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怕是以後她再也不會回到他身側了
衛卓佩刀抱胸守在慕策之的身側, 目光上下打量着被自家世子抱在懷中的姑娘,眼中掠過一絲警惕之色。
他才成為慕策之身邊的暗衛不久。
之前缙風衛總領衛山領命赴陽城關辦事, 短時間內, 慕策之身邊缺了個可用之人,于是決定在缙風衛中再撥一名暗衛貼身随行。
除了衛卓外,其餘的缙風衛侍衛各個機靈懂事, 能力出衆。只有他寡言少語,滿心滿眼皆是武道切磋, 對于人情世故都還尚有幾分懵懂木讷。
沒想到即便是這般, 也能意外入了慕策之的眼,衛卓受寵若驚地接了令, 在身旁人豔羨的目光下, 自一名普通的缙風衛被破格提拔成了慕策之身邊的近衛。
因得這份知遇之恩, 衛卓雖面上沉默不顯,心裏頭卻一直對慕策之心懷感激, 恨不得能上刀山下火海, 肝腦塗地來報答。
不過跟在慕策之身邊越久,衛卓對他便越油然而生一股欽佩。世人皆知他有着一副清冷如月的谪仙皮囊,卻不知在這光芒之下, 他也有着滿腹經綸和文韬武略。
在與醉心武道的他切磋時, 更是不費吹灰之力便看出了他運功時的破綻,最終沉住氣找到機會将他一舉擊潰。
這還是在慕策之心疾未愈疏于習武的情況下。若是當初他未被先天的不足之症所擾,現今又該會是怎樣叱咤風雲的天縱奇才。
衛卓最是崇武,光是在腦子裏想想, 心頭都掠過一絲興奮的戰栗。
當下, 他見慕策之淡淡地緊抿雙唇, 一副神色難測的模樣, 立馬被駭得回過神來,心下暗叫不好。
上一次有位官吏為了讨好自家殿下,特意點了好幾名舞姬在邊上服侍,當那名舞姬柔弱無骨地自發坐進慕策之懷中時,他便是眼前這個叫人捉摸不透的神情。
可當時那個舞姬好歹還是清醒着的,只要狠聲呵斥幾句,便能叫她離開。可如今這一位卻是意識不清地直直昏在了慕策之的懷中,這可不是光靠喊喊便能夠解決的。
衛卓果斷伸出一條胳膊,想要替自家世子搭一把手。
手都還未碰到那位姑娘,慕策之卻輕易變了臉,見了他的動作,攬着喻青嫣的手越發緊了緊,同時頗為不悅地橫了他一眼。
衛卓被瞪得有些莫名地讪讪收回了手,憨直地撓了撓後腦,一時間不知道該做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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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還是他第一次見到自家殿下臉上有這般情緒,覺得新奇極了。他從前永遠都是一副淡淡的,游離于世外的模樣。好看歸好看,卻像是一具沒有軀殼的泥塑菩薩,空洞而又冷漠,注視人時像是在高傲的審視。
而現在,他像是被人一把拽回了人間,眼底雖說有幾分壓抑的怒火與複雜之色,總算也有了幾分煙火氣。
慕策之微涼的手觸到喻青嫣渾身滾燙的身體,幾乎不用想都猜到她正渾身發着高熱,他眉目微皺,明知此時她燒得迷糊聽不見,卻仍然執拗地低聲批評道:“每次都将自己弄得這樣狼狽,喻青嫣,真不知道你腦袋裏塞的都是些什麽稻草,難不成是故意離開去外頭受苦找虐的嗎?”
這話雖然聽着刺耳,卻也不難發現隐藏在話語之下的那股濃濃關切之意。
病情不容再繼續耽擱,慕策之将她那只細白手臂繞過脖頸,二話不說地将人一把打橫抱起來,擡腳預備往最近的一家醫館而去。
然而還未走出兩步,去路便被一把劍直直攔下,就連前方也環繞了好幾名禁衛軍,将他們所有的去路都團團圍住。
這場景似乎似曾相似,只不過他從當初那位出兵包圍別人的,轉眼變成了被別人包圍着進退不得的那位。
“慕世子,”陸秦雲眯着眼睛,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搭在喻青嫣後背及腿彎處的手,聲音沉沉:“一句話都不解釋,就這般大張旗鼓地帶走我的側室,怕是會惹人非議吧。”
慕策之看也不看直指胸膛的那把利箭,冷然反問道:“嫁給你做妾的那人是宋家的宋文嫣,此人名叫喻青嫣,怕是陸大人近來找人找糊塗了,連自己找的究竟是何人都能夠認錯。”
“不論她叫宋文嫣亦或是喻青嫣,當初與我拜了堂成了親的人便是她,契約既成,便不容更改,我們夫妻二人之間的事,還輪不到殿下一個外人來置喙。”
陸秦雲每說一句,慕策之就皺緊一分眉,他譏笑道:“契約?夫妻?陸大人,若你真的喜愛她,關心她,将她看作是你的妻子,那麽又怎會讓她回京時坐上這等破爛的馬車,又怎會不知她現在正渾身發着高熱,在病痛中苦苦煎熬?”
“她發高熱了?什麽時候?”陸秦雲的模樣明顯詫異極了,迫不及待地要上前來察看,卻被衛卓一把拔出刀,攔在一尺之外。
“尋常的風寒高熱,不過三五日便能好,若是遲遲不見好轉,怕是已經燒了有五六日了。陸秦雲,你大可以繼續在此阻我。可若是還繼續燒下去,我不能保證她之後還能安穩地出現在你面前。”慕策之語氣很淡,像是在陳述一件再簡單不過的事實,但在話語其中也蘊了些不易察覺的焦急。
“這樣吧,慕世子,”陸秦雲還不肯放手,“你将她放下,我會親自帶她就醫,給她找最好的太醫醫治,保證半刻也不會耽誤。”
話音剛落,便聽見一個尖細的嗓音撥開重重包圍的人群跌跌撞撞地沖了進來,他一面擠,一面大聲道:“讓開!奴家要見陸大人!快讓奴家去見陸大人!”
這一嗓音一聽便知道是從宮裏頭來的宦官,大家皆不敢阻攔,人群自發地分出了一條道來。
只見一名身着藍色袍杉的小宦官自遠處急匆匆地跑來,邊跑邊焦急地沖陸秦雲道:“陸大人!奴家千盼萬盼,可算是将您盼回來了,這幾日您究竟不聲不響地去了何處,奴家一連去寺□□上找了好幾回,也被侍衛堵着不見您的人影。督公他有急事,召您即刻入宮議事吶!”
慕策之在一旁聽着,臉上漸漸浮現出了一股嘲弄之色:“看來陸大人還有要務在身,依我看也并不方便陪着阿嫣去看醫,既是如此,便更應該盡快放人了。”
陸秦雲的眉頭皺得死緊,回過頭來,難得帶着幾分猶疑地對那名小宦官道:“真的一刻都耽擱不得嗎?我這邊還有一些要事要處理,義父那邊……”
“一刻都耽擱不得,”那小宦官一眼一板地說道,“督公說了,先前已經警醒過大人,莫要為了一些兒女情長,耽誤了正事。如今大人既已身處高位,一舉一動都受人監視着,便更應該懂得此理。”
陸秦雲沉默着,依然一言未發。
“請大人即刻随着奴家進宮吧,”那小宦官彎下腰,又一次拜請,不卑不亢地答,“督公已候您多時了。”
陸秦雲放置在身側的手握緊了又松開,松開了又緊握,他最後回頭看了一眼正在慕策之懷中,正沉沉昏睡着的喻青嫣。她的唇瓣因為缺水的緣故而變得幹燥開裂,雙頰被燒得通紅一片,額上也滲出細密的冷汗。眉頭緊蹙着,任誰都能夠看得出她此時十分難受。
而一向自诩心細的他,這麽多日對此居然一無所察。
這幾日他同喻青嫣幾番争執,快要被氣昏了頭,明知她坐在那輛小車上并不舒适,卻仍然沒有做出什麽表示,為了讓她服軟,還不惜放出話來,讓她親自過來求他。
也許正是因為這般,她即便是害了病,燒得都快糊塗了,也不願意同他說哪怕是一個字。
正如慕策之所言,此時若是強行将她留在身側,只會一味加重拖延她的病情。他甚至連最簡單的,守候在她的身側等着她醒來都做不到。
陸秦雲雙眸陰鸷地暗了下去,艱難地擡起手來,下令讓禁軍讓出一條道來。
就在慕策之抱着喻青嫣直直掠過他身側的剎那,他忽然有一種強烈的預感。
——若是這次放走了喻青嫣,怕是以後她再也不會回到他的身側了。
陸秦雲下意識想要出聲叫住他,想要反悔,想要現在便抛下一切将人給重新搶回來。
可是那個小宦官還在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望着那雙含着警告之意的眼睛,他打了個激靈,勉強被喚回了一些理智。
最終只能夠和磐石一般被釘在原地,眼睜睜地看着慕策之将他心愛的女人一步一步地帶離他的視線,直至最後再也看不見。
在喻青嫣身影徹底消失的瞬間,陸秦雲頓時感覺心髒像是空了一塊般難受,他有些不适地佝偻起了腰背,伸手輕抵在胸口,好半天都喘不過氣來。
他閉上眼睛深呼吸了好幾瞬,好不容易才強壓下了那份痛楚,在那小宦官焦急的催促聲中重新睜開了眼。
誰也未曾注意到,他的眼角不知何時變得有幾分通紅。
陸秦雲強迫自己露出個笑來,沙啞着聲音道:“走吧,進宮去見義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