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21)

囊也便沒用了,你用來剛剛好。”

玉柯說:“我還得感謝他,讓我擁有了一個溫暖的軀體。”

我陷入沉默。這便是巫以陽想要讓昆侖族人感受到的溫暖?不對……

她不是那樣喪心病狂的人。

我的心微微一震,為什麽我會有這樣的直覺?莫非我與她真的是同一人?

我仍舊不甘心,不甘心接受另一個人的命運。

人是靠記憶而活着的,我之所以是巫霜,是因為有了在雲涯門的記憶,和洛蓁、清檀、師兄師父一起的記憶,他們都知道我的名字。

玉柯說我的記憶終将會恢複。我會變成巫以陽嗎?

若要我接受一段從未有過的記憶,我會不會變成另一個人呢?

我非常害怕,害怕到了極點。

巫以陽想要讓整個昆侖族人得到救贖,然而……她自己又如何得到救贖?

生而複死,死而複生……

這真的是我們的命運嗎??

☆、無法回頭

? 魔族琅墟彼岸幻天的景色千變萬化,天色瞬間暗得伸手難見五指,滿地的曼珠沙華搖曳,紅光點點凝聚、分散,我看到湘止、玉柯和鐘凰的面容被籠罩上了一層淺紅。

我仍未走出宿命的陰影,兀自消沉着,神情恍惚地望着遍地的彼岸花,旁邊玉柯他們的談話完全聽不入耳,凄慘的景色令人迷醉。

忽然,遠方傳來埙的聲音,曲調悠揚宛若來自天邊,古老而低沉的聲音一次次撞擊着我的靈魂,我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了注意,擡眸遠眺。

氣氛頃刻間緊張起來,湘止微微蹙眉,玉柯斂起了笑容,鐘凰目不轉睛地望着埙聲傳來的方向,向我靠近了一步。

我微微眯起眼睛,只見天邊一道紅光,一個暗紅華麗的轎子淩空飛來,驚動了彼岸花海,群影搖曳,四個紫衣的魔族擡着轎子,輕紗随風起,隐約看到轎中一個露肩裸足的紅衣女子側身坐着,火焰紅唇吹奏起一支埙曲。

湘止無奈道:“那個讨厭的女人來了。”

“此女何人?”玉柯問道。

湘止本來不想說的,轉念一想,說道:“妖族蝕骨王蝶,摩菲。”

妖魔兩界,自古以來戰亂不斷,經過多年的鬥争,其中妖族蝶族與魔族魔狐一族各為兩界至尊,魔狐一族打敗蝶族後君臨妖魔兩界,蝶族便隐藏實力,留在魔狐麾下,逐漸壯大。

轎子停在彼岸花海中,埙聲驟然停止,摩菲從簾後飛出,輕身落在湘止和玉柯面前,盈盈一禮:“摩菲見過帝君。”

“你來做什麽?”湘止笑了笑,嘴上卻毫不客氣。

“帝君難道不歡迎我麽?”摩菲妩媚一笑,目光掃視了我們三人一眼,停在我身上時,頓了頓。“卻不曾想過,帝君和人族的女子也有來往。”

玉柯上前一步,擋住了我探詢的視線。我正疑惑,湘止對那女子說道:“摩菲大人,還請自重,這裏沒有你能得罪的人。”

摩菲面容露出了冷色,淡淡道:“湘止,難得見你嚴肅的樣子,沒想到傳言是真的,你與昆侖族人尚有來往?”

湘止一副“你奈我何”的欠揍嘴臉,抱着雙臂哼了一聲:“玉柯和巫祭是我多年的好友,這關系豈是說斷就斷的。”

“湘止,你想被驅逐嗎?”摩菲瞪眼,“長老們已經對你的任意妄為有所不滿,昆侖族為我們共同鏟除的目标,別以為奉你為帝君,你便能我行我素,什麽也不顧!”

玉柯淡淡道:“摩菲,當着昆侖族族長的面說這樣的話,真的不要緊麽?”

摩菲眸光一轉,盯着玉柯,問道:“你便是玉柯?”

“正是。”

鐘凰上前一步,手按在腰間的劍柄上。

摩菲露出興奮的表情,臉上挂着殘忍的笑意:“沒想到昆侖族族長竟是單槍匹馬闖入我們魔族基地,你可知你項上人頭值多少魔元?”

“摩菲,退下!”湘止喝道,“不想我對你動手的話!”

“啧,你最好現在殺了我。”摩菲冷笑,“否則我回頭就把這件事告訴長老們。”

“随你喜歡。”湘止冷冷道,一瞬間煞氣大作,化為半狐狀态,“只要你敢動這三人一根汗毛,我立即讓你當場死亡!”

我微微一怔,擡起頭來。

摩菲睜大眼睛,覺察到湘止的認真,退到了四個仆役身邊。

驚懼過後,摩菲哼了一聲,指着湘止道:“你才不敢殺我,湘止。我怎麽說也是蝕骨王蝶,蝶族九王之一。我妖族之力日漸居上,不輸你魔族。妖王之血仍在,魔族整日誠惶誠恐,你今日又護兩族之敵,小心你帝君之名難保!”

在場的人除了我之外,臉色都變了。

“你是叫摩菲嗎?”我忽然問道。

摩菲遲疑地看着我:“怎麽,你待如何——啊!”

“撲通”一聲,摩菲跪倒在地上,所有人一驚,湘止臉色發白!

我緊緊地盯着她,沉聲道:“不要用高高在上的姿态跟我們說話……我生平最讨厭……這樣的人……”

鐘凰微愕道:“這是……”

“狐念之術。”湘止倒吸了一口冷氣,“巫祭,你已經能用法術了嗎?”

摩菲的修為很高,不一會兒就掙脫了狐念之術的控制,狐念帶來的後遺症讓她恐懼不安,香汗淋漓,顫抖着指着我道:“你、你為什麽會狐族的精神控制法術?”

玉柯突然向我走來,摟住我的腦袋,低聲道:“巫姐姐,快進行調息……”

然後我感覺眼角和嘴角有什麽東西流出,一摸,一朵血花綻開在指尖。

我的身體太弱,強制驅動乾坤卷的靈力,便是這種後果。玉柯将靈力浸染給我,助我調理,體內躁動的血氣才逐漸平穩下來。

“別勉強自己。”我看到玉柯的眼睫毛微微顫抖,“以後費力的事讓我來吧。”

“快走。”湘止推了一把鐘凰,向我們聚攏過來,“摩菲沒見過巫祭,但她深知巫祭與昆侖族的關系,我們須在她發現前離開這裏。”

我們腳下出現了一個空間法陣,刺眼的光芒閃過,我們一行人回到了昆侖冰原之上。

“便送你們到這裏,我先告辭了。”

“好。”玉柯點頭。

湘止轉身離去,消失在空間法陣的光芒中。

再過幾日,我已經能下地自由行走,乾坤卷的自愈力很強,本應終生癱瘓的我行動起來已無大礙,而我也随着周身疼痛消失、靈覺逐漸恢複,尋回了不少信心。

玉柯的話看似很有道理,卻又有些強詞奪理。他說我會随着記憶恢複漸漸找回信心,振作起來,但從未否定過我便是巫以陽。

我明白,巫以陽是我的前世,那也只是前世。我不止一次地問自己,為何前世的債要留到今世繼續?

晌午獨自路過冰宮一處花園,園內全是毫無生氣的冰雕,美不勝收卻也極其寂寞,廊下十幾個昆侖族人,或坐或立,低聲交談,每個人的臉上都毫無笑意。

想到他們是一具具行走的屍體,我頓時覺得周身寒冷,快步離開。

昆侖族中,我接觸得最多的是玉柯和鐘凰。雖然鐘凰看上去不到二十,清麗脫俗,不茍言笑,但我知道,她是死去多年的鬼。

我不禁想到一個問題。

玉柯一臉平靜地說出昆侖族人皆是死屍的時候,他眼底掩藏了哀傷,我當時看得真切,卻從未想過——為什麽昆侖族人的年齡不一,一個個都是僵屍狀态?玉柯說一千多年前昆侖族遭到詛咒,所有族人永世不得超生,于是他們的魂魄駐留在屍身之內,作為屍人漫無天日地生活下去。

我大致能猜到,昆侖族在一千多年前遭到了滅絕之災,那時候他們已經死了,然後被詛咒魂魄不得進入輪回,才依附屍身過着行屍走肉的生活。

也許……在巫以陽到來的時候,他們已經遭受了詛咒。

我突然想弄清一些事情,以及嘗試下乾坤卷究竟有多大神力,便向前世巫以陽最後呆過的那個山洞走去。

鐘凰說巫以陽最後的時光是在山洞內度過的,臨走之前她已經備受折磨。她為什麽會陷入癫狂?是因為走火入魔,還是別的原因?

突然前面轟然一聲,只見石門緩緩打開,不知不覺我已經來到山洞之外。

人工挖掘的這個山洞不小也不大,一覽無餘,中間放置了一張石床。我來到之前停留過的地方,伸手去撫摸那一行巫以陽幾乎用盡全力刻下的字句,天書的古文看起來只有寥寥幾筆,卻承載了十六個字——

死而複生,死而複生。日月盈仄,永無休止。

巫以陽刻下這一行字的時候,想必是懷了無比深刻的恨意,我想弄清楚,她是因何而癫狂,所恨的是何人。

我閉上眼睛,手輕輕摸到了其他的刻痕上面,喃喃自語:“乾坤卷,告訴我,這上面的字究竟是何意……”

這是我第一次,對乾坤卷發出請求。我接觸過殺相,它是有靈性的,有自身的想法和思維,若是乾坤卷真能與殺相匹敵,那麽乾坤卷也應該能聽懂我說的話。

忽覺眼前仿佛有光,我猛然睜開眼,發現周身被無數金字圍成的圈所包圍,眼底亦有金字流過,漸漸能讀懂天書古文。

我自一個角落找到了巫以陽第一次刻下的字句,開始一個字一個字地讀,一個張恢弘的畫卷逐漸呈現在我眼前——

一千三百年前,巫以陽受命下凡,第一眼便看到人界昆侖的上空一片陰霾,恐有妖魔作亂,便匆匆趕往此地。

——湘止在地道時說的話半真半假,也許他說的沒錯,我可能真的是純仙。

趕到昆侖時,巫以陽感到一股與自身相斥的強大力量,體內乾坤卷自行現形,她将乾坤卷握在手中,無邊金氣掃去了昆侖的陰霾,只見冰原上屍橫遍野,一個手持邪劍的少年獨自立于屍堆之上,眼底戾氣極重,笑容殘忍。

上古邪劍殺相!

此少年是被邪劍煞氣侵體,被殺相所控,對昆侖族人進行了慘無人道地屠殺,巫以陽發現他時,殺相已經對昆侖族人進行了詛咒,賜予他們“不死不滅”的生命,打算将整個昆侖族作為屍人收入麾下,進行大範圍的毀滅!

巫以陽與殺相打了起來,制止了殺相妄圖控制昆侖族的計劃,将被殺相操縱的少年的肉身毀滅,送去了輪回,殺相失去宿主,趁機潛逃,進入中原。

此時昆侖族人已死絕,他們的魂魄被詛咒,永世不得超生,成為了六界不容的游魂,附于死去的軀體上,成為一具具僵屍。

那是巫以陽第一次見到剛當上昆侖族族長的玉柯,他還是個少年,剛剛經歷了一場劫難,神情恍惚,還沒有發現自己早已死去。

無數的昆侖族人向巫以陽跪拜,哭天搶地,懇求天女為他們尋求歸處,但乾坤卷什麽也沒有顯示,巫以陽束手無策。

“你能讓他們安靜下來嗎?”巫以陽問年輕的族長。

玉柯怔怔地看了巫以陽一眼,點了點頭,轉向族人時臉色鎮定從容,冷冷道:“你們若是不想永遠作為僵屍活下去,就全部給我閉嘴!”

巫以陽說起自己的真實身份時只寥寥幾筆帶過:她是被天界驅逐的仙族,則谪仙,至于被貶入凡的理由,她說得有些牽強——玄君賜予她乾坤卷,便打發她下凡去了,從此以後再也沒接到召回的命令。

忽然門口處傳來聲響,打斷了我破解古文,乾坤卷的金氣一瞬間消失了,我悵然若失地望着石壁。

玉柯走了過來,問道:“巫姐姐,你身體已經恢複了嗎?”

我點了點頭。

“那真是太好了。”玉柯笑着,随意坐在石床上,雙條腿交疊在一起。

我轉過頭來看他,問道:“你最近在做什麽?”我有些在意,玉柯有活人的軀體,時常出入冰宮,倒不知他經常出去做什麽,難道是與魔族打交道?

玉柯倒是坦白:“昆侖最近不□□寧啊,妖魔兩族對我族地盤虎視眈眈,正蓄謀攻占,終有一天會打過來,我得暗中盯着他們。”

原來他們是盯上了昆侖族地盤,我正疑惑,昆侖族怎麽會招惹上魔族呢。

沉默了一會,玉柯又說:“巫姐姐,有件事不知該不該與你說……”

我心緒煩亂,便道:“你想說便說,不想說也就算了。”

玉柯頓了頓,道:“我看到流翼了。”

我微微一怔,問:“在哪裏看到的?”

“就在十萬大山。”玉柯躊躇道,“他應該是來找你的。”

我陷入了沉默,低頭看着地面,微微握緊了拳頭。

“你打算怎麽辦呢?”玉柯問道,“他們知道你沒有死,必定會一直找你,你不可能永遠躲下去。”

我顫抖着說:“你又怎麽知道,我會躲着他們。”

“巫姐姐……”

“玉柯,你早就知道,把我帶離雲涯門那一刻起,我就與雲涯門撇清了關系。”我沉聲說道,“如今我和他們已是陌路……将來若是遇見,難免刀劍相向。”

玉柯設計陷害我,又帶我離開,現在整個雲涯門都懷疑我是魔族的人,我已經無法回到那裏了。又因為洛蓁的死,我再也不想回去。

而且,我還有很多事沒弄清楚。?

☆、隔世之仇

? 我在山洞中的石床上睡了一覺,因為觸動乾坤卷消耗了太多的靈力,這一覺無夢到醒,睜開眼睛的時候,玉柯已經不在那裏。

我熟睡的時候,玉柯好像在我旁邊對我訴說着什麽,他坐了很久才走,我背對着他,迷迷糊糊中根本沒有将他的話聽入耳。

醒來後精神好了不少,我繼續探究牆上的刻痕,忽然發現一個驚天事實——傳說中的昆侖族,竟然是魔族的分支。

玉柯占據了樓聽瀾的身體,樓聽瀾本為仙身,在玉柯的魂魄影響□□質漸漸改變。世間萬物,從來都是弱屈于強,玉柯是千年昆侖族魂,占據了樓聽瀾的身體後,魔魂使其仙身漸漸變成魔族的體質,可是他在雲涯門呆了好幾年,居然沒有被人發現,可見他一直在抑制身體的魔化,直到懸龍城——他已經控制不了魔化的趨勢,然後進行僞裝襲擊了觀星殿。

在懸龍城曾有一段時間,玉柯呈現出非常虛弱的樣子,恐怕是為了掩人耳目裝出來的,竟然連我都被騙了。

這上面記載,殺相與乾坤卷為水火不容屬性相對的神物,巫以陽在被賜予乾坤卷的時候早已聽說過二者的傳聞——那是流傳于天界的傳說,天界數十萬年如一日,根本無從追溯源頭。

——玄君貶我下凡,卻不肯透露原因,我左思右想,想不通自己做錯了什麽。有一天,她千裏傳音于我,告訴我要小心一把叫做殺相的兇劍,若是實力足夠,最好将它毀滅。

——我未曾想過,殺相是如此可怕的存在……昆侖族千千萬萬生命,頃刻間喪送在邪劍之下!昆侖族已從魔族分離,隐居昆侖。妖魔雖然仗着自身強大欺淩人族,但亦分善惡好壞,殺相之行徑,天理不容!

那究竟是什麽樣的兇煞之力,居然強大到瞬間将昆侖族滅絕?

心髒被一個撞擊,震撼不已……

——那之後幾百年間,我留在昆侖族、無數死後不得超生的亡靈中,一直與殺相周旋作對,每日活在恐懼與不安之中……而乾坤卷用的次數過多,我開始記憶混亂……它承載着古往今來的所有法術,所有知識,而我始終是個後仙,人一生所承載的記憶是有限的,乾坤卷強行占據我的記憶,使我每一次使用神器後都會記憶缺失……

——我的時間不多了。

後仙……區區後仙竟能得此神物,巫以陽究竟什麽來頭?

原來,這便是乾坤卷的副作用。巫以陽是因為過度使用乾坤卷陷入了癫狂,否則一個後仙……如何能三番四次驅使神器之力?

我忍不住想知道後來究竟發生了什麽,她在昆侖族這三百年是如何度過的——與殺相的鬥争究竟持續到什麽時候才結束,但……我隐約明白,這場戰鬥還沒有結束。

這時,我想到了流翼。他是殺相的宿主,也是受害者,只要殺相還在……就永遠不會結束。

這一世,命運延續到了我和流翼的身上。

怎麽辦?

我扶着牆坐在地上,額頭抵在牆面,陷入了沉思。

該怎麽做,才能結束這宿該死的宿命呢……

“巫祭,你一個人在啊。”

忽然傳來一個清脆的聲音,我轉過頭一看,不知什麽時候山洞中多了一個人,一個十一二歲的小男孩向我走來,帶着微笑。

石門未關,是玉柯離去前怕驚擾到我,便任其敞開着。

這人外表看上去是孩子,其實已死去千年,身軀的年齡停在了臨死前的那一刻。

“你是誰?”我擡起頭看他。

“我叫雲珏,巫祭你一定不記得我了。”男孩微微嘆道,“族長讓鐘凰大人制止我們與你接觸,我只有在鐘凰大人出宮的時候,才敢偷偷跑來跟你見面。”

我問:“你來見我,是有什麽事情嗎?”

“巫祭……你真的不記得我了嗎?”雲珏露出哀傷的表情,一動不動地望着我。

我不知如何面對他。

雲珏将我當做巫以陽,但我是巫霜啊!千年前千年後,完全不同的兩個人,怎可一概而論?

我并未直接回答他,而是問:“雲珏,你覺得我……跟你想象中的巫祭一樣嗎?”

雲珏猶豫道:“你們是一個人……”

我說:“我又不是神。都過了一千年的時間,誰都會變。你難道看不出我與千年前的巫祭有什麽不同麽?”

雲珏定定地望着我,過了好一會兒,才低下頭小聲說:“巫祭,你确是變了許多,但是沒有人敢說出來……”

“這是為什麽呢?”

“宮內每個人都将你奉為神……”雲珏稚嫩的臉上,終于顯現不符合外表年齡的成熟,深邃的雙眸直視着我。“千年來族長四處尋求讓我們昆侖族轉生的方法,但都沒有結果。巫祭成為了我們唯一的希望,我們日盼月盼,便是為了盼你歸來……但我知道,大家都太勉強你了,你大可不顧我們的,但是,你就是那樣一個人……”

“……什麽樣的人?”

雲珏的思緒飛回到千年前,他嘴角噙着微微的笑意:“你從來不會因為我們是魔族而心存芥蒂,你可憐我們的命運,決定留下來幫我們尋求辦法。你又善良又溫柔,對誰都一樣包容隐忍,卻從不見你嘆息退卻……”

“那不是我。”我搖搖頭道,“雲珏,你也看得出來,我不是你們心目中的巫祭。”

“……即使面對困境,巫以陽也不會退卻。而我……曾經自暴自棄,怨天尤人……說實話,我很害怕你們寄予我身上的希望,我不是那樣強大的人,雲珏,我随時會把你們抛棄,你信麽?”

雲珏怔怔地看着我,他的目光微微顫抖,這時玉柯走了進來,看了雲珏一眼,沒有在意,對我笑着說:“巫姐姐,我帶你去見一個人。”

玉柯領着我,來到宮殿的一道暗門前,暗門後有一條通往地下的走道。

“你帶我去哪裏?”昏暗中,我忐忑不安地問玉柯。

玉柯卻問:“巫姐姐,你真的不打算用乾坤卷嗎?”

我已經知道了乾坤卷的弊端,淡淡道:“我可不想成為巫以陽。”

玉柯陷入了沉默。

巫以陽最後連自己都忘記……乾坤卷并非萬能,反噬作用很強,巫以陽修習了無數從乾坤卷上學來的禁術,仍然鬥不過殺相,我那一刻就明白,她是注定要失敗的。

“……沒有有把握的方法。”我猶豫着,緩緩道。

玉柯一怔,停下腳步,回頭看我。

“我不是不想幫你們解脫,只是效仿巫以陽那樣做……我遲早淪落到像她一樣的下場。”我說,“我不喜歡做沒有勝算的努力。”

玉柯忽然笑了。

“玉柯,我還有必須要做的事,我不能呆在這裏……”

“去找流翼嗎?”玉柯脫口而出。

我愣住。

“你怎麽知道……”

玉柯繼續向前走去,沉聲道:“這一世你有了牽挂的人……你想幫流翼解脫,甚至想救回洛蓁……這就是你現在想做的事,不是嗎?”

我大驚:“玉柯,你……”

小道盡頭,是一間巨大的冰室,跨進門後,周身都是冷氣,冰室中間有一座□□做成的冰床,上面躺着一個白衣女子——

“洛蓁……”我微微一驚,奔了過去,看着她完美無缺的眉眼,顫抖地伸出手,卻停在了半空中。

她睡得十分安詳,嘴角甚至噙着一絲笑意,看起來仿佛在做美夢。但是……我明白的,她沒有呼吸,她已經死去多時。

“謝謝你,玉柯。”我哽咽着,“我以為再也見不到她了。”

玉柯說:“向乾坤卷尋求回天之術,或許還有救回她的辦法。”

“雖然我試想過,這真的可以嗎……”我微微顫抖着說。

“問一問乾坤卷,不就知道了?”玉柯慫恿道。

我右手虛握成拳,抵在嘴唇邊,我總有一種預感……恐怕一開始的話,就會一發不可收拾……

被殺相煞氣常年侵體,即使像流翼這樣天賦秉異之人,遲早也會成魔,淪為殺相的棋子。

而乾坤卷,過度尋求其力量,最終也會走火入魔……

我想救洛蓁和流翼,借助乾坤卷的力量是目前唯一的辦法,我知道我沒有選擇,即使這條路兇險異常,我也必須開始——

“巫姐姐。”

這時,玉柯從後面輕輕抱住了我,低聲道:“沒關系,這次我來替你承擔詛咒吧。”

我很惆悵:“玉柯,你是不是很希望我救助你的族人?”

玉柯垂下眼簾:“……這是我的責任,不應該由你來承擔。我不會勉強你。”

“為什麽你對我這麽好,玉柯。”我嘆道,“你本可以不用管我的……”

玉柯雙眸黯淡了幾分:“這也算好麽?我殺害你同門,誣陷你,害你被廢仙根,承受難以承受的痛苦……為什麽你還覺得我是個好人?”

“有些事不可避免……你不是不想做好事,只是無能為力罷了。”我輕嘆道。“甄靈師弟死的時候,你明明那麽傷心。”

玉柯一怔,放開了我,背過身去,許久才說:“沒想到被你看出來了……”

我搖搖頭笑道:“可我想不通,真的非要對他下手不可麽?”

“也不是……”玉柯回憶起當初的情況,說:“我本來是想殺卿九,沒想到這小子突然沖了出來,就那樣死在了我的劍下……”

“原來是這樣。你将我逼出雲涯門,也是為了昆侖族麽?”

“巫姐姐,你可能不知道……昆侖族與雲涯門,千年前就有深仇大恨。”

巫以陽留在石壁上的字我還沒看完,玉柯此言令我不由自主地一驚,我問道:“……是因為殺相?”

“不錯。”玉柯道,“千年前的你一次次被殺相重創,都是托了雲涯門的福。”

“……怎麽回事?”

“我不知道現在的雲涯門變得如何,千年前,雲涯上仙楚冥,為了利用殺相的無邊法力,将門中修為最高的年輕弟子作為殺相宿主,并想方設法操縱他。雲涯門便是利用了邪劍殺相,與四方仙修搏鬥,一戰過後聲名大噪,吸引了無數新丁。”

“人心只要存在欲望,殺相便會不斷利用它。”玉柯說,“楚冥使殺相發揮了前所未有的力量,鼎盛一時,又想奪取乾坤卷,便遣殺相前來。呵,好在我們昆侖族已被殺相詛咒,不死不滅,否則這裏又會發生一場屍橫遍野的慘劇。”

我細細尋思:“你找到我的時候,我已經入了雲涯,為了讓我與雲涯斷絕所有關系,所以才迫不得己想了這個辦法?”

玉柯垂眸,點了點頭,又說:“族人大多恨雲涯入骨……我怕……你以雲涯弟子的身份回到昆侖族……會……”

“還有一點你沒有坦誠。”我說,“玉柯,你摻雜了自己的一點點私心……你希望我永遠留在昆侖,不想讓我與雲涯再有聯系,才會狠下心這樣做的吧?”

玉柯一怔,笑了笑:“沒想到被你看出來了,不愧是巫姐姐……”

頓了頓,他又問:“你會讨厭這樣的我麽?”

“不會。”我沉聲道,“你是個可憐的人。”

我們陷入了沉默,我呆呆地望着洛蓁的面容,玉柯盯着地面,不知在想什麽。

我好擔心師兄。

聽了玉柯說起千年前雲涯的事,想不到雲涯門與殺相的關系這麽大,師兄應該不會……不會被利用了吧?

良久後,玉柯問我:“巫姐姐,你還沒決定好麽?”

我沉默不語。

玉柯躊躇道:“如果我幫你完成這兩件事,你肯替我們想想辦法麽?”

“你指什麽——”我馬上反應過來,說道:“玉柯,你不用擔心。能幫上的我一定會幫,只不過……”

“只不過什麽?”

“只不過,我不知道我會不會活得到昆侖族重獲新生的那一天……”

我對着洛蓁微微地笑了。

這是一條異常艱辛的路,一旦踏上,無法回頭。

玉柯睜大眼睛:“巫姐姐?”

然後他輕輕嘆道:“所以我不是說了嗎,這一次,乾坤卷的詛咒,由我來替你承擔……”?

☆、堕入魔道

? 之後幾個月的時間,我在裘雲山的山洞——巫以陽曾經呆過的地方內進行打坐修煉。每當靈氣極盛之時,便下意識召喚乾坤卷,盡管屢試屢敗,我從中漸漸摸索出其中的契機。

乾坤卷融于我血肉魂魄之內,招出神器并非易事,體內仙根仍在修複,鐘凰指點我先從寶劍下手。

我約莫花了一個月,召回了洛情。

看着洛情在手中重新散發出淡淡雪青色的光,令我感覺恍若隔世。重歸舊主,洛情微微顫動,似乎很高興。

這時,玉柯臉色略陰沉地對我說:“巫姐姐,你不如和我們一樣成魔吧。”

我癡癡地望着洛情劍,用手反複摩挲劍身,沒有聽懂玉柯在說什麽。于是他又重複了一遍。

“我知道你在顧忌什麽。”我微微冷笑道:“已經沒有選擇了。”

玉柯眼睛一亮,語氣帶着興奮:“巫姐姐,你真的願意加入我們昆侖族?”

我調侃道:“你不歡迎我麽?”

“當然歡迎,這下大家可要歡喜許久了。”

“玉柯,你該知道,我是為了你能夠幫助我,才決定成魔的。”

玉柯輕嘆:“巫姐姐……即使你不是我昆侖族人,我也會幫你做任何事。”

我說:“你肯幫我,那是你心腸好,我總不能仗着你的好而得寸進尺吧?”

“又說這樣的話。”玉柯一臉無奈,“在我心裏,你就是巫以陽。”

而我知道,我和她并非同一個人。

我問玉柯:“乾坤卷會不會受魔氣影響?”

“不會。”玉柯說,“乾坤卷是神物,不分仙魔妖鬼。”

也對,否則流翼怎麽驅使得了殺相?

玉柯與我合修魔道化仙功,面對面在石床上打坐。我需要經過陽極轉陰才能進入魔道,修煉過程中時冷時熱,體內兩股氣息鬥争不斷,冰寒的氣息從玉柯的手掌傳來,逐漸抑制我體內的陽炎。玉柯不斷地提醒我不要有抗拒的念頭,我仿佛經歷了一場浩劫,幾個時辰之後轟然倒下,身體虛弱得縮成一團。

“好冷……”我喃喃自語,有點神志不清,抱緊了自己。

一直在旁守候的鐘凰走了過來,問道:“族長,怎麽回事?”

玉柯有點走神,頓了一下,說道:“我忘記了,她是火屬性體質,與我正好相反。方才有些操之過急了……鐘凰,快去傳人擡暖爐過來!”

鐘凰應聲飛奔而去。

一張毛毯蓋在我身上,過了一會,我感覺周圍變得溫暖起來,體內氣息漸漸恢複了平靜。

玉柯見我有了意識,低聲說:“巫姐姐,如果再這樣強行突破,恐怕會很危險。”

“會死嗎?”我問。

“倒不至于,但是會很痛苦,陽極陰轉,冰極火轉,都比斷仙根還要難受……”

“沒關系,我們再來。”我說,“玉柯,這次你千萬別打斷了,我盡量頂住。”

玉柯蹙眉道:“巫姐姐,為什麽非要用這麽危險的方法?”

鐘凰也說話了:“巫祭大可分階段慢慢來,一次強行突破太過勉強。”

“不行!”我堅定道,“這是最快的方法。”

玉柯和鐘凰面面相觑,最終還是妥協了。

第二次修煉持續了三天三夜。

鐘凰一直守在一旁,目不轉睛地盯着我們。因為我是陽炎之體,被玉柯的冰寒之力入侵時實在難以承受,我怕冷,相當怕冷,一天一夜過後我已經被凍得麻木,而修煉帶來的折磨是雙重的,精神肉體上都十分痛苦,好幾次我思緒混亂想尋求解脫,被鐘凰在旁邊強行按住。

“巫姐姐,堅持住!”

玉柯滿頭大汗,心驚膽戰地安慰着我,鐘凰不斷在我耳邊說話,好久才喚回我一絲神智,我靠着一點點的清醒,每次快要放棄的時候,心說再堅持一刻,便硬撐了下去。

幾日後,山洞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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