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她只能夠寄希望于陸秦雲認不出她
那晚慕鳳毓并沒有回自己的房中睡, 而是拿了床被褥,偷偷跑到了喻青嫣的房內, 一股腦擠上了她的床。
慕鳳毓只着了一套單薄的裏衣, 褪去了那些華服和精致的妝容後,整張臉顯得幹淨又純然,躺在喻青嫣的枕邊, 就像是鄰家的小妹妹。
她往喻青嫣那頭稍稍擠了擠,輕輕嗅了一口喻青嫣頸下的枕子, 嘴上嘟囔地抱怨道:“怎生連枕上都是一股藥味, 聞得我有些頭暈。”
“最近有些睡不好,”喻青嫣輕輕撫了撫她的發鬓, 溫聲問道, “怎麽自己的床不睡, 特地跑到這邊來了?”
“我有些害怕,”慕鳳毓将她的手從臉側摘下來, 擱在了臉邊, “我睡的那殿太空曠了,榮慧時刻恪守着主仆之禮,無論說什麽也不肯陪我一塊睡。可是現在只要我一閉上眼睛, 眼前浮現的就是上午看到的那副畫面, 無論如何也無法忘卻,。”
“不過你說得對,唯有除去孫禮,讓皇室重新掌權, 我才能夠有能力去改變這一切。”
喻青嫣一向睡得早, 到這個點已經有些迷迷糊糊的了, 她阖着眸輕輕點了點腦袋, 含糊地應答了一句。兩人相互依偎着,恍惚間像是回到了從前在瘦馬院的時候。
慕鳳毓道:“明日我們便去那承元殿,那殿已經落鎖許久,就算真的有暗道,怕是也有些難尋。我盡量帶你避開孫禮的耳目,找個合适的時間将你帶進去……”
後續的話喻青嫣沒聽得太清晰,只朦胧聽到了一點,後來也不知是什麽時候迷迷糊糊睡着的,再次醒過來時天色已然熹微。
慕鳳毓還整個人蜷縮着睡在她的身側,烏黑的長發披散着,右手還緊緊纏着她的手臂,神色睡得寧靜而安然。
喻青嫣蹑手蹑腳地将手從她的懷中抽出來,幫她将被褥重新蓋好,自己則拿起一旁的燃了大半夜的燈燭披衣起身。
外頭正落着雪,紛紛揚揚地撒在天幕上,她倚着門框,望着這一場無聲而熱烈的景。
也不知過了多久,天才漸漸亮起來,榮慧自東殿那邊急匆匆地奔過來,望見她時明顯吃了一驚:“喻姑娘怎起得這般早,可有見到我們家殿下?奴婢方才推門進去,發現殿下已經不在房內,于是猜想應該是來了姑娘房中。”
“在裏頭睡着,”喻青嫣側身讓開幾步,以便讓榮慧更清楚地看見裏面的情形,“她昨夜沒怎麽睡好,一直說着夢呓,遲些叫她吧,讓她多睡一會兒。”
榮慧将高懸的心落回肚子裏,點頭稱是,目光落在慕鳳毓熟睡的臉上,帶着幾分心疼:“殿下她一個人孤零零地住在長樂宮裏,其他的兄弟姊妹不是早夭便是已經在宮外立府成家,平時就連個可以說話的知心人都不曾有。等此次事了,姑娘可要多進宮,時常來陪殿下談談心。”
喻青嫣答應了下來,她狀若無意地提道:“榮慧姑姑,我之前很少來宮裏,昨日殿下說要帶我出去四處逛上一逛,但孫督公一來,又未曾去成。先前我還在太醫署時,曾同劉太醫丞聊過幾句,他和我說這宮裏的承元殿構造恢弘,值得去瞧上一瞧,不知此殿現在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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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慧在這宮中居住了十幾載,只愣了片刻,很快便反應了過來:“姑娘要問的,可是那前朝承德太子故前所居的承元殿?那殿早早便落了鑰,不許任何人出入,即便是去那也看不了什麽。”
喻青嫣一派惋惜:“原是這樣,不過我對參觀此地渴盼許久,哪怕只在外頭看看不進殿也是可以,就當是全了自己的一點心願。”
見她滿臉執拗,一副非去不可的模樣,榮慧只好松了口,和她道:“承元殿離長樂宮不遠,若是姑娘想去,奴婢直接讓榮言帶姑娘去便是。”
“有勞了。”喻青嫣心下一寬,也學着她行禮的樣子回了個禮。
榮慧辦事十分利落,等到喻青嫣換好了衣物從房中出來,她已帶着榮言前來。屆時慕鳳毓還未醒,榮慧本想和她禀報一句,還未來得及張口,便被喻青嫣率先攔下。
“不必告知殿下,我只是去那處看上一看,說不定很快便回來了。”
她将鬥篷上的兜帽往臉上一蓋,便跟着前頭帶路的榮言一并沒入風雪裏。
正如榮慧所說的,長樂宮距離承元殿并不算遠,只走了大概一炷香的時間,便來到了殿門外。
喻青嫣吩咐榮言道:“你先回去吧,我一個人在此處逛一逛。”
“可若是姑娘要回去……”
“方才我已将來時的路記下了,不用你帶路我也能自己回去。”
她都這般說了,榮言也不好再說什麽,只好默不作聲地又陪着喻青嫣走了一段路。直到眼見着雪越下越大,她幾乎快要被雪花迷得睜不開眼,見喻青嫣仍然沒有半分要走的意思,這才道:“那奴婢先行告退。”
榮言前腳剛離開,喻青嫣後腳便用眼仔細環繞了一圈周圍,确定沒有人經過,這才拔下頭上的一根細釵,捅進殿門上的那枚銅鎖,不過片刻時間,那鎖便咔噠一聲應聲而開。
喻青嫣将那根發釵重新插回發鬓上,沒急着進去,而是又謹慎地環視了一圈,這才悄然推門而入。
她這破鎖的功夫是在穿雲騎裏時和一個半大的小子學的,他在來參軍之前是個靠偷竊為生的小混混,起初來到軍營裏時也極為不老實,忍不住去撬人家鎖好的櫃子,沒少被重烨用軍規罰。
直到有次有封死士帶回來的密件和信物都被鎖在一方木匣裏,鑰匙被吞入腹中,大家試了好多辦法都無法在不損害內部的條件下将裏頭的東西給取出來。
然而那慣偷的小子自告奮勇,只用了一根木簽,便将這鎖給輕巧地撬開了。
喻青嫣當時見了,只覺得新奇得很,私下裏瞞着重烨用幾塊煨好的烤紅薯和那小子偷學了幾招。
幸好這鎖只是普通的鎖,只需花點力氣便能夠撬開,雖然此處不許人随意出入,但也并未設置看守,故而喻青嫣極其順利地便進入主殿內。
昨日慕鳳毓雖說會找機會帶她來承元殿裏,但她仔細思索了一番,她是衛國的公主,身份貴不可言,且不說去宮內的任何一個地方都會有人盯着,孫禮定然也已經時刻派人将她監視着。
與其同她一塊,不如自己單獨行動,速戰速決。
喻青嫣伸手将落在面上的蜘蛛網拂開,殿內已經多年未有人灑掃,積了一層厚厚的污垢,輕微走動便激起一陣塵灰。她用袖子遮住口鼻,輕輕将這些塵灰揮去。
按照慕策之所言,那暗道的機關藏在殿內某一列置物架上,具體是哪一間殿,當時他尚且年幼,也記不太清了。
偏偏這殿裏旁的不多,就是這架子多,有些上頭零星放着些擺件,有些隔着一排排陳舊的書卷,每碰一次都落了一身灰。
時間緊迫,要搜尋的地方又太多,喻青嫣幹脆将每個架子上放着的物件都仔細摸了一通。這些物件在這裏放了好幾個年頭,有些打開來還能夠發現一窩蟑蟲,或是一只死老鼠的屍體。
她極力忍住不适,生怕自己不細致遺漏了些什麽。
經過側殿時,這殿內的地面已有一塊殘缺,喻青嫣一個沒注意,差點便踩空掉下去,好在她及時停住了步子,後背驚出一身的冷汗。
好在功夫不負有心人,在摸到一柄玉如意時,喻青嫣明顯感覺到有些不對勁,果不其然,她只輕輕轉動了一下,屋內便發出轟隆的響動,緊接着在西殿的某一處地面,赫然出現了一道暗門。
裏頭深不可測,又伸手不見五指,喻青嫣此行匆忙,身上也未帶火折子,只能夠放棄了往下一探的念頭。
既然目的已經達成,她将那柄玉如意原封不動地轉了回去,确認在外看不出什麽端倪,這才急急忙忙地抽身,預備往殿外走。
還未來得及出主殿,她便聽見門外傳來兩個小太監交談的聲音。
“……這承元殿的殿門先前不是一直落着鎖嗎?怎麽現在自動打開了?”
“奇怪,我昨日路過宮殿時,這鎖還是好好的,難不成是年份太久,自個兒開裂了?”
……
“說不定是有人偷偷跑進去了,若不然我們進去看看?”
“少在這胡思亂想了,這殿可兇煞得很,又是破破爛爛的,平日裏根本沒有人願意靠近,怎麽會有人偷跑進去。”
……
“是與不是,直接進去瞧上一瞧不就得了嗎?”一人慫恿道。
“看便看,說不定還能被記個功呢!”
喻青嫣臉上顯出一絲猝不及防的愕然,原以為他們頂多将門鎖上便會走了,沒想到他們竟然還要進來,她飛快地在殿內環視了一周,企圖将殿門給掩上,沒想到這殿門看着結實,實際上已經松垮不堪,不僅關不上,反而發出了一聲巨大的咯吱聲。
喻青嫣聽到外頭的動靜明顯一靜,似乎是在下定決心打算推門進來。
就在她心中一橫打算打開暗道躲藏一會兒時,外頭忽然響起一道她再熟悉不過的聲音。
“你們在此處做什麽?”
那兩名小太監本來凝神靜氣着打算推開門看個究竟,沒想到身後忽然傳來了一道詢問,他們二人差點沒被吓得魂飛魄散,僵直着脖子回過頭,見是慕鳳毓,連忙跪地讨饒:“參見四殿下,殿下饒命,這殿門的鎖忽然自己打開了,奴才們怕裏頭進去一些手腳不幹淨的人,正打算進去看一看。”
“若是本宮沒記錯的話,此殿封後,任何人不得進入,誰給你們的膽子,敢破壞宮規?”
那兩名小太監被這重話壓得頓時臉色一變,跪在地上同慕鳳毓求饒:“還望殿下看在我們尚是初犯的份上饒我們一命,奴才再也不敢了。”
慕鳳毓徑自越過他們跪地的身影,拾起地上掉落的鎖,趁機往殿內張望了一眼,正好與裏頭的喻青嫣對上視線。
她佯裝無事發生地将殿門重新拉上掩好,看着手上的鎖道:“若是鎖壞了,換一把便是。榮慧,去長樂宮拿把宮鎖來,本宮親自換。”
“是。”榮慧領命而去,很快便帶回來一個精巧的宮鎖,遞交到慕鳳毓的手中。
她當着衆人的面,将這承元殿重新鎖好,這才回過身望着地上還跪着的那兩個小太監:“今日本宮心情不錯,且念在你們二人也是初犯,便不予追究了。”
那兩名小太監千恩萬謝過,忙不疊地站起身子走了,半刻也不敢再繼續多呆。
等到他們倆一走,慕鳳毓便向榮慧伸出了手,喝令道:“把方才那把鎖的鑰匙給我。”
榮慧雖不明所以,卻還是将鑰匙捧在手中雙手交奉給她。
慕鳳毓沒有絲毫猶豫地開鎖,将被困在裏頭的喻青嫣給解救了出來。
“喻姑娘……你不是說只是在承元殿外逛逛嗎?怎麽如今卻走到裏頭去了?”榮慧驚訝地捂住了唇,顯然是對于她的出現百思不得其解。
喻青嫣沖着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原先我的确是只想在殿外逛上一逛,沒想到竟偶然發現這殿門前的鎖不知何時自己斷開了,于是便好奇進去看了看。是我不太清楚宮中的規矩,擅自闖入殿內,若是要責罰怪罪,全由我一力承擔。”
慕鳳毓一見她這副神色,便知她是已經得手了,那顆被吓得紊亂跳動的心也漸漸安定了下來:“無妨,這殿早已年久失修,即便是再好看,如今也不過是一堆廢墟罷了。若是青嫣你想看,擇日本宮便去禀明父皇,派人将承元殿好好修繕打掃一番。”
“正好本宮現在要去觐見父皇,不如你随本宮一并過去?”
她将不解的目光投向了慕鳳毓,換來了對方一個輕輕的眨眼,顯然是早就有了安排。
見狀,喻青嫣也不好再推拒,只好順着她的話頭道:“既是殿下吩咐,青嫣定當照辦。”
方才在這廢棄的殿裏走了一遭,喻青嫣渾身上下的衣服都沾了些許黑灰,幸好外頭還罩着一件深色的鬥篷,看起來并不太顯眼。
難得有可以正大光明見聖上的機會,她不想輕易錯過,于是極力将自己淹沒在慕鳳毓浩蕩的公主出行儀仗之內,垂着頭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
原以為這樣便萬無一失了,沒有想到才剛踏入紫宸殿,便看見陸秦雲一身朱紅色官袍迎面而來,胸前繡着的那只白鹇姿态翩然,腰間的那條片玉蹀躞勾勒出他窄瘦的腰身。才幾日未見,他便明顯瘦了一圈,那雙上挑的狐貍眼卻不失昭然風采,唇角揚起的笑微風般和煦,看上去十分人畜無害的模樣。
他的右手重新戴回了那串佛珠,此刻正落在指尖輕輕轉動着,昭顯着主人此時的心不在焉。
喻青嫣渾身都僵直了,然而卻避無可避,若是到這關頭臨陣脫逃,反而會更加惹人注目。
她只能夠寄希望于陸秦雲目力不夠,認不出她,極力裝作自然地從他身旁經過。
一步。
兩步。
他們擦肩而過,陸秦雲仍然和身旁人談笑風生,似乎并沒有注意到她。
喻青嫣暗自松了一大口氣,正想要加快步伐抓緊離開,便見身後忽然遞來了一塊帕子,随後耳邊傳來一道溫柔如水的聲音:“擦擦吧,身上的衣物有些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