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做了一個好長,好難過的夢
“姑娘……姑娘?……”秋霜低低喚着, 掀開床幔,打了盆熱水來, 擰幹毛巾不住地拭去喻青嫣額頭上滲出的汗。
她望着床上姑娘那睡夢中緊緊蹙起的眉毛, 嘆了一口氣,輕聲喃喃自語道:“怕是又做了噩夢,得讓廚房炖點安神湯備着。”
……
冬去春來, 很快便到了陸秦雲前去會考的日子。
臨行前日,喻青嫣特地從府裏溜出來, 同喻青荷一起前去送他。
先前喻青嫣和陸秦雲之間縱然纏繞這衆多講不清的誤會, 但是在這即将臨別之際,兩人對視相望片刻, 同時一笑, 橫亘在面前多日的冰牆驟然消融。
“怎麽不戴我送你的簪子?難道是沒收到嗎?”陸秦雲看着她不知何時變得素簡幹淨的發鬓, 有些疑惑。
喻青嫣剛要回答,腰後便傳來一陣擰痛, 她用力咬住自己的唇, 生生忍了,不敢在陸秦雲面前露出半點端倪,強笑着解釋。
“對不起啊子舟, 那根簪子我拿回家之後……就不知道被放到了哪裏, 好像找不到了。”
她原來首飾極多,丢三落四也是常有,陸秦雲不疑有他,只是眼中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他很快調整了回來, 強振精神道:“無妨, 如果你喜歡, 到時我再給你做一支。”
聞言,喻青嫣更加愧疚了。上次她想将簪子搶回來,喻青荷便毫不猶豫地把簪子毀得不成樣子。回去之後,她将四散在地的材料都偷偷撿了回去,試圖将簪子複原修好。
只可惜她也只粗粗看到過這簪子一眼,記不清它原本的模樣,所以直到現在也沒有辦法将它完全還原。
“此次前去參加會試,若是不出意外,我定能拔得頭籌。那你先前同我說過的話,還作不作數?”陸秦雲眼若寒星,裏頭微芒初閃,含着少年的意氣風發。
“什麽話?”喻青嫣故意裝傻反問。
陸秦雲挑眉,敲了敲她的腦袋,沒好氣地提醒:“自然是你之前說想要做舉人娘子,以後要同我一塊在汴京開商鋪的話。等我奪了春闱第一,回來便同你爹下聘,我們成親後便一同進京去。”
這日子過的雖然曲折了些,但最終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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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青嫣捂着額頭,笑道:“好啦好啦,我都記得,自然是作數的。”
反觀站在一旁的喻青荷,見他們若無旁人地打情罵俏,不由得微微尴尬地出聲清咳了兩下。
站在她身旁的婢女立刻見縫插針地開口:“姑娘,你不是今日特意同授琴的夫子告了假,想要送送陸郎君的嗎?怎麽到了這裏,反倒是一聲不吭了?”
喻青荷淡淡看了她一眼,見兩人因這話同時側目而來,這才順勢走到陸秦雲的跟前,沖他行了個端莊的禮:“旁的客套話郎君應該已經聽厭,暫且先不表。此去山遙路遠,青荷便祝願陸郎君這次定能奪得榜首,得償所願。”
她的目光微微落在他手中的包袱上,似是想起了什麽:“對了,上次我贈給陸郎君的那套……”
“上次姑娘送給我的這套硯臺與墨石,我思來想去還是覺得太過貴重了,還是退還給青荷姑娘比較好,”陸秦雲打斷了她後續想要說的話,刻意退後兩步同她拉開了距離,“如今我只不過是一介寒門之身,帶着這些物什,未免顯得有些不合身份。”
他将東西原封未動地退還給了她,疏離而又客氣地道謝:“多謝青荷姑娘的一番好意,子舟心領了。”
喻青荷似是沒想到東西會被退回來,明顯神色一怔,她唇瓣輕輕翕動,不死心地想要找出一番合适托詞讓他收下。
卻見身邊的喻青嫣忽然從懷裏拿出一塊被包裹得極好的墨石來,搶在她前面将東西放到了陸秦雲空置着的手裏:“巧了這不是,前幾日我也剛好在市集上買了一塊墨石準備給你作生辰禮。原本覺得姐姐送給你的那塊已經極好,怕你不需要這個,現在好了,正好派上用場。”
陸秦雲瞧了一眼,意外之餘,滿臉欣然地收了下來,低低笑道:“嫣兒能想起給我送禮已是難得,我又怎會因為價值不如其他而不收?只要是你送的,無論是什麽,在我眼中都價值連城。”
聽見他一如從前的回答,喻青嫣終于淡淡地笑了,盤亘在心頭多日的心結,也驟然消散了。
就算喻青荷費盡心思想要勾走他又如何,陸秦雲對她的心意分毫未變,從一而終。那麽她也該跟随自己一直以來的眼光,選擇相信他。
說話間恰好船至,陸秦雲與她們二人再次鄭重作別,獨自一人踏上了前去汴京的路。
望着他乘船的身影消失在河岸線外,喻青荷忽然開口:“他真會依諾回來娶你?”
喻青嫣道:“他同我說過的話,從未食言。”
這一次,終于輪到喻青荷有些沉不住氣,她看了一眼手中那份被退還回來的東西,洩憤般将它一把扔進了河裏。
雖說喻青嫣同喻書禮之間的關系因為當初退婚的事鬧得很僵,但是說到底二人從前也曾經擁有過一段相依相伴的溫馨父女時光。
故而當喻青嫣破天荒主動去找他談心時,喻書禮表面雖然面色如常,可是語氣卻不由得放緩了許多,眉毛飛揚着,看得出十分高興。
尤其是在喻青嫣不經意般提起以後陸秦雲可能會高中,成為整個京都都豔羨的探花狀元時,喻書禮藏在杯盞後的眼睛明顯眼前亮了亮。
對于一個已經家財萬貫的中年商賈來說,能夠肆意揮霍的財物已經不剩多少吸引力了,反而是一段同京中官員沾親帶故的關系,能夠瞬間讓他在一衆往來的好友中長足面子,這才是最為誘惑的。
喻書禮搭在桌案上的手敲了敲,神色愈發和藹可親,對于她和陸秦雲的親事也仿佛換了一副面孔,不似從前那般反對了。
“嫣兒啊,其實父親都是為了你好,”他嘆息着握住她的手,“爹爹是怕你嫁的不如意,以後只能夠跟着別人吃苦。你是我從小看着長大的,捧在手心裏如珠如玉地寵着,爹爹又怎麽會害你呢?”
喻青嫣心中冷笑,不着痕跡地将自己的手給抽了出來,若是他對她和母親真的這麽上心,又怎會不在她母親病危之際前來看望?又怎會讓她擁有一個比她足足大了兩歲流落在外的繼姐?
她心裏雖清楚面前這個男人的本質,但為了以後她與陸秦雲的婚事順利,不得不配合地表示理解:“爹爹說的是,那以後還要倚仗爹爹多加照顧青嫣。”
從喻書禮的書房裏出來,喻青嫣緩緩松了一口氣,心裏頭卸下了一塊大石,輕松了不少。
不管怎麽說,至少她是将喻書禮這邊撬開了一個口子,至于之後的那些,還是要等他親眼見到陸秦雲衣錦還鄉之後才能徹底松口。
她低頭想着事,未料到前頭還站着個人,猝不及防一頭撞上了他的胸脯。
“表妹小心!”面前的男人趁機一把摟住她的腰,将她給牢牢扶穩。
聽見這個熟悉的聲音,喻青嫣忙不疊地推開了對方,抽身離他遠遠的。她的二表哥徐任對她一見傾心,已經不止一次來她家提親,哪怕喻青嫣已經同他說得很清楚,她已有婚約在身,對方也渾然不在乎,依然嬉皮笑臉地在她身邊打轉。
當初若非她堅守己見,沒有解除婚約,怕是如今要成親的對象,便要換成他了。
前幾次喻青嫣為了避免和他碰上,都找了借口遠遠避開,今天不知怎麽回事,竟然這麽巧與他狹路相逢。
四下無人,她心裏頭升騰起一絲害怕,不顧對方在身後殷勤地叫她的名字,扭頭便走。
只是無論她走得多快,身後的那道身影都如影随行,最後竟跟着她一同進了院子。
喻青嫣緊張地腿肚子都有些打顫,她飛快地進門,回手正打算關上門,徐任緊跟着她,用手肘一把頂住了門縫,不讓她關上。
“你若是再這樣糾纏不休,我可要喊人了!”喻青嫣沉着眸子道。
“诶诶,別,我只是想同表妹你說兩句話,為何表妹如此不近人情?”徐任邊說着,邊挪動着那張餅一樣的臉,想要趁機擠進來,“是青荷表妹說的,你在後花園等我敘舊,我這才大老遠地跑過來,不然這個時候,我早該去我爹的鋪子裏幫忙了。”
又是她!
一時間喻青嫣腦子都氣蒙了,忽然松了抵着門的勁,一把将門給敞開。
徐任整個身子都倚在門上,被她這樣一作弄,猝不及防地往前跌去,直接跌撲進了房內。他摔得不輕,好半天都不能起身,整個人哎呦直叫喚。
喻青嫣沒有理會他,冷着臉再次沖進了喻青荷的住處。
正是難得沒有課業的一天,喻青荷獨自呆在房中品茗,身邊僅站着一個給她扇風的侍女。
她砸開門闖進去時,喻青荷明顯臉色微訝,随即很快恢複了鎮定,她對着身旁的侍女道:“你先下去吧。”
等到侍女走後,喻青嫣忍不住連聲發問:“你這是什麽意思?明知道我和陸秦雲已經有婚約,還要以我的名義去約徐任。怎麽?明的搶不過你就要玩暗的?”
“什麽約徐任?”喻青荷露出一副不解之色,“你見到二表哥了?”
“別在這裏惺惺作态了,若非你告訴他,我今日又怎會同他遇見,還被他一路跟進房裏?”
“你有何證據證明是我告訴他的?”喻青荷那雙眼睛微微上挑,和杜佩蘭如出一轍的刻薄相,“我今日都未出門,不信,你去問我院子裏的婢女,她們都可以作證。”
“夠了,”喻青嫣冷冷地呵斥道,“不論這事到底是不是你做的,我都已經受夠了你和你娘在背後搞出的那些小動作。我今日便和你挑明了,打開天窗說亮話。從第一次見到你,你偷了我娘的發簪時,我便看不起你。
你現在擁有的所有東西,都和那根發簪一樣,是偷來的,遲早有一天,我會一樣一樣地搶回去。別以為你娘現在掌了權,就能一輩子坐得安穩。兩年前,我因為不想叫她娘而咬了她一口,兩年後也是一樣。只是這次,不知道她會不會和之前那樣那麽走運,只是傷了手臂,而不是丢了性命呢?”
喻青荷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你要做什麽?”
“自然是在喻書禮面前揭穿她的真面目,”喻青嫣從懷裏掏出一疊信,“這是我無意間從一位老嬷手裏截下的信,沒想到我這個後娘還真夠風流多情的,都已經回了喻家做她的風光姨娘,居然還對從前的舊情人念念不忘,為了給他償還賭債,每月都給他貼上百兩白銀。我們喻家是有錢,但也沒到揮霍至此的地步。”
“只要我和爹爹禀明,他一查後院的賬簿流水,就定然知道是怎麽一回事了,”喻青嫣那雙柳葉眼微微彎起,“你猜,他這樣一個薄情又好面子的人,若是得知此時,将會如何處置你們?”
喻青荷不敢置信,踉跄後退道:“不可能……不可能……我娘不可能幹出這樣的事……”
她的眸光陡然一利,定格在喻青嫣手中的信上:“都是你在胡編亂造,都是你!”
她上前兩步,作勢要将喻青嫣手上的信給奪過來,力氣大的驚人。
喻青嫣匆忙一避,轉身搭上門把,推開門便要走。
沒料喻青荷狠狠一把抓在她的肩膀上,用盡全力将她的身子一扯,二人同時失去了平衡,往後跌去。
喻青荷重重摔在地上,而喻青嫣腦袋一頭磕在了尖銳的床腳,眼前頓時彌漫開一片血色。
她睜不開眼睛,只能感受着喻青荷艱難地爬過來,用力掰開了她的手指,将信給一把搶了過去。
喻青嫣全身無力,卻還是有點想笑,那信是情急之下诓她的,實際只是幾張無用的廢紙,真正的信她早就托人找地方藏好了,又怎會傻到拿在手中任人去搶。
只是沒料到喻青荷的反應出乎意料的大,倒是低估了她出手的狠辣程度。
喻青嫣感覺到力氣正在瘋狂流失,全身發冷,朦胧間似乎有人輕輕探了探她的鼻息,緊接着驚吓着彈開。
她連擡起手呼救都困難,只能從喉間費勁漏出一兩聲痛吟,企圖證明她還活着。
她還不想就這樣輕易的死去。
拜托了。
無論如何,請出手救救她。
耳邊響起了一陣模糊的交談和痛哭,似乎還有人在她面前輕輕走過。
緊接着,喻青嫣感覺到有一層布料輕輕掃過了她的脖頸,然後猛然收緊,死死後勒。像是一條緊緊環繞在脖子上的毒蛇,帶來一陣難以自抑的窒息感。
她的最後一眼,定格在喻青荷滿含恐懼而又無比決絕的那滴淚裏,滑過臉龐,最終滴落在她傷痕累累垂落而下的手中,悄然無痕。
……
與此同時,喻青嫣大汗淋漓地從夢中驚醒。
正坐在床邊守着她的陸秦雲被她的動靜驚動,滿目擔憂地緊張詢問道:“怎麽了?嫣兒,做噩夢了?”
她呆呆地望了他半晌,忽然伸手重重撲進他的懷裏,沙啞着哽咽道:“是啊,做了一個好長好長……好難過的夢……”
陸秦雲被她異常主動的動作驚的渾身一僵,很快又放松下來,更用力地回抱她,輕輕拍着她的後背:“沒事,有我在你身邊,誰也傷害不了你。”
聞言,喻青嫣輕輕睜開了通紅的眼睛,睫毛重重一顫。
作者有話說:
女鵝蓄力20%感謝在2022-10-08 21:01:08~2022-10-11 23:19:1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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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