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很快這裏的一切便要結束了

既敲定了計策, 喻青嫣很快修書一封派人帶給慕策之。

很快晉王府那頭便有了回音,說是已轉告給重烨。先前因為地龍擡頭使得康錢一帶損失慘重的事, 已經惹得民聲哀怨, 加之慕策之暗中使力将此天災故意往孫禮身上引,更惹得百姓對當朝宦官深惡痛絕,已經陸陸續續有人頂不住失望, 憤然投入穿雲騎中。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二月初六這日, 慕鳳毓陪着太後禮完佛, 特地去禦膳房親手炖了一碗紅豆膳粥,佐以一碟黃金角水晶梅花包和禦膳豆黃。她吩咐宮人們一一裝好放進漆木盒裏, 帶了榮慧榮言兩名随身侍女, 徑自往紫宸殿去。

才剛站定在殿門, 李曲才便手持着拂塵彎腰迎上來,畢恭畢敬地沖慕鳳毓道:“四殿下來了。”

“本宮特地帶了些小食, 不知父皇可還在裏頭批奏折?今日禦醫既來問過診, 可曾說過父皇的身子究竟如何?”

李曲才但笑不語:“公主殿下來得正巧,孫督公正在殿裏伴着陛下處理公務,禦醫今日的确來過, 說是陛下身子無礙, 只是最近為了公主之事太過勞神,需要靜養罷了。”

經過中毒一事,慕鳳毓現在已然不信任宮中任何一個人的話,她內心冷笑着, 明面上卻流露出幾分愧疚來:“都是鳳毓不好, 讓父皇費心了。既然孫督公也在裏頭, 恰好本宮也多備了些小點, 便一起用吧。”

她被李曲才領着毫無阻礙地步入殿內,身後帶着的兩名随身侍女卻被攔在了門外。

李曲才一掃方才對慕鳳毓畢恭畢敬的模樣,持着拂塵沖着殿外嚴厲道:“督公有令,除了殿下之外,任何人不得踏進紫宸殿中,你們二人切不可跟進殿來。”

慕鳳毓心中微凜,盡管心中早有猜測,但是這份想法真的得到印證時,仍然忍不住心下一沉,她沖着榮慧使了個神色:“榮慧榮言,你們便在外頭候着本宮,不必跟進去了。”

說罷,便她頭也不回地踏進殿內。

紫宸殿建造得巍峨雄偉,連內殿梁椽上都雕着五爪金龍,四處可見朱紅漆金,房頂上用螺钿鑲嵌,玉石點綴,巨大的銅制龍紋熏爐正袅袅地散出香氣。

慕鳳毓獨身一人,連那朱紅色的金枝纏珠繡鞋踏在殿內的地面上的腳步聲,都清晰可聞。

她一面走着一面調整着臉上的神情,從滿臉凝重到面無表情,随後深吸了一口氣,逐漸轉變成滿面的自然笑意。到了望見衛文帝的剎那,慕鳳毓臉上的笑容簡直可以稱得上是明媚動人,她輕聲嬌憨道:“父皇,鳳毓今日閑來無事,特地為父皇做了些小食,,不知父皇可有空賞個臉嘗一嘗?”

衛文帝原本沉默地坐在案前,雖然對外宣稱他在批閱奏折,實際上由他經手的每一封公函,都需要征得孫禮的首肯。到了後來,他索性連看都不看,孫禮在他身旁說如何回,他便照着謄抄一遍就當完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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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上奏的折子比以往都要多得多,衛文帝才批至一半便覺得疲累非常,正好見到慕鳳毓端着糕點來,瞬間龍心大悅。他立馬擱下手裏的朱筆,沖着慕鳳毓招了招手,簡直可以稱得上是笑逐顏開,連聲道:“快來快來,朕自然是要給吾兒個面子,将東西呈上來讓朕瞧瞧,你都做了些什麽?”

慕鳳毓無視一旁孫禮不悅的目光,歡欣地小跑幾步将食盒端到衛文帝的面前,正要打開來,便聽見孫禮用那不陰不陽的尖細嗓音諷道:“公主殿下,陛下還在批閱奏折,現在還不到用膳時間,請回吧。”

慕鳳毓早料到他會這般說,于是也淡淡反擊道:“即便是公務再繁忙,也需要休憩,陛下年事已高,身子已經大不如前,督公也該多體恤一番才是。”

“公主殿下能夠主動為陛下分憂,咱家也是深感欣慰。只是今日需要批的折子實在是太多,若是不盡數批完,留至明日只會越發辛苦,”孫禮故作為難地将其中一封折子展示在慕鳳毓跟前,“殿下既有如此孝心,不若好好瞧上一瞧,這奏折上所書的究竟都是些什麽?”

孫禮将其中一本奏折文書甩到喻青嫣跟前:“現在滿朝上下都期望公主殿下能夠識大體,盡快答應了這樁和親親事。”

他伸手拈起一枚慕鳳毓帶來的食盒中的糕點來,放在宮燭下打量着,眼角閃着微微犀利的光:“殿下與其在此假模假樣地做些糕點膳食讨陛下歡心,倒不如直接爽快應下這樁婚事,讓陛下在朝堂之上,不再如現在這般進退兩難。”

孫禮話裏話外都是在暗暗對她施壓,慕鳳毓氣得牙癢,眼見着他踱步背過身去,連忙佯裝作未聽見一般,繼續将那些粥點自食盒裏頭拿出來,特地擡起幾分音量沖着衛文帝道:“父皇,這紅豆補氣血,兒臣看您最近面色不太好,特地為您熬的,您可要多用一些。”

她一手将粥遞給了衛文帝,另一只手在寬袖的遮掩下,輕輕搭上了衛文帝的脈搏。

衛文帝像是察覺到了什麽,陡然一驚,頗為詫異地望向她。而慕鳳毓卻是對着他輕輕點了一下頭,目光中透出幾分複雜的央求。

他很快反應了過來,一手接過碗,另一手不着痕跡地往慕鳳毓那頭伸了伸,故意帶了些嗔怒地埋怨孫禮:“孫督公,你也真是的,當初明明與祁國約定好三日,如今三日之期都還未到,你又何必操之過急。”

“怕只怕公主殿下早已心有所屬,不肯接受這樁婚事,屆時惹惱了祁國,怕是我衛國會因此腹背受敵啊。”孫禮意味深長地轉過臉來看着她,直把慕鳳毓看出了一身的冷汗。

她不動聲色地将指頭在衛文帝脈間微移,換了個位置,同時揚起臉來做出一派不解的模樣:“什麽心有所屬?鳳毓實在不知督公在說什麽。鳳毓只知,既身為衛國公主,定然恪守己身,不會置自己的國家不顧,更不會胡亂莽撞沖動行事,這點督公大可放心。”

“至于這樁婚事——鳳毓昨日回去也好好考慮了一番。這祁國五皇子寧鶴軒容貌心性皆備,且野心昭然,對于祁國皇位已是勢在必得。若是鳳毓真的以衛國公主的名義嫁給他,以後便是那祁國的皇後,擁有一輩子享不盡的錦衣玉食,榮華富貴。”

“他既肯以祁國重寶為聘,想必對于鳳毓也是有幾分看重。孫督公先前說的在理,既然嫁誰都是嫁,何不嫁個目前說來于我衛國最有利用價值的人?”

“公主果然是個明白人,既然如此,咱家也不必多費口舌。”孫禮終于露出一個滿意的笑來,似是早料到了她會識時務地做出這樣一個選擇。

脈已診完,慕鳳毓飛快地将探在衛文帝脈間的手不着痕跡地收了回來,重新擺出一副神思悵惘的模樣:“只可惜這祁國與衛國之間畢竟相距甚遠,此番遠嫁,怕是這輩子也再難回到故國。鳳毓是個念舊之人,不知到時督公可否許鳳毓一個恩準?”

孫禮下意識一皺眉頭:“什麽恩準?”

“望督公能夠允許鳳毓的婚宴在宮中操辦,”慕鳳毓千兜萬轉鋪墊許久,終于吐露出了今天的來意,她望着孫禮,眼中不知何時竟蓄了星點的淚水,“督公也知,鳳毓自幼流落在民間,吃盡苦楚,從小最大的心願也不過是想要有父母伴在身側,安穩度過一生。若是如今要遠嫁祁國,異國他邦,骨肉分離。母妃雖已故去,但墓碑牌位仍然留在衛國,若是鳳毓就這般離開,怕是就連在大婚時跪拜父母,連給母妃磕個響頭都無法做到。”

“所以鳳毓懇請督公,即便是之後鳳毓真的答應遠赴祁國,還請督公看在鳳毓為衛國做出如此大犧牲的份上,能夠準許鳳毓在宮中辦個簡單的婚儀,令母妃在天上,也能夠同享見證鳳毓成婚時的這份喜意。”

“……”孫禮一時沒有說話,眉頭習慣性微微皺着,似乎在暗襯她的葫蘆裏究竟在賣什麽藥。

然而慕鳳毓坦然地望着他,神色真摯而渴盼,似乎真的只是單純為了成全自己的孝悌之義而做出的請求。

就連衛文帝也在一旁點頭幫襯道:“難為吾兒心中還記挂着生母,若是你母妃如今還活在世上,定然會對你今日之舉頗感欣慰自豪。”

他們二人一唱一和,成功使得孫禮的神色漸漸松動下來,只是在宮中辦一場婚儀罷了,盡管這并不符合衛國禮制,但若是這樣便能夠令慕鳳毓松口,倒也不失為是一樁合适的買賣。

即便是其中真的有什麽陷阱等着他去鑽,以慕鳳毓這點手段本事,目前也還奈何不了他。

就這般想着,孫禮微微颔了颔首:“既是公主殿下的心願,咱家必然竭盡全力替殿下達成。”

眼見目的達成,慕鳳毓用帕子拭去眼角的淚水,勾起一個堪稱真心實意的笑容來:“那便多謝督公成全。”

自紫宸殿中出來,慕鳳毓驀然松懈了繃直的脊背,身後的冷汗後知後覺地冒了出來。

榮慧已在殿外焦急地候了多時,見狀,連忙迎上去,悄然問:“殿下,如何了?”

慕鳳毓面色蒼白,近乎脫力地搖了搖頭,語速飛快道:“此處不是談話之地,待到回宮後再詳細說。”

說罷,三人一同坐上公主專乘的那輛朱輪馬車,緊趕慢趕着趕回了長樂宮。

喻青嫣忙得腳不沾地,并未在殿門口相迎,而是遣了人特地在殿外候着,囑咐她一望見公主的朱輪車辇立馬前來回禀。

很快那名看着殿門的小丫鬟便提着裙擺沖了進來,氣喘籲籲地對喻青嫣道:“回來了回來了,奴婢看見公主殿下的車辇回來了。”

喻青嫣聽後立即扔下手頭上還在晾曬的草藥,匆匆拭淨了手,便起身往外奔去,正好将慕鳳毓接了個正着。

還未來得及張口詢問,慕鳳毓便一把迫不及待地抓住了她的手,将溫熱的指頭搭在她的脈上,焦急地詢問道:“青嫣,方才我去了趟紫宸殿,如你之前所傳授的那般,悄悄探過父皇的脈。可是沒想到,竟發現父皇此處脈象較之他處,可謂是虛浮無力至極,你且告訴我,這到底是何處?”

喻青嫣攬目去望慕鳳毓所按之處,神色一凝,一把反握住了她的手,鄭重确認道:“佩佩,你可确定是此處?”

“絕對不會有錯的,為了以防萬一,我反複探了多次,确定就是這裏。”

“我先前同你說過,左寸候心,若探之虛浮,便是典型的心脈衰弱之相,是重症,”喻青嫣目露幾分複雜,“陛下明明專門由禦醫照料着,若是覺得身子不适,該早些傳禦醫來問診才是。”

慕鳳毓輕輕搖了搖頭:“不是的,如今太醫署已被孫禮所控,今晨來的那幾名禦醫我甚至從未見過,怕是孫禮鐵了心不想讓父皇病重的消息傳出去。”

喻青嫣沉吟片刻:“既是如此,那陛下的病情怕是更加刻不容緩了。”

她從懷中掏出一瓶藥來,在掌心傾倒了兩粒:“這是解毒丹,是我根據你和太後的脈象臨時配制出來的應急藥物。如果我猜得沒錯的話,孫禮并不是想要你們的命,只是想在關鍵時刻讓你們跑不了罷了。

你先服下這些,等到之後穿雲騎入京,再分給宮中其他人服用。此藥可以緩解你們體內的毒霧侵害,至少到時候身體不會動彈不得。”

慕鳳毓依言将丹藥接了過來。

一旁的榮慧有些擔憂道:“公主萬萬不可,平日裏您所有入口之物都需得用銀針驗過,這丹藥雖是喻姑娘所制,卻也未曾試藥,此物危險,殿下還需得謹慎……”

話未說完,慕鳳毓便擡手止住她的聲音。

“不必擔心,我相信青嫣定然不會害我。”

說罷,毫不猶豫地将那兩粒丹藥吞入口中。

喻青嫣心頭掠過一絲暖意,她輕輕伸手将她摟在懷中,有一搭沒一搭地拍着她的後背,語氣悠遠道:“放心吧佩佩,相信我,很快這裏的一切便要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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