母親的事情而郁郁了一陣,身子骨也一直不見好,在花園鋤草藥的時候不慎跌了一跤,等到被人發現時已經太晚了。
祖母出殡的那日,陸秦雲終于考完鄉試急匆匆趕回來尋她,喻青嫣在衆目睽睽之下哭着奔進了少年堅實的臂膀裏,抽泣地埋怨道:“你怎麽才回來呀?”
才過了不過短短幾日,她周圍的一切便翻天覆地地變了樣,至親相繼離去,生父露出真實面目,她的地位一落千丈,再也不是喻家被捧在手心裏的千金。
她這段日子積攢的悲哀與無力,在見到熟悉面容的那一刻,終于壓抑不住沖破而出。
陸秦雲伸手緊緊圈住她的肩膀,無聲地安慰着她,他道:“別怕嫣兒,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
他們誰也沒看見的是,喻青荷當時就站在一棵老槐樹下看着他們相擁。
她的目光落在少年溫柔而耐心的側臉上,漸漸生出了一股驚豔之色,想也不想地抓住身旁侍女的衣袖詢問道:“此人是誰?是我們府中的人嗎?”
侍女答:“那是老爺好友家的陸公子,自幼和青嫣小姐定了親,又與我們府上住得近,來得便勤了些,我們府上都将他當未來姑爺看待,就沒有不識得他的。”
喻青荷雖聽見定親二字,心中卻生出一股不以為意。想當初她還在臨平時,也與一名富家公子定過親,沒過幾日對方便嫌她出身貧寒,說當初許下的承諾皆是酒醉之語,做不得數,還腆着張臉将贈與給她的玉佩又重新讨了回去。
由此可見,定過親也好,沒定過親也罷,只是個虛有的形式罷了。等到杜佩蘭被扶為正妻,她便也是府中嫡女,只要她想,為什麽不可以将喻青嫣的未婚夫婿給搶過來?
思及此,喻青荷心下略寬,見二人依依不舍地松開彼此,理了理衣領,緩緩踱步走了過去。
喻青嫣在餘光瞥到喻青荷的那一刻臉色陡然變得有些難看,她下意識抓住了陸秦雲的手,滿臉防備地看着她。
“陸公子,”喻青荷沖着陸秦雲行了個隆重的禮,“我是嫣兒的繼姐,名喚青荷。今日母親擔憂妹妹憂思過重,身子撐不住,特命我來看照着她。”
陸秦雲見她一臉友善,言辭誠懇,還真當是她非常關心喻青嫣,他臉上的神情松了松,語氣驟然和緩道:“既是如此,先提前謝謝青荷姑娘替我照顧嫣兒了。”
作者有話說:
很遺憾當初的小陸還沒練就一雙能精準識別白蓮花的慧眼。
第83章 若是執意要同我争,最後我們便誰都別想得到。而後的日子裏, 喻青荷一直有事沒事地找借口來找喻青嫣,說是來尋她的, 每次眼睛卻總在院子裏逡巡, 似乎在找什麽人。
喻青嫣本身也是個女兒家,見她這副望眼欲穿的模樣,又怎會不知她葫蘆裏究竟賣的什麽藥。
她開始有意隔開她與陸秦雲之間的距離。
好在陸秦雲本身也極有分寸, 除非喻青嫣在場,否則絕不會單獨見喻青荷。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一年, 最終還是被無常的世事打破。
她開始無故被杜佩蘭限制出行, 甚至關着她,不允許她和陸秦雲再見面。
“聽姨娘一句勸, 以後不必再去找他了, 你們的婚約很快便要解除, 與其将時間浪費在他身上,不如将目光放遠些, ”杜佩蘭将手中的那一沓婚帖展開, “這些都是附近有名的富商家送來的聘書,你挑一挑,看看有沒有中意的人家?”
喻青嫣接過來, 看也未看地扔在地上, 目光直視着她:“陸家究竟發生何事?為什麽要解除婚約?”
她已經失去了母親,失去了祖母,不能夠再承受失去身邊任何一個人。
杜佩蘭意味深長地笑了笑,讓開身子:“他現在正在前廳同你父親商議這件事, 你不如自己去問?”
喻青嫣見她這副樣子, 直覺有哪裏不妙, 但腳步卻不聽使喚一般, 催促着她拔腿往前廳奔去。
才臨近前廳門口,就聽見裏頭傳來陸秦雲輕之又輕的聲音:“……既然如此,那晚輩也不好再執意勉強,這就将當初交換的庚帖給還回來。”
喻青嫣當即想也不想地沖進去,一把奪過了他手中的那張庚帖,冷聲道:“陸秦雲,你這是做什麽?”
陸秦雲見到她時整個人恍惚了一下,随即很快低下了頭,硬聲道:“來解除婚約。”
即便是這麽短短的一眼,喻青嫣也能看出這幾日他消瘦了許多,神色也異常憔悴,她正想開口,凝眸注意到他胸前別着一朵素色的花,一時間一個難以置信的念頭劃過了腦海。
“子舟……”她拉住他的手,小心翼翼道,“你家是不是出事了?”
其實她從喻書禮和陸秦雲的神色中也能猜出一二,若非是陸家出事,以喻書禮這種油滑的性格,又怎麽會輕易放過陸家這棵大樹。
陸秦雲攥着衣袖的手緊了緊,幾乎不敢擡頭看面前姑娘的眼睛,他的聲音像是從牙縫擠出來的一般,道:“是。”
“由于家中出了一些變故,迫不得已,我只能夠将陸宅變賣。此番前來,不僅僅是為了退婚,而且還是來向喻伯父籌錢,希望他能夠看在往日的情面上,能夠接濟一二。”
喻書禮負着手,走到他們二人跟前,拍了拍陸秦雲的肩膀,施施然開口:“子舟啊,只要你願意同嫣兒解除婚約,這一百兩銀錢,伯父肯定會替你出了。”
“一百兩?”喻青嫣不敢置信地看向他,眼眶微紅,“難道我們這麽多年青梅竹馬的感情,只夠這區區一百兩?”
陸秦雲沉默地低着頭一言不發,放在手上的青筋快要爆出來。
喻青嫣見他不說話,二話不說就開始摘身上的首飾。
她發間戴的都是真金白銀打出來的,樣樣都價值不菲,特別是其中的那根莺羽纏珠釵,是她十歲時收到的生辰禮,上面鑲嵌的珍珠是昂貴的南海夜明珠,價值連城,直到現在都是有市無價。
她将這些零碎的物件一樣一樣放進陸秦雲的手心,釵子上還殘留着她的體溫,他立時像是被燙到了一般,手劇烈一抖。
“這些你拿好,去當鋪當掉,哪怕是折損一些價格,能換的銀錢應該也遠超一百兩,”喻青嫣的聲音因為激動而變得有些哽咽,“這錢是我出的,所以你答應我爹的話不作數。我們的婚約,依然有效。”
陸秦雲擡起頭來萬分震動地看着她,一時間百感交集。
而另外一頭的喻書禮卻是勃然大怒,氣得揚起掌來,作勢要打她。
喻青嫣仰起臉,不畏不懼地迎上去:“當初這樁婚事,是我娘做主定下的。若是你尚且良心未泯,覺得對不住我娘親,那麽最好現在當做什麽事都沒發生過。這婚約,不論說什麽,我都不會退!”
喻書禮的手在空中僵持了半晌,那張臉又青又白,最終他不知想到了什麽,那雙眼睛透出複雜的情緒,還是将手給放了下來,憤然拂袖而去。
雖說喻青嫣成功保全了這段婚約,但之後在喻家的日子無疑更難熬了。
先前喻書禮對她雖大不如前,但是在吃穿用度上也未曾虧待過她。如今她為了陸秦雲公然和他鬧翻了臉,令他顏面全無,不僅沒有了以前的待遇,就連府裏一些勢利的丫頭婆子也曉得她不再受寵,開始暗搓搓地在背地裏折騰些小動作。
先前只是院子裏經常無故少了一些財物,而後便愈發明目張膽了,當着她的面撂挑子,再也不聽她使喚。
杜氏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要是鬧得不太過分,她也懶得來摻和。
在這樣的日子裏,也只有府上的一些舊仆會于心不忍,出手幫襯一下,喻青嫣簡直是一面覺得感激,一面又十分過意不去。
她也偷偷前去探望過陸秦雲,知道他現在比她更加落魄,明明拿了那些首飾,日子應該會過得好上幾分,卻不知是何原因,他一名曾經養尊處優的貴公子竟住上了茅草屋這種廉價寒窘的地方。
喻青嫣不敢同他說自己現在的處境,怕他更加憂慮,只能夠勉強笑着,裝出從前的模樣來。為了讓戲演的更逼真更有信服度一些,她還特意去坊間學了自己最愛吃的荷花酥。
這糕點備下的原料最多,就算是偷偷拿上幾份也不會被人察覺,她可以做上滿滿一盒,帶去同陸秦雲一同分享。
為了做這些,她足足耽擱了幾日,将見面的日子往後推了又推。
帶着食盒敲開門時,她明顯感覺到陸秦雲心境的煩躁起伏,幾番欲言又止,不僅沒收下她這份心意,還當着她的面打翻了這一盒糕點,淡淡申明自己并不愛吃荷花酥。
喻青嫣沉默了一瞬,第一反應是覺得有些可惜,她蹲下身子将滾落在地上的糕點拍了拍塵灰,重新一個個拾起放回了盒子,見他心情不佳,也不好再繼續叨擾,默默拎着食盒離開了。
回去的路上,喻青嫣一直在思考着為什麽一向好脾氣的陸秦雲會忽然生氣,她咬着那掉在地上過的糕點,神思不屬地猜着,難不成是他真吃厭了荷花酥?
可是除了荷花酥之外,她暫時也弄不出別的東西來安慰他。
正這麽想着,她迎面撞上了兩個侍女傍身,滿身光鮮下轎子的喻青荷。兩人之間的身份像是掉了個個,她望向她的眼中再也沒有從前那份謹慎拘謹,微微仰着下巴看她,像是在看着什麽髒東西。
喻青嫣不甚在意地将最後一口糕點丢進嘴裏,面無表情地嚼着。
沒過多久,就見她的那個貼身丫鬟快步走過來,手裏頭拿着一片金葉子,趾高氣昂地對着她道:“我們小姐說了,如果青嫣姑娘同意以後去見陸郎君時能帶上她一塊,那麽這片金葉子,就是你的了。”
喻青嫣冷笑一聲,下意識想拒絕,但是餘光看見手裏這盒被打翻過的荷花酥時,又慢慢斂了笑意。今時不同往日,她确實是需要這筆錢,再過不久,陸秦雲便要去參加會試,屆時若是湊不出盤纏去汴京,那便不好了。
橫豎也只不過是多帶個人在身邊,陸秦雲日日備考,也沒什麽空作陪,想必過不了幾日,喻青荷便會覺得枯燥,自己便嫌煩了。
思及此,喻青嫣爽快地一把接過那片金葉子:“成交!”
她拿着那片金葉子去兌了些碎銀,興高采烈地買了一方看中了許久的墨石,準備當作今年的生辰禮送給陸秦雲。
因為東西貴重,她生怕院裏有些不懂事的婢女偷拿,特地将那方墨藏在了枕下。
沒想到這般過了幾日,她依諾帶着喻青荷去找陸秦雲。
甫一見面打完招呼,喻青荷便讓婢女奉上了一個禮盒,遞到陸秦雲跟前,看着他訝異的目光,她有些澀然地笑了笑:“冒昧前來打擾,不帶些禮物來,怕是說不過去了吧。”
陸秦雲雖覺愕然,但看在對方确實是一番好意,也不好推拒,只好卻之不恭收了下來。
喻青嫣下意識緊了緊手,擡眼不經意一瞥,看見那盒中擺放着整齊的一套嶄新墨寶,硯臺是綠洮石,墨石也是價值不菲的松煙墨,一看準備之人便是花了許多心思。
陸秦雲平日便喜歡這些,一掃先前郁郁之色,眼中顯然多了幾分欣悅。喻青嫣看在眼中,只覺得這麽多日被她藏在枕下的那方墨忽然便拿不出手了。
她勉強提唇道:“你們先聊,我去那邊走走。”
在她走後,只見陸秦雲擱置下手中的東西,若有所思地盯着她離去的背影,重新看向對面的喻青荷,認真詢問道:“青荷姑娘,看模樣你和嫣兒的關系不錯,你可知她最近是不是心情不太好,她好像已經很久沒有同我說過心裏話了。”
雖然喻青荷不喜歡總是提及喻青嫣的事,但這是難得能與陸秦雲單獨相處的時間,她一時間高興得忘了計較,屏息回道:“妹妹也許是因為家中那些推拒不了的姻親煩心吧,不過她一向有主意,想來也是不想讓你為她擔憂才不同你說的。”
這話精準地刺到了陸秦雲最為在意的地方,他那雙漂亮的狐貍眼裏閃過一絲黯然,好不容易有些歡欣的情緒又重新低落了下去。
他想了想,從懷裏拿出一根嵌珠荷花簪來,流蘇上還綴着小巧的釉玉荷葉,雖說不值幾個錢,但勝在心思精巧,令人看了都心生歡喜。
“這是我這幾日抽空做的,怕被嫣兒看見,埋怨我耽誤學業,所以一直沒有告訴她,如今還得麻煩青荷姑娘替我轉交給她,希望她最近能夠開心一些。”
“郎君如此為妹妹着想,還真是有心了,”喻青荷将那簪子接過來,嫉妒地咬了下唇瓣,“我定不負所托,轉交到妹妹手上。”
喻青嫣回來時看見的便是這副場景,面前的郎君與姑娘言笑晏晏,陸秦雲沖着喻青荷低頭謝禮,脊背挺直,風度翩翩。
而喻青荷也低着腦袋,似是嬌羞無限,他們二人同時看見了她,默契地出聲喊道。
“嫣兒!”
“妹妹。”
喻青嫣一個也沒應,只覺得心中憋得慌,她将唇抿成了一條直線,艱澀道:“時候不早了,該回去了。”
陸秦雲下意識挽留道:“好不容易來一趟,怎麽不多留一會兒?”
“不必了,”喻青嫣沒好氣地拒絕,暗嘆自己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上前一把抓住喻青荷的手,強硬催促道,“走了。”
喻青荷一面被拖着,一面還溫婉地沖着陸秦雲點頭。
直到車簾被放下,她才驟然放平了唇角,換了一副疏離面孔。
“別多費心思了,他不吃這套。”喻青嫣冷眼看着她神色變化,嘲諷道。
“沒關系,”喻青荷不以為意地笑了笑,繞着胸前的發絲,“這套不奏效,我還有下一套,反正來日方長,總有一套能入他的眼。”
說話間,她的衣袖中隐約露出那支嵌珠荷花簪子的一角,被喻青嫣看了個正着。
“這是什麽?”
“這個……”喻青荷第一時間捂住了袖口,面不改色地撒謊道,“此物是陸郎君方才贈給我的回禮。”
“撒謊!”喻青嫣一眼看穿她的心虛,手下愈發用力,想要把東西拿過來,“他向來不會在身上放這些東西,若是有,那也一定是贈給我的。”
喻青荷争不過她,眼看着那簪子就要被她奪回去,她手中稍一用力,将那纏繞在上頭的金絲給扯斷了,珠子一連串崩落四散在地上。
喻青荷将手中殘破的簪子甩在地上,胸口劇烈起伏着,咧出一個神經質的笑來:“看見這簪子的下場了嗎?喻青嫣,你若是執意要同我争,那最後我們便誰都別想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