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一更） 那便麻煩你照顧好嫣兒了，錦娘
不是這些？可她們當初從瘦馬院子九死一生逃出來, 銷了奴籍，重新變成清白人家的姑娘, 明明有着無數前程可奔, 為什麽偏偏選擇随陸秦雲進了京城？
京都明明有那麽多的去處，又為什麽偏偏選擇隐姓埋名留在陸府？甚至于連個名分也讨不上，整日挨惡奴欺壓, 乃至差點丢了性命？
這其中緣由究竟為何，她們二人其實心知肚明, 只是從未說破。
喻青嫣望着面前這個總是沖着她喊“嫣姐姐”的妹妹, 她的确是長大了不少，眉宇間除了從前那份溫軟怯弱外, 還含着點不可說的愁意。
那雙眼睛霧蒙蒙的, 再不似從前那般敞亮直白, 變得令她也看不透。
只見李錦娘似是暗中下定了什麽決心，上前一步鼓起勇氣握住了她的手：“我是不會同陸大人說的, 若是嫣姐姐你想離開這裏, 那我便幫你一起逃。”
“從前都是我不好，明明是你和佩佩豁出性命救了我，我卻不知感恩, 在你生死未蔔之際還将你孤零零抛下。嫣姐姐, 你對我有所怨怼猜忌也是正常，我都接受。我也說不清當初是怎麽了，自從看見陸大人的那刻起，就像是被他勾了心竅一般, 滿心滿眼都只裝得下他, 等我清醒過來時, 已經坐上了前去汴京的馬車, 再想反悔也已經來不及了。”
“我知道是我做錯了，如今也不奢求你能夠原諒，只能傾盡所能地助你得償所願……咳咳……”李錦娘說着說着，便開始咳嗽了起來，她用手背捂住唇，衣裳袖子滑落了一截，露出裏面被遮擋得嚴嚴實實的腕子。
這一瞬，喻青嫣不知道發現了什麽，忽然臉色一變，無視李錦娘那躲閃瑟縮的動作，二話不說将她的衣袖盡數拉了上去。在那條雪白瘦削的小臂上，縱橫交錯着許多陳舊的、新添的疤痕，有些已經結痂，有些已經愈合，更有甚者還在滲血。
“誰弄的？”喻青嫣聲音低低的，隐忍着怒火，“是不是上次推你下水的那個丫鬟？太過分了，我這就去找她算賬——”
李錦娘有些難為情地将衣袖重新掩下，眼疾手快地一把拉住她，執拗地搖了搖頭：“不是她，嫣姐姐，你先聽我說完。”
“這些年我一直活在對嫣姐姐的虧欠裏，被折磨得身心俱疲。我曾聽過我們村子裏一個秀才同我解釋過這樣一句話，叫做‘天道輪回，報應不爽’。之前我聽得一知半解，直到最近才真正明白了這句話的含義。”
“人人都道這金鼓喧阗的盛京是個天大的好去處，為了留在這裏使盡渾身解數，哭也使得，笑也使得。可我卻覺得好痛苦，還不如回到當初那個破敗漏風的茅草屋，日夜做些粗活累活，上街賣花給我阿弟賺些上書塾的錢。那時候至少會有鄰家阿妹阿嫂陪着同我說說話，若是家裏有什麽喜事，還會順手贈給我兩個雞蛋。”
“自從來到這京都，人人都要被劃分成三六九等，誰都瞧不起我，覺得我怯懦沒膽識，覺得我粗苯沒文采。這時候，我經常會想到嫣姐姐你，若是我們易地而處，換成你在這裏，定不會活得如我這般狼狽。怪不得我在過得并不快活，原也是遭到了天道報應，對不對？”
喻青嫣沒有理會她話中的自棄意味，而是定定地望着她：“錦娘，你生病了。”
她向她伸出手，帶着幾分勸哄：“将手遞給我，我替你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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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錦娘将手藏到身後去，面色蒼白，眼睛卻亮得像火一般：“不必了，我沒事嫣姐姐。”
“說了這麽多，我只是想讓你知曉，若是能夠幫到你，哪怕只有一絲一毫，對我而言，也是一種莫大的寬慰與贖罪。”
她們說了這麽長時間的小話，那邊終于有些按捺不住派了人來張望，時不時沖着這邊探頭，一副想要出聲催促卻不太敢的模樣。
見狀，李錦娘主動結束了話尾：“我想說的都已經說完，嫣姐姐，我們還是快些回去罷，若是讓陸大人等急了，可就不好了。”
直到她們二人重新坐回陸秦雲身側，喻青嫣依然有些心不在焉，腦海裏不斷回響着李錦娘方才所述之言。
當初她對李錦娘一走了之的舉動并非沒有介懷憤怒過，只不過只短短一瞬，很快又有許多事接踵而至，叫她無暇去多想。
沒想到現在這竟無意成了李錦娘心中一塊難愈的心病，聽到這些話，她心中并沒有覺得有多解氣或是幸災樂禍，相反，心境倒是愈發沉重了起來。
餃子煮開了，熱氣騰騰的一大碗被捧了上來，李錦娘接過率先嘗了一個，竟搏了個好彩咬到一枚錢幣。
她眯着眼睛笑，臉頰因為興奮紅撲撲的，看不出半分異樣：“嫣姐姐，你瞧，看來今年我要走好運了。”
喻青嫣卻有些笑不出來，恰巧這時身旁的餘南湊近她耳側，說宋府托人遞來了一封家書，說是韋氏過壽，想要邀她回府一聚。
諸如此般的書信，自那場歸寧宴不歡而散後，便送了無數封過來。裏頭陳寫的內容也大抵相同，都是在期盼她能夠抽出空來，賞臉回到宋府用個飯。
喻青嫣當時煩不勝煩，一問才知道，原是陸秦雲自那日後便同宋家斷了往來。以前這個時候，陸秦雲都會抽空前去宋府攜禮拜會，現在哪怕是宋時清在早朝時多般表示，明裏暗裏托人遞了無數帖子盛邀，他也只微微笑着鞠禮，恍然未聞，轉頭便将那些帖子都扔了個幹淨。
朝中已有流言聲起，說宋時清好比牆草四倒，一頭以嫡小姐借住之名入晉王府讨好皇族宗親，一頭又倚着這便宜師生關系想要攀附司禮監，此等趨炎附勢作為，怕是遲早要兩頭落空。
現在的宋家果然處于這般火煎境地，怪不得都将主意打到她身上來了。
之前的那些書信喻青嫣都讓秋霜作廢紙銷了，今日這封她破天荒猶豫半晌，最終還是選擇壓在了手裏。
餘南原本習慣性要将信件接過來，這次卻接了個空，詫異地擡眼望道：“姑娘這是想回宋府？”
這話令陸秦雲瞬間側目而視，他神色不明，但是眉頭下意識一皺。
喻青嫣将他的反應都看在眼裏，如若她猜測沒錯的話，陸秦雲刻意疏離宋家，乃是孫禮授意，想要擺明司禮監的态度。所以最近這幾日，無論是找任何藉口，他都不能夠再進宋府大門。
宋時清也是看準了這一點，所以才會督促韋氏給她瘋狂遞帖。
這對于她來說，倒是一個難得的好時機。
喻青嫣心中略定，粲然淡笑，一派純然道：“先前來邀的都是一些無關緊要的花宴月宴，不去也無妨，但今日既是舅母生辰，若還是推辭不去，難免會落人口舌。”
陸秦雲神色微微一動，眉目皺得越發緊。
就連餘南也眉毛微抖，遲疑規勸道：“可那韋氏對姑娘算不得疼愛，姑娘尚在府裏時，還對姑娘多番打壓，不聞不問，這宴平白糟姑娘的心，不赴也罷。”
“無妨，左右只不過是吃一頓飯罷了，有陸大人的聲名在外，她們只有對我畢恭畢敬的份，哪敢擡一些不識趣的話來擠兌我？”
“可是姑娘……”
喻青嫣暗暗焦急，将目光從信移至餘南的臉上，仰起下巴做出一副狐疑的模樣：“哪有這麽多可是？你三番兩次阻我，難道是有什麽事在瞞着我？”
餘南疊聲道不敢，招架不住地将求助目光投向了陸秦雲。
陸秦雲無比自然地接過話頭，溫聲道：“嫣兒，這些只不過是虛禮罷了。上次的歸寧宴已鬧出了諸多不愉快，想必宋家你也不想再回，既是如此，不必為了陸府委屈自己，直接推拒了便是。”
話音剛落，便見喻青嫣用冰冷的小手覆住他修長的指節，手指輕輕摩挲着他的手背，誠摯道：“可是子舟，我也想為你分些擔子。如今我不僅是宋府嫁出去的表小姐，還是陸府的宋姨娘。你在外頭挨着這麽多罵名，我不希望有一份是因為我。”
“之前我同你說過，真正喜歡一個人，并不是一味将她禁锢保護，而是兩個人共同分擔困難，勠力同心，你就相信我一次，好不好？”
陸秦雲垂眼盯着自己被握住的手，忽地将手心張開，指節牢牢地扣進她的指縫中，掌控欲十足地将她的整只手包裹，卻并沒有開口說話。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他也遲遲未應，喻青嫣的心一點點沉下去，發愁地咬住了自己的下唇，手指愈發冰涼。
就在這時，一直沒怎麽說話的李錦娘驀然開了口：“若是大人放心不下的話，錦娘可以和嫣姐姐同去，保證将她順利帶回來。”
陸秦雲聞聲半眯着眼睛望過去，看向那個長相清秀，沒什麽存在感的姑娘。
直到現在他才從腦海裏搜刮出來她的名字，回憶片刻，想起來此人是當初找到鳳毓公主的指路人，而後為了報恩跟着他進了京，而後無處可去，便一直住在了陸府。
陸秦雲對她的印象少得可憐，只隐約記得她好像對他頗有好感，住在陵蘭的那陣，還卯着勁對他噓寒問暖。
哪怕到了現在，她直面着他，眼神閃躲飄忽，他也能一眼看穿對方眼底那份毫不作僞的直白愛慕。
陸秦雲撣了撣衣袖，心下冷漠地想着，若是換作別人他還會有些不放心，但此人滿心滿眼俱是他，人又老實膽小，怕是說什麽都會乖乖照做。
他輕輕勾起唇角，那雙狐貍眼細長微彎，像是聚了一汪春水，嗓音低沉蠱誘道：“那便麻煩你照顧好嫣兒了，錦娘。”
作者有話說：
陸狗，你就等着發瘋吧。
今天還會有兩更，補昨天的份qu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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