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我的嫣姐姐如風一般自由

冬日晝短夜長, 這個時刻天色已然漆黑如墨,幾乎是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步。

風聲喧嚣地灌在耳側, 裹挾着細雨, 刀割一般的冰冷。

永寧門城頭卻是徹亮通明,燃燒的火把在這潮濕雨夜綻開火星,随着大作的狂風飄搖。

還有幾刻便到城中宵禁時間, 幾個晚歸急着出城的小販拖着板車,焦急地望着前頭緩慢前行的隊伍。

不多時, 忽見一名身着朱色官袍的男子帶着一隊兵馬奔馳而來, 勒馬疾停,翻身而下。

他緊抿着唇, 平素溫和的面孔上竟是一絲笑意也無, 漆黑肅然的瞳孔看得人生出幾分恐懼的寒戰。

禁軍的兵馬轉瞬間将剩餘還未出城的人團團包圍, 城門也提前關閉封鎖,就連先前被放出去的幾名平民也被盡數抓捕回城, 熙攘擠在一處。

面對這些兇神惡煞, 身着冷硬盔甲官兵,衆人惶惶不敢言,生怕哪個舉動惹得大人物不快, 只敢在這斜風細雨中微微顫身, 緘默如待宰的羔羊。

陸秦雲面無表情地将在場每一個人的面孔都掃了過去。

永寧門是離宋府最近的一扇城門,單是步行過去都要花上兩個時辰,若是騎馬或是坐車,最快也至少需要一個時辰。距餘南發現喻青嫣不見來找他, 也不過才過了半個多時辰, 她不可能出城, 有十成的可能性還留在城內。

他那雙細長的狐貍眼最終停頓在了一個身材矮小的男子身上, 他皮膚漆黑,身子瘦弱,穿着不太合身的寬大衣裳,一直沉默地低頭縮在人群的角落中,不與任何人交流。

陸秦雲半眯起眼睛,繡着金邊的皂靴踏過泥濘的土,行至“他”的身側,嗓音冷冽:“擡起頭來。”

那矮小男子遲遲沒有擡頭,反倒是将頭可疑地埋得更低了。

陸秦雲皺起眉頭,再次重申了一遍,氣勢沉得令人心驚,喝道:“我讓你擡起頭來!”

那身影被吓得一抖,接着擡起腦袋,露出一雙黑白分明的澄澈眼睛。她的臉上故意抹上了黑灰塵土,卻依舊遮不住那白皙的肌膚和細長的黛眉,這竟是個尚且稚氣的女子!

身旁的餘南面色一喜,還以為順利将喻青嫣截了下來,正要出言,卻見自家主子面色深冷,将那人毫不留情地撇在一側,喝令道:“繼續找,若是找不到人,所有人軍令處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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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禁衛軍聞言頓時不敢懈怠,對跟前的這幾十名平民的搜索盤問也越發仔細起來。

陸秦雲擡劍将面前板車上的蔬果一掃而落,目光倏然落在木板處一道突兀的深痕上,他蹙起眉頭,正要伸出手去探。

忽見一名官兵匆匆來報,說是在慶安門外的小道上,發現了一根遺落的金簪。

陸秦雲頓時将注意力轉了過去,目光落在他手頭的那根莺羽纏珠簪上,瞳孔狠狠一縮。這簪是下午出門時,他親自為喻青嫣簪上的,是她的随身之物。

這簪既出現在了慶安門,那說明人已出了城外,他刻不容緩地重新翻身上馬,很快領着這一隊官兵揚長而去。

餘下的那群百姓膽戰心驚地看着他離開,有幾個膽大的主動上前央道:“大人既已親自盤問查驗過,官爺們何不現在放我們離開?留我們在城中,也是無處可去,不若痛快行個方便?”

守門的将領沉吟片刻,他本就因陸秦雲為了一個不見了的妾室動用禁軍施壓心頭微感不快,見現今有幾十名無辜百姓被擱置在城內不聞不問,更覺不耐。

他一揮手,擅自做主道:“将他們都送出城。”

由一人牽頭,剩下的那幾十名百姓各提着各自的東西,熙熙攘攘地湧出了城門,分散往各自家中去了。

直到行了一段極長的路,左右皆不剩人,那拉着板車的老農才停了下來,将板上放置着的蔬果一樣一樣地移開,接着敲了敲那塊暗板,嘶啞着輕聲道:“姑娘,可以出來了。”

片刻後,喻青嫣将壓在身上的木板奮力一把擡起,她雙頰泛着潮紅,胸口劇烈起伏呼吸着,顯然是在狹小密閉的空間裏被憋悶壞了。

方才她與陸秦雲僅僅咫尺之隔,差一點便要被發現,她怕得要命,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口鼻,連心跳都不敢跳得太快,生怕被他發現什麽端倪。

好在剩下的事一切順利,她搭載着這輛板車成功偷出了城。

喻青嫣在老農的攙扶下跨出了板車,不勝感激地鞠了一禮:“多謝阿爺,今日之恩,青嫣沒齒難忘。”

她從懷裏拿出金銀,想要讓老人家收下。可老農擺擺手,死活不肯接過:“舉手之勞罷了,不必記挂,這金銀在身反倒更招眼。”

說罷,拾起地上的農具與蔬果,拉着那輛板車,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喻青嫣在原地呆立片刻,見雨勢逐漸變大,這才抓緊時間,疾步跑去了城外一家名叫霸王舵的镖局。

她拿着信物與镖頭一看,立刻有人給她牽來了一匹馬。

若是陸秦雲在此,定能夠認出,這正是上次觀賽馬時喻青嫣押了注的那一匹。

喻青嫣接過馬繩,卻并不急着走,她望着那镖頭,上下一抛手裏頭的錢袋,從裏頭取了一錠黃金放在他的跟前:“不知你們镖局,今夜能否同我做上一樁買賣?”

與此同時,一輛沿着慶安門外小道發了瘋一般前進的馬車狠狠踏過泥水,正一路往着那盤亘在山間的斷崖疾馳而去。

車廂沿路颠簸,幾乎要被撞得散架,隐約可見裏頭坐着一抹纖細的身影,驚慌地将指節死死扣在窗镛上,用力到泛白。

她手上還洇着一絲血跡,是方才用釵子狠狠插在馬背上飛濺到的,馬匹瞬間飛馳而出,以一種無人能當之勢沖出城門。她也因得慣性而飛沖出去,腦袋狠狠磕在了沉木上,一股溫熱的液體頓時順着她的額角流下。

李錦娘顫抖着手将那血胡亂擦了擦,撩起在風中亂飛的窗簾,往後頭瞧了瞧,心頭約莫估算着人也該來了,于是咬牙鼓起勇氣又是奮力一鞭甩在馬背上。

那匹馬嘶鳴一聲,前蹄揚起,速度變得更快了幾分。

能與這匹瘋馬速度能夠相媲美的,是陸秦雲的馬。

他沉着臉一鞭接着一鞭甩着馬鞭,每一鞭都發狠下了死力道,幾乎是片刻便追上了那輛失控的馬車。

幾乎沒有任何猶豫,陸秦雲縱身一躍,跳到了馬車的轅坐之上,擡手将缰繩往臂上繞了幾周,細長的眼皮微眯,随即狠狠用力一勒。

他先前的傷勢還未愈合,如此不要命的動作瞬間令傷口崩裂開來,胸口滲出一抹血色,臉色也蒼白透明了幾分。

那失去理智的瘋馬在這般力道的鎮壓下終于緩緩安靜下來,只是馬車亦已臨近斷崖,依着慣性還不斷往崖邊沖去。

跟在後頭的餘南等人看見這一幕,心都要提到嗓子眼,紛紛喊道:“主子小心!”

在這千鈞一發之際,陸秦雲當機立斷,将缰繩一抛,伸手攬過車內人的腰身,三兩步就地滾下馬車。

就在他們跳下馬車的後一刻,這輛馬車直直沖入斷崖,連帶着那匹受了驚的馬駒,一并掉入深不可見的懸崖下。

陸秦雲後怕地将救下的姑娘扶起來,正想詢問她有沒有事,目光落在她臉上的時候臉色狠狠一變,有種被愚弄後的不可置信:“怎麽是你?她呢?她在哪?”

李錦娘在他懷裏自嘲一笑,目光前所未有的沉靜:“嫣姐姐走了。”

“我是問你,她,在,哪?”陸秦雲已經瀕臨盛怒的邊緣,心髒升騰起一抹滞悶。他掐着李錦娘的腕子愈發用力,幾乎是要将她的手腕掐斷。

“我是不會告訴你的,陸大人,死了這條心吧,”李錦娘臉上流露出吃痛的神情,忍無可忍道,“她說了,呆在你的身邊只覺得束縛,覺得不自在,甚至有時候覺得自己像是個被關着的囚犯。”

“我的嫣姐姐如風一般自由,你注定留不住她。”

不知道是哪一句話刺激到了陸秦雲,他那張如玉的臉龐湧起了一絲扭曲的戾氣,伸手一把扼住李錦娘的咽喉,語氣煞冷:“別以為我不會殺你。”

李錦娘感覺脖子上的力道在毫不猶豫地寸寸收緊,喉嚨處傳來一股窒息感,幾乎叫她不能呼吸,只能痛苦地閉上雙眼承受。

時值此刻,她才心冷地發覺對方是真的想要她的命,哪怕一絲一毫也未曾對她動過心。

李錦娘慘然地松開了掙紮的手。

也好,死在他的手中,好過某日寂寂無名地死在天地間某一處,也算是一種解脫。

就在此時,追趕上來的餘南忽然開口勸道:“主子,若是殺了她,那宋姨娘她更不知下落了。她如此重情重義,若是留着李錦娘,說不定某一日,姨娘還會偷偷回來看望她。”

不得不說,喻青嫣就是他的死穴。

陸秦雲的手頓時一松,掌下的李錦娘已經承受不住昏了過去,無知覺地躺在地面上。他看也未看,淡淡吩咐道:“将她帶下去看好,無論用什麽方法,一定要從她口中撬出嫣兒的下落。”

火光電石間,他腦中忽然想起了方才那未曾查驗過的可疑的板車,半眯着那雙狐貍眼,斷然喝道:“餘南,領一隊兵馬從永寧門出去,一路往南邊搜尋,任何一尺一寸,都不許放過!”

作者有話說:

好遲,但還是更了。(擦汗)感謝在2022-10-23 22:41:52~2022-10-24 23:24:26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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