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9)

忽然感到一股涼氣自下往上騰起,低頭一看,下邊居然是無底懸崖,黑漆漆一片,仿佛深處有水波輕漾。

眼睛漸漸适應了強光,我看見四周都是環形石壁,有許許多多高低不齊的洞口,分不清哪些是真的入口哪些是像我這條一樣的假道,內有無數燭火照明,通往四面八方。石壁很高,我擡頭望去,尚有幾十丈的距離,再往上是青空。最重要的是——矗立在中間有一座不知是高塔,還是城,從水裏生長出來,蜿蜒而上,末端漸漸變小,我看不到它的頂,只知道它直指着天空。

這座城很大,城裏的路是傾斜的,像蛇一樣蜿蜒而上,內有無數亭臺樓閣,同樣傾斜着。

我感覺到城裏有兩股力量在鬥法,一正一邪。忽地,第三聲巨響傳來——通向天空的頂端似乎有什麽東西下來了!

我連忙駕馭飛劍向上掠去,跨越了大半的距離,突然看到迎面一對男女從高城躍下,正好到了我眼前——

“霜師妹,快躲開!”

那個黑袍的男子抱着一個女子被逼得跳下逃生,他懷裏的女子正是于紅宴,緊閉着雙目,哭花了臉。他看見我迎面沖撞而來沒有絲毫驚訝,一個充滿煞氣的法陣展開在他眼前,玄色的雷光撲面而來——

黑袍男子的氣魄驚人,在他眼裏我不過一只蝼蟻,我只有一瞬間反應的時間,生,或者死。

電光火石之際,我捏了一道氣劍在身前自爆,靠着氣勁的沖撞将自己的身子逼退十丈,為自己争取了些許時間。然而那雷光追随着我而來,我睜大眼睛,無奈,忽見另一邊飛來無數冰藍凜然的疾風氣劍,從我面前掠過,将雷光引過,碰撞到石壁上!

又是一波氣浪,我先前引爆氣劍受了傷,這樣一刺激,吐出一口血來,神情有些恍惚,身子搖搖欲墜。

好似上方有人喊了我一聲,有一道風向我這邊逼近,卻生生停住,我感到後面憑空出現了一個人,将我的身子穩住。

我擡眼一看,竟是流翼,他單手扶着我,目光追随着那個黑袍男子。黑袍男子帶着于紅宴已經從地洞走了,流翼沒有追上去。從高城紛紛飛下來幾個仙修,清一色的紫白長袍,都是神劍宮的人,方才一直喊我名字的是第五師兄,我們見過幾面,還算熟識,見流翼在我身邊,便放下心來,向黑袍男子追去。第五玉素身後的六七名神劍宮弟子和從高城裏飛出的魔兵厮殺在一起,還有兩個緊随着第五玉素而去。

流翼扶着我往下飛去,找了個落腳處,示意我坐下調息。我問他為什麽不去追,那個人怕是伏世,他們不一定打得過他。

流翼淡淡道:“不急,第五和兩位上座弟子都在,足以糾纏伏世一段時間。”他見我亂動就多說了一句,讓我好好調息。

“我方才好像看到樓師弟了。”我抓着他的手問道:“你也看到了吧,那是不是他的劍氣?”

流翼想了想,說道:“确實看到了,我好像……看到他第一個追着伏世去了。”

果、果然,樓聽瀾一來就存了不對勁的心思,以他的修為獨自去找伏世,究竟能做什麽?難不成他們之間有什麽恩怨?這又從何說起?

“樓師弟怕是有危險……”我捂着胸口,感到非常不安,卻說不出是為什麽。

“師妹,你冷靜下來,好好打坐。”流翼皺眉,“你這樣子我怎麽能留下你一個,去給第五他們增援,去找樓師弟?”

我明白了流翼的顧慮,點點頭:“沒事,這點小傷是我自己故意而為的,很快就能調理過來。我不希望耽誤了師兄你的事。”

“……什麽叫故意而為?”流翼喃喃道,眼底閃過一絲驚訝,忽然神色一凜,望着前方,道:“那我先走了,你千萬跟上來。”

“好。”

漫天的厮殺聲和各種炫目的法術近在眼前,我稍微調息了下,流翼前腳剛走,我立刻追蹤着流翼的氣息而去。

身後突然傳來神劍宮弟子的慘叫聲,我腳步一頓,咬着牙向前掠去。

魔族如此猖獗,只怕擋不了多久,我們又是處于地下,很難與上面的人有聯系,在敵人的地盤裏寸步難行。看第五師兄急追着伏世的模樣,恐怕這一行的目的就是為了消滅魔将——即使犧牲衆多也在所不辭。

我一路掠行,已經記不得繞過多少個拐角,慢慢地,與他們的氣息越來越近,前面的石壁被人炸開了一道一人高的口子,我毫不猶豫穿了過去,撲面而來一股屍臭味——這是個非常大的洞窟,底下有十幾個大小不一的池子,融入了許多被泡發了的屍體,看一眼就覺得作嘔。

整個洞窟裏都是煞氣,高處幾道光和黑袍男子纏鬥在一起,分不出誰是誰的,但是我唯獨跟丢了流翼師兄的氣息——他居然不在這裏,究竟什麽時候改道的?

那道冰藍色的光我一看就知道是誰,在雲涯門演武臺上我和這道光鬥過無數次,它美麗明亮的身影在我心裏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雖然樓聽瀾是一個我看不懂的人,但他的劍法,我十分歡喜。

樓聽瀾配合着第五師兄他們的攻擊,細雨般急急而下的氣劍打斷了伏世的蓄力,然而伏世并非普通的魔族,轉身長袍揚起,一陣狂風将他們刮走!

于紅宴躲在伏世身後的一個石座後面,抱着膝蓋顫顫發抖,一邊注目伏世的狀況,一邊無助地進行祈禱。

我隐匿了氣息,悄悄繞過打鬥得正酣的衆人,來到了于紅宴後方。

“嗚嗚嗚……對不起,伏世大人……”于紅宴不停地抽泣,白皙的雙肩微微顫抖,羸弱的身子緊靠着石座,又害怕又難過。

我停住了靠近她的腳步,心裏在躊躇,面對一個比我弱的妖物,用這種卑劣的手段真的沒問題嗎?

術法相撞發出劇烈的聲響,我猛然擡頭,看見第五師兄以劍撐地半跪着,一手捂着胸口,不斷地咳嗽,桀骜不馴的眼神緊鎖在上方俯視的魔将,冷冷道:“好厲害的家夥!你或許還可與流翼一戰!”

樓聽瀾也受了傷,其他兩位神劍宮弟子看上去臉色也不太好,停留在地面上。

“流翼?你們還有什麽人,盡管上來。”伏世淡淡開口,硬朗的臉線帶着一絲疲憊,卻傲氣十足。

樓聽瀾望着伏世的時候,我總感覺他眼神裏有幾分陰霾,但說不出是什麽,他眸光一轉,将所有的情緒都隐藏了去。

“我不會讓後來者居上。”第五玉素笑道,“樓師弟,你先退到一旁。白歌、玉消!”

第五玉素身後的兩名同門點了點頭,三人一齊駕馭飛劍上天,站成三角陣型,開始施法。

“雕蟲小技,我且看看你們能有什麽真本事。”伏世冷冷地哼了一聲。

我抱着雙臂準備看戲,既然第五師兄信心十足并樂在其中,我也不好插手了,默默地退到陰暗中去。

洞窟上方豎着一個金色的法陣,其中祥鳳圖騰栩栩如生,如欲躍出,我神思一凜——那是神劍宮一脈相傳的古老陣法,名喚金鳳伏魔陣,擁有專門對付魔物的強大力量!

伏世覺察到了不對勁,金鳳伏魔陣堪堪成型,他掌中聚起玄雷,大喝一聲,玄雷出動,欲破鳳陣!

我離得很遠都被氣浪波及了幾分,牽動了些許氣血,被我生生壓制住了,有種作嘔的感覺。

只見玄雷未及,金鳳展翅而出,與玄雷撞在一起,金鳳被玄雷繞身,正邪兩種力量相互沖擊,在空中爆炸,引起巨大轟鳴,又是一波氣浪!我學了聰明,早已劃出了靈障護體,才免遭一劫。

還沒有結束。我看到第五師兄嘴角噙着笑,伏魔陣中再次躍出一只金鳳,緊接着第二第三只一齊飛了出來,閃電般地速度向伏世襲去!伏世來不及還手,雙掌向前聚起一道靈障,金鳳撞擊在靈障上,第一下,伏世後退了五尺,第二下,伏世後退了十尺,而第三下直接擊碎了他的靈障,撞到了他的胸口上!

“伏世大人!”于紅宴尖叫一聲,竟是跑了出去,瞬間暴露在衆人的眼底!?

☆、天魔解體

? 于紅宴跑出去那一刻,我瞪目結舌。

“別過來!”伏世大喊一聲,一急,竟是吐出了血來。

一切發生在眨眼間。

金鳳擊中伏世,于紅宴奔向伏世,伏世大喝,樓聽瀾卻是瞬間掠到于紅宴身邊,把劍架上了她的脖子!

樓聽瀾反應快得讓我咋舌,就連伏世都沒有覺察到,他的劍已經架上了于紅宴的脖子。我不禁感嘆,他不愧是修煉疾風劍意的奇才。

在高城外被伏世迎面一擊的時候,便是他的疾風氣劍引走了玄雷,若慢了幾分,我說不定早就歸西。相對于我慢悠悠的移影氣劍,我不由得羨慕起樓聽瀾的疾風氣劍來……

“別動,不想死的話。”樓聽瀾對顫顫巍巍的于紅宴說道。

伏世見于紅宴被挾,又受了金鳳一擊,突然發起狂來,狂風大作,夾着屍氣,煞氣彌漫了整個洞窟!

狂風如同巨浪卷起了周圍的一切,我連忙抵禦,穩住身形,空中的金鳳伏魔陣維持起來需要大量靈氣,第五師兄他們被這麽一攪都支撐不住了,瞬間瓦解。

樓聽瀾抓着于紅宴不動,青衣翻飛,發絲淩亂,他的目光冷冷地盯着上方的魔将,毫無一絲畏懼。

“現在怎麽辦,玉素?”神劍宮玉座弟子白歌一面擡手擋禦風浪,一面向前邊的第五玉素問道。

第五玉素眉宇間有幾分不甘,咬咬牙道:“我們元氣耗了太多,眼下這厮已經進入暴走狀态,恐怕只有撤退了……”

突然,洞口那邊閃進一個白色身影,逆風向前,掠至第五玉素前方,仰首凝望着空中的魔将!

我微微一怔,心中大喜,竟是流翼!他方才究竟去了哪裏?

“流翼,你來得正好!”第五玉素興奮道,“快阻止他,否則我們都會死在這裏!”

流翼一動不動地站着,緩緩睜大了眼睛,好似看見了什麽恐怖的東西……我不由自主地緊張起來,仰望空中的伏世,只見他雙眼禁閉,玄雷圍繞着他形成一個圈,風聲與雷鳴聲交疊在一起,周圍煞氣大盛,漸漸有黑氣不斷蔓延開來……

天啊,這是……身子一個趔趄,我的腦海中突然浮現了某些事物——預示着災難與死亡的黑色雷光,當黑霧降臨的時候……所有人都無法逃離!

“全部人過來!”流翼大喝一聲,單手伸過頭頂,一道純白的靈障展開——

第五師兄他們感覺到了危險的氣息,連忙向流翼靠攏,樓聽瀾只好将于紅宴放了,我跟着他一前一後掠行到流翼身邊。

流翼見到我,臉色一變,微愠道:“你怎麽也在這裏?”

被流翼這麽一瞪,我下意識縮了縮,目光卻停留在空中,顫抖着嘴唇說:“這是魔族本體法術……”

黑氣迅速蔓延了整個山洞,我看不到于紅宴去了哪裏,樓聽瀾沒有殺死她畢竟有所顧慮,伏世很看重她,若是真殺死她,難保伏世會更加瘋狂。流翼的靈障流轉着耀眼的白光,黑氣一觸碰到白光,發出滲人的沖擊聲,而流翼一直不斷施法,我看見他有些疲憊,靈力消耗了很多,之前可能去做了一些事。

第五師兄問我是怎麽知道的,我一時哽咽,說不上來。我怎麽可能說是突然想到的,這段記憶不知是真是假,每當遇到關鍵事物時總有奇怪的記憶浮現在腦海中,提示我怎麽去做,但這種事,連我自己都難以相信,說出去誰也不信吧?

第五玉素他們幫忙流翼一齊向靈障施展法力,黑氣的腐蝕力量非常厲害,稍不留神就有可能沖破靈障。我和樓聽瀾見狀也跟着施予援力。

流翼專注地觀察局勢,沉默不語地望着伏世的方向。看了好一會,仿佛看不出什麽,流翼突然轉過頭來問我:“師妹,你說說看。”

“你們不是不信嗎?”我雖這樣說,已經在腦海裏準備好了說辭。

第五玉素道:“我們現在也沒辦法,你便說來聽聽罷。”

“伏世其實沒有想象中厲害,若是你們不逼得他使出本體法術,我們或許還有贏的機會。”我說,“本體法術,顧名思義,一旦使出此術,必定灰飛煙滅。這法術的強大在于透支生命、瞬間爆發出大量靈力,伏世孤注一擲,就是為了用天魔詛咒大法将我們如數吞滅……”

“這竟是天魔詛咒大法?”流翼微愕道,“傳說中遇神殺神,佛擋殺佛的天魔體?”

“……是吧,其實傳說都是有意誇大,天魔體源源不斷放出的黑氣才是最強的殺傷力,讓一切人、仙、靈瞬間枯萎敗亡,只要我們觸及絲毫,就會立馬化成齑粉。”

白歌和玉消都倒吸了一口冷氣,第五玉素臉色亦是一變,幽幽道:“支撐起如此強大的靈障,我們根本移動不了,看來我們這下真是被逼到絕境了……”

流翼問道:“有無破解的辦法?”

我想了想,道:“辦法是有的,但是……”

忽然,一陣風從面前掠過,樓聽瀾竟是給我面門貼了一道符,然後唰唰幾下幾位師兄身上都貼上了他帶來的靈符,我瞬間感覺到靈力有所提升——

“這是我從溫師姐處求來的增靈符。”樓聽瀾面對我們疑惑的眼神,微微一笑,他将目光投向我,說道:“霜師姐,如果我沒記錯,欲滅天魔體,須以靈魂獻祭……對吧?”

我驚訝地點了點頭:“你怎麽知道?”

樓聽瀾的目光黯淡下來,靜靜地望着遠處的玄雷,突然緩緩走向前,低聲喃喃道:“我必須和他同歸于盡……”

“別再向前了,樓師弟!”第五玉素提醒道。

樓聽瀾已經走到了靈障的邊緣,流翼驚愕地望着他,似乎覺察到了什麽,失聲道:“你……”

“樓師弟,別做傻事!”

當我意識到他在想什麽的時候,已經晚了,樓聽瀾沒有回頭,他對自己用了三道增靈符,大量透支了靈力,一道冰藍色的靈障出現在他周圍,然後他縱身一躍,飛向空中的玄雷!

那一刻,所有人都呆住了!

青衣的少年在通過玄雷的時候面部扭曲起來,忍受着極大的痛苦,但他仍然義無反顧,勉強地抵達了伏世的面前,祭出冰藍的長劍,毫不猶豫的擊中了伏世的心髒,伏世的身體瞬間爆裂,化為無數碎片!

樓聽瀾被震得吐出一口血來!我們被氣浪波及,硬撐着靈障,身子微微一弓,流翼師兄在前頭咳嗽了幾下,血滴在地上,觸目驚心!

我整個人暈頭轉向,耳目轟鳴,漸漸看不清周圍的一切,好像有人在哭,有人在叫喊,誰受傷了?是師兄嗎?樓師弟怎麽樣了……悶,非常的悶,絕望襲上了心頭,忽然周圍的黑氣仿佛被什麽吸走了,有人傾盡全力為我們開出一條生路……

猶如過了百年的長久,我漸漸能感受到自己,半跪在地,靈力已經耗地差不多了,忽地,前面有人重重地倒在地上,我看到他倒地喘了幾下,又顫顫巍巍地爬起,兩只手都在抖。

“師兄、你、你怎麽樣?”我連忙過去扶着他,他沒說話,也沒理我,任由我扶着,臉色蒼白如雪。

過了好久,他才說道:“……沒事,只是一下子透支太多靈力,我緩一緩就好。”

我急忙幫他順氣,見他漸漸有了血色,才松了一口氣。但一想到樓師弟,我就忍不住發抖,目光四處搜尋着他的身影,然而什麽也沒有看到。遠處于紅宴跪在地上,哭花了臉,不停地對着伏世消失的方向磕頭。

第五玉素、白歌和玉消在地上打坐調息,可惜消耗了太多靈力,每個人的樣子都很疲憊。流翼恐怕是耗得最多的那個,剛開始還在抖,現在好了不少,他修為高,調理得快,但目前還使不上力氣,雙手軟綿綿地垂在兩邊。

“……外頭的幻境已經破了,你們趕緊出去罷。否則等會魔兵追來,我們就很難跑掉了。”流翼在我耳邊邊喘息着邊輕聲道。

我說:“那我帶你出去。”

流翼搖搖頭,道:“我在原地休息一下便好,你和他們先走。”

這怎麽行?我不明白他這個時候堅持是為了什麽,明明可以接受我們的幫助。樓師弟已死……我們誰也不能再出意外。我向他表明了我的想法,他仍是搖頭,我瞬間說不出話來。

第五師兄突然站了起來,眼睛盯着遠處的于紅宴,冷冷道:“我去殺了那個妖女!”

流翼突然咳嗽一聲,對第五玉素道:“放了她吧,你們快走,魔兵還在後面!”

“流翼,你看你這個樣子!”第五玉素滿臉都是焦急,“樓師弟這麽好的苗子都喪送在魔族手裏,不殺她我不甘心!”

流翼堅持道:“于紅宴是無辜的,你不必殺她。”

“無辜?”第五玉素仿佛聽到了笑話似的,冷笑一聲,“流翼,我還是第一次聽說妖是無辜的。你又怎麽知道她是無辜的?”

于紅宴是個妖,我不明白她為何和魔将生活在一起,而且她的力量微薄,只是受了我的氣劍影響就傷成那樣,魔将怎麽會将這麽弱的妖怪帶在身邊?

白歌和玉消紛紛拔出劍來,白歌沉聲道:“師父說妖魔都是禍害,殺了她,我們就走。”

流翼無奈地嘆道:“難道你們認為妖魔都是害人之物麽?”

“難道不是麽?”玉消反問道,他覺得這句話從流翼口中說出來很可笑。

他們三個都表了态,流翼一人也無法奈何,便道:“但是你們看她已經毫無還手之力了,如此趁人之危,跟狡詐的妖魔有什麽區別?”

第五玉素一窒,仍堅持着:“流翼,說到底你就是不肯讓我們殺她?她與你什麽關系,你又何必因為一只妖物的死活,而和我們白白耗着時間!想不到你是個如此迂腐的人,真是讓我錯看你了!”

流翼輕哼一聲,道:“我還是那句話,這天下不是所有的妖魔都是害人的。你殺了善妖,你便是妖魔!”

“你……”第五玉素氣得臉都紅了。

這、這劍拔弩張的氣勢,難不成要打起來了?在陵洲城酒坊舉杯相對的兩人,感情明明那麽好,卻因為立場不同而針鋒相對,兩人都是門派的代表人物,恐怕要傷了雲涯門和神劍宮的和氣啊!

我一急,連忙道:“第五師兄你別生氣啊!流翼師兄也沒說錯啊,不都是做錯了事才要受到懲罰,于姑娘又沒做錯事,為什麽要殺她呢?”

第五玉素瞪着我道:“她是妖,怎可淪為一談?”

我躊躇道:“妖魔又如何……只要不害人,不做壞事,一樣可以和平相處啊!為什麽非要殺她呢?”我剛說完,後悔地捂住了嘴。

“與妖魔和平相處?”第五玉素的目光如劍,簡直要在我身上剜出道口子來,怒道:“你們雲涯門的弟子真是異想天開,說出去也不怕被笑話!罷了罷了,随便你們怎麽想吧,這個妖女就交由你們處置,我們走!”

第五玉素一揮手,帶着白歌和玉消氣沖沖地走了。我目送着他們離去,心想第五師兄到頭來還是放過了于紅宴,大概不想和我們鬧得太過,努力地說服自己了罷。

轉頭一看,流翼師兄竟然在發呆,我提醒他道:“我們也趕快走吧……”

流翼将目光緩緩投向我,問道:“……你也覺得我說的話是對的麽?”

我微微一怔,看着他的眼睛,笑了笑:“師兄,我一直都覺得你是對的。我不知道第五師兄為什麽這麽痛恨妖魔,但是你說的話很有道理。況且人有善惡之分,妖魔自然也有善惡之分,他實在不應當太過針對妖魔。”

流翼的眼裏有了亮光,他忽然有了笑意,微微颔首:“謝謝你,師妹。”

我卻是一愣,問道:“師兄,你怎麽了?臉色又變得蒼白了……”

“沒事,我只是,有些累了……”他突然半跪下來,單手撐着地,露出非常虛弱的表情。

“可能是病發了……”他喃喃道。

“到底怎麽了?你別吓我啊。”我連忙扶着他,他搖搖頭,叫我快走。

“清檀和阿蓁在上面遇到另一個魔将,我趕去時他們已經受了重傷,特別是清檀……”流翼忽然說道。

“什麽?他們受傷了?然後呢?”我心裏七上八下,急忙問道。而流翼恐怕與那個魔将進行了一場很激烈的戰鬥,又匆匆趕來,消耗了不少元氣,所以才會變成這副模樣。

“我已經叫溫師姐送他們回山了,應該會好起來的,你趕緊回去看看他們吧……”

我想到他們受了重傷,恨不得馬上飛回雲涯門探個究竟,可是流翼師兄的狀況很不好,我分身乏術,只好……

我嘆了口氣:“他們尚且有人看着,而你呢?”

流翼說:“我不要緊,馬上會好起來的……”

“別說了,我不會走的。”我見他一而再三催我走,我心急如焚,一下子煩了,幹脆留下來。“等你好起來了,我們再一起出去不好麽?”我其實在氣自己沒用,眼淚就這樣落了下來。

他有些無奈地看着我,最終還是妥協了,柔聲道:“那你……緊随着我……”

“……好。”?

☆、欲加之罪

? 我很害怕再次看到身邊的人死去。

樓師弟就這樣消失了……而且是以最凄慘的方式永遠地離開了我們,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他是怎麽想的呢?莫非與伏世有不共戴天之仇,所以才會來雲涯門修仙的嗎?這些事他隐藏得很深,只怕從未與人說過,而我所看到的,只是滄海一栗。

第五師兄他們走後,我和流翼面對面打坐,進行調息,但沒過多久,頂上傳來一陣坍塌聲,流翼驀然睜開眼對我道:“這裏撐不了多久了,我們快走。”

我招來洛情,站在前頭,流翼坐在後邊,我的狀況比流翼好太多了,便帶着他飛出洞窟。

“前面右轉,往上。”流翼微阖着雙目,即使如此亦能清晰描述出通道,可見他之前對這裏的環境摸了個透徹。

我順着地道禦劍飛行,前面的路竟是直直往上,幻境已破,燭火不複存在,洛情雪青色的光剛好足夠照亮周圍,才不至于磕磕碰碰。流翼沒了動靜,我回頭看了他一眼,發現他好像睡着了,一面打坐一面低着頭,雙目緊閉。

忽覺前面有光,夜風拂面而來,我擡頭一看,漫無天日的地道終于到了盡頭,洛情一躍而出,直直沖出了迷霧!身後傳來一陣連續不斷的倒塌聲,我駕馭飛劍到雲端,回首一看——整個迷霧森林的地面坍塌了下去,形成了一個綿延百裏的陷坑,埋沒了無數枯木和骸骨。

“師兄,我們回雲涯門。”我輕聲道,身後的人嘆了一聲,似是應承。

長風萬裏,已是明月高懸,此情此景,我駕馭飛劍在雲巅穿梭,有幾分擔憂,怕一時分神流翼會和我一齊掉下去,樓師弟的死讓我久久不能釋懷,又擔心洛蓁和清檀師兄的狀況,百感交集,說不出什麽心情。

“師妹,這一路光聽你嘆氣都不下十次了。”

快到雲涯門的時候,流翼似是醒了,突然輕飄飄冒出一句話來,吓得我差點沒控制好飛劍。

我回頭道:“師兄,你醒了。感覺如何?”

“我壓根沒睡着。”流翼緩緩道,“感覺好多了。”

我問他要到哪裏落腳,他沒說,問我準備做什麽,我說去看看洛蓁的狀況,還有清檀師兄……

流翼搖搖頭道:“你現在應當休息下,他們既然沒死,自有造化。”

“好。”我嘴上答應着,心裏卻有另一番盤算,等流翼回了禁地,我偷偷地跑去洛蓁的房間查看。

房間裏還殘留着其他仙人的氣息,似乎有許多人來過,洛蓁正躺在床上,胸口一起一伏,睡得正安詳。

我替她把了脈,脈象平穩,稍微安心下來,正欲離開,突然她輕哼一聲,皺起眉頭,微微起身,一口血噴在旁邊。

“阿蓁!”我驚叫道,連忙扶着她坐起,幫她順了順氣血,再按上她的手腕,發現脈象時而平穩時而紊亂,狀況十分奇怪。

她緊閉着眼,尚未醒轉,眉宇漸漸舒緩下來,又恢複了平靜。我扶她躺下,呆在她身邊默默地替她把脈。過了半個時辰,終于覺察到哪裏不對勁——有一股氣息間斷性地在她體內作亂,于是我再次扶她坐起,打算用盡全力将它逼出洛蓁體外。

我深呼吸一口氣,雙掌貼着洛蓁的背,開始給她渡氣。我集中精神控制好真氣,不敢一下子運氣太過,生怕擾亂了她體內那股氣。

恐怕那是一股魔息,被魔族強行打入體內,對五髒六腑有極大的傷害。洛蓁若是恢複了神智,尚且能與之一抗,眼下她神志不清,我一人之力實在有限,必須時刻小心。

我的真氣進入洛蓁體內,四處搜尋着,沒過多久就找到了躁動的魔息,立馬運了一道氣,将它逼到鼻口處,洛蓁輕叫一聲,一口鮮血像牡丹一樣綻放在地上。

我喉頭一甜,急忙捂着嘴,鮮血從指間流出,我跌跌撞撞地下了床,跑了出去,吐了一口血,深呼吸一口氣,平複了體內湧動的氣血。

洛蓁還在睡,歪倒在床上,我将她身子擺放好,掖了掖被角,準備收拾房間。我移動腳步,突然感到無比疲憊,趴在桌子上喘了喘,愣是沒睡着。

忽地,外面傳來兩個尖細的聲音,聲音很低,似怕驚擾,兩個宮娥裝扮的女子飄了進來,一看見我,愣了愣。

雲涯門主城很大,我們又各有各的道路,極少見面,我亦是一愣,才想起這兩位是在天池見過的——虞習和虞息。

她們長得極其相似,上次我是看着位置辨出她們,許久不見,我早就認不出誰是誰了。

“怎麽弄成這樣?”看到滿地的血跡,她們微微驚訝,向我投來詢問的眼神。

她們來得正好,我正困得擡不起眼皮,說道:“沒事了……待我休息會……”然後沉沉睡去。

醒來的時候已經不知什麽時日了,真氣恢複了不少,我發現自己正在明心殿的房間內,連忙跑去另一邊的房間去看洛蓁。

洛蓁還在睡,好像怎麽也睡不夠似的,雙胞胎跟我說早上掌燈真人來看過一次,說她休息幾日便會醒轉,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我坐在床邊,看着她的面容,心說真是風水輪流轉,現在到我守着她了。

我猛然憶起流翼說過,清檀受的傷比洛蓁嚴重得多……心髒驟然一縮,連忙找人打聽清檀師兄的狀況。

出了明心殿向東,一路向前,路上遇見幾個弟子,都很面生,雲涯門弟子衆多,我也認不來幾個,根本分不清哪個是掌門座下的弟子。走到前面拐角處,看見林闕匆匆向北,我急忙喊了一聲,但她一見是我,瞬間消失了。

林闕的行為有些奇怪,我正疑惑,後邊傳來一個聲音:“霜師妹,你在這裏做什麽呢?”

是屏兒師兄。他化作了人形,我看到一個青衣少年向我徐徐走來。

“屏兒師兄,好久不見了!”我高興道。

屏兒鄙夷地看了我一眼,道:“也沒多久,怎麽你說得好像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似的?”

我随口一問:“天軻師兄呢?”

“他和甄靈師弟一道,在給大師兄熬藥呢。”

我一聽,忙問道:“清檀師兄怎麽樣了?”

屏兒忽然皺起了眉頭,神色有些不安,輕聲道:“清檀師兄可難熬了,受了那麽重的傷,一直昏迷不醒。好在溫師姐及時将他帶回來,掌門給他吃了愈靈藥,才挽回一條命。現在正在寂寧真人那裏養傷,寂寧真人說,只要他熬過今晚,就沒事了。”

我竟是不知清檀師兄的情況如此緊急,吓得慌了神:“怎麽會這樣……若有個萬一……啊呸呸!這邊洛蓁的情況剛剛好轉,屏兒師兄,我有什麽可以幫上忙的嗎?”

屏兒道:“你不添亂便好。這樣吧,你去給大師兄燒香……”

“你說什麽呢!”

“……我的意思是燒香祈福,拜一拜龍神,也算盡綿薄之力了。”

這不是扯淡呢!

“我去看下他。”我匆匆繞過屏兒身邊,向寂寧真人的清心殿走去,身後傳來屏兒幽幽的聲音——

“着急什麽,大師兄命中有此一劫,熬過了便沒事了,也沒見你什麽時候這麽緊張過……”

我愣了愣,不知道為什麽,心裏一陣堵。

雲涯門的路九曲十八彎,我不太熟悉,走了一段路發現前面的景致過于陌生,于是回頭跑了幾步,頓了頓,準備禦劍飛行,忽見前方回廊裏林闕一身青衣急急走過,心生疑惑。

林闕的神情看起來略帶慌張,好像做錯事的模樣,我一時好奇,屏蔽了氣息,緊随而去。

她順着回廊往前走,忽然腳步一頓,翻了出去,踩在下面的碎石路上,繼續前行。

林闕的步伐很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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