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朦胧中望見一雙琥珀色熔金眼眸

既決定回京去, 秋霜也不好再勸,打了水替喻青嫣簡單梳洗了一番, 又伺候着她換了套衣裳。

在替她理發鬓時, 秋霜的手不小心撫過她的額頭,只覺得燙手得緊,忍不住發出詫異的“哎呀”一聲。

“姑娘難道沒感覺到有哪裏不舒服嗎?你全身都燒得厲害, 我現在就喊人去叫大夫來!”

她剛抽身要走,感覺衣擺被人緊緊攥住了。

“不必去, ”喻青嫣咳了一聲, 閉眸忍過那陣眩暈,這才啓口, “以陸秦雲的性子, 你去尋他, 他只會覺得你是在同他耍花樣,一切等進了京再說。”

聞言, 秋霜氣惱地跺了跺腳, 滿目焦急卻也拗不過她,只好重新擰了塊濕帕子覆在她的額上,試圖讓她變得好過些。

“別擔心, 我自己便是個大夫, 區區一點風寒罷了,到時我寫個藥方,你替我去抓來藥煎上兩副喝下便是,發過一陣熱便能好。”

見秋霜還是一副将信将疑的模樣, 喻青嫣幹脆握住她的手, 催促道:“趕緊扶我出去吧, 再遲他們在外頭怕是要等不及了。”

她都發了話, 秋霜縱使是百般不情願也只能夠照做,她脫下自己身上的披風,牢牢系在喻青嫣的身上,直到确保她身上每一寸都被嚴嚴實實裹好,這才攜着她小心翼翼地跨出房門。

喻青嫣不動聲色地打量着在她門外重重嚴守的禁軍,胸中不由一堵,原以為昨日陸秦雲只是在說瘋話,沒想到他竟真的将這麽多兵馬帶了出來。

日頭之下,她抿緊了唇,臉色白得幾乎快要透明。

這家商戶姓文,土生土長的蒼洲人,自祖上起便開始做布匹買賣,也算是西北一帶的富賈人氏。

因得今日要相送貴客,文老爺特意從鋪子裏趕了回來,親自備了車馬軟墊,瓜果茶飲,唯恐有何處怠慢。不止是他,就連蒼洲知縣也不知從哪得來的消息,殷切地為陸秦雲忙前忙後。而他微微彎着唇,游刃有餘地在其間談笑風生,那雙狐貍眼折射出淡淡的微光,身如柏形如松,在場人無不為他金相玉質的氣度心折。

一時間馬車前人群擁簇成一團。

喻青嫣就在距離幾步時停下了腳步,沒有再上前。

那文老爺身旁還跟着個十餘歲身着紅色騎裝的姑娘,眉目秾豔地像是一團火一般,此時正饒有興致地盯着陸秦雲瞧,即便被他爹呵斥了好幾句放肆,也只是微微吐了下舌,歪頭繼續同他套着近乎:“你多大啦?在京都裏當的什麽官?你怎生得如此好看,上次我在山林裏救了一只受了傷的火狐,它已經是我見過最漂亮的狐貍了,你的眼睛生得比它的還要更加好看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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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秦雲淡淡略微低頭瞥了這位姑娘一眼,餘光看見站在不遠處的喻青嫣,忽地伸出手,替她将落在發間的一瓣梅給摘了下來。

那姑娘剎那間雙頰飛霞,像是洇了脂膏般透出薄紅,目光牢牢黏着他俊朗的面容,羞澀地輕言道謝。

喻青嫣頓時撇過臉去,聽得身旁的秋霜為她抱不平,氣憤低咒道:“枉奴婢當初看走了眼,還覺得陸大人待姑娘極好,現在看來,也只不過是個薄情寡義的負心郎罷了。姑娘你發着高熱站在寒風中,他卻在同美嬌娘情意綿綿,既是如此,為何還要同姑娘糾纏着不放,還是早些放姑娘……”

“秋霜,”喻青嫣打斷了她下面的話,“此處耳目衆多,慎言。你說得對,我們不該在寒風裏頭挨凍,還是早些上車的好。”

說罷,她便領着人往前走了兩步,向着末尾的那輛最簡陋的馬車而去。

陸秦雲一直留意着喻青嫣的一舉一動,發現她徑自坐進了一輛離他最遠的馬車,眼眸頓時微不可察地一沉。

那紅衣少女頓時敏銳地注意到了他的神色變化,好奇道:“那位是你的妾室嗎?”

“她是本官的妻子,”陸秦雲糾正道,“此次前來蒼洲,也是因為她同我鬧了些別扭,一氣之下出走。本官放下所有公務,只為前來将她接歸家。”

“你已經娶妻了?”那少女俏臉頓時變得難看起來。

“正是,”陸秦雲毫不留情地打破了她最後一絲幻想,“本官這輩子只願娶,也只會娶她一人。”

“餘南。”

“屬下在。”餘南拱手下跪。

陸秦雲擰起眉:“去同她說一聲,坐到我的馬車上來。”

餘南偷瞧了一眼陸秦雲的臉色,忙不疊地領命去了,沒過片刻,又很快折返回來,給陸秦雲帶話。

“主子,姑娘說她就呆在那輛車上挺好的,不必麻煩了。”

陸秦雲臉色頓時不太好看,他隐言不表,負在身後的手卻緊緊攥成拳,最後只從齒縫中擲出三字:“随便她。”

話說回喻青嫣這頭,她原以為進了馬車能夠暖和些,卻沒想到這車簾是個中看不中用的,還未扯便爛成了一片一片。冷風頓時毫無遮擋地湧進來,就連秋霜也打了個寒顫,就算攏了攏衣袖也無濟于事。

她往常搭坐的馬車裏頭都生着盆炭爐,連坐墊都是暖和厚實的皮裘,如今只有個冰冷硬實的木座子,車廂狹小得連躺平都不行,才坐了一會兒便覺得骨頭都開始發疼。

喻青嫣本就身體抱恙,如此一折騰便更加覺得不适,只得恹恹地靠着坐位,整個人蜷縮成了一團。

然而即便如此,當餘南在馬車外詢問她要不要坐到陸秦雲的那輛寬敞的大馬車裏頭時,她還是毅然決然地回拒了。

若是同陸秦雲坐在一處,怕是處境要比如今還要再煎熬上一萬倍。

所幸他也并未強人所難,只是托人來詢問了一句,很快馬車前便坐上了一名馬夫,揚鞭策馬辘辘地往前走。

初時喻青嫣在車中尚且還能夠忍耐,後來随着馬車車速越來越快,車身越來越颠簸,她的手指緊緊扣進了木板縫隙中,被晃得有些頭昏眼花。

秋霜見她難受地蹙起眉,連忙掀簾往外喊道:“車夫!能不能駛慢些,我們姑娘本就身子不适,你這般趕路,豈不是想要了我們姑娘的命!”

“這位姑娘,這輛車本就輪子比其他幾輛小些,趕起路來也更加吃力些,若是你要駛得慢些,便去同前頭那位大人說,若是他肯慢下來,你們也不必這般難受。”

秋霜看了一眼車內即使陷入昏睡也緊蹙着眉頭的喻青嫣,暗自一咬牙,道:“好,我這便去和大人商議一下此事。”

恰好此時車停,她一骨碌爬下車來,快步走到了陸秦雲那輛華蓋金頂的寬敞馬車前,輕輕敲了兩下車門:“陸大人,奴婢秋霜,有事想同大人商量。”

過了一陣,裏頭的門才被輕輕推開,陸秦雲支着颔坐在裏頭用朱筆批閱公文,頭也未擡道:“何事?”

聞言,車外策馬的餘南也一躍下馬,用眼神征詢着她。

秋霜低頭咬了咬牙,道:“回大人,我們姑娘所乘的那輛馬車有些小,實在是趕不上前頭的速度,煩請大人能夠通融一二,讓前頭的車駛得慢些。”

陸秦雲手下動作一頓,反問道:“不舒服?”

秋霜默了一下,正待點頭稱是,卻聽他道:“若是覺得不舒服,便坐到我這輛馬車上來。”

秋霜心裏頭清楚,自家姑娘寧可一路強忍難受,也絕不會向他低頭,她猶疑了一瞬,小心翼翼道:“大人,只需讓前頭的車駛慢些便是,不必如此麻煩。”

陸秦雲眼瞳深邃如夜,慢條斯理道:“既是如此,讓你家主子親自同我來說。”

且不說喻青嫣此刻正昏沉得厲害,就算是她此刻清醒着,也斷然不會前來委曲求人。

秋霜略微有些明白早些時候喻青嫣同她說的那些話了。經此一事,陸秦雲對她已然失去原有的信任,時刻防備着她再次逃跑,即使是實話實說,也難以洗脫出逃的嫌疑。

秋霜耷拉着腦袋回去了,特意同餘南借了一壺水來,沾濕帕子,替喻青嫣輕輕擦拭着額上的冷汗,她嘟囔道:“姑娘你說得對,他确實不相信你,奴婢都這般和他提了,他竟然連半點情面都不講,真是小氣至極。”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再次啓程時,秋霜竟隐隐感覺馬車比先前要來得更平穩緩慢了許多,她松了一大口氣,繼續将喻青嫣的腦袋移到自己的腿上,心中期盼她能夠睡得更舒服些。

不過三四日左右的光景,他們便從蒼洲回到了汴京。

喻青嫣是最早奔下馬車的那一個,幾乎還未等它停穩,便腳步虛軟地往外頭跑,直到奔到一棵樹下,這才掩着嘴不住地幹嘔起來。

她這幾日都沒吃下什麽東西,此時能夠吐出來的,也不過是一點酸水。猛然擡起頭,只覺得視野一陣天旋地轉,幸好身旁伸出來一只有力的臂膀,牢牢地一把攬住了她的腰身。

喻青嫣于視野朦胧中隐約望見了一雙琥珀色的熔金眼眸,清冷如月,裏頭盛着她再熟悉的淡淡嘲意,不知為何,竟無來由令她心緒一安。

她以為自己還昏睡在夢裏,恍若隔世地怔怔喚了一句“世子殿下”,很快便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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