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23)
那是……
我下意識地握緊了拳頭。
關胤真人！
明明過了好幾年的時間，再次看到她時，那份屈辱的經歷仍歷歷在目！她冰冷的面容依舊一點也沒有變，我無法原諒她重傷清檀師兄、殺害洛蓁，連我也差點遭了她的毒手！
關胤的行徑與兇惡的妖魔有什麽不同？我不明白為什麽這麽多人都被她蒙蔽，鐵石心腸至此，關胤枉為仙人，甚至連人也說不上！
再次見到關胤，激起了我胸中仇恨的怒火，我正欲駕雲掠過去，忽然有人從後面拉住了我——
右手被向後一帶，身子轉了過來，我差點撞上迎面的人，定睛一看，欣喜道：“師兄！”
流翼戴着銀色的發冠，一身銀白的長袍，我還是第一次見他穿道袍，以往都是一襲簡單的白布衣。
我都忘了已經過了三年，我在冰床前招魂，感受不到時間，幾年如一日。
“師妹，別沖動。”流翼微微蹙眉，“你若是在這裏引起注意，整個雲涯門的弟子都會來對付你。”
我轉頭一看，關胤已經消失在雲海深處了。
我忍不住咬咬牙，流翼問道：“你這次來雲涯門，是有什麽要事嗎？”
我說：“師兄，你能上天界嗎？”
“你想去天界？”流翼微微一怔。
“不是，我需要天界的天谷水，想托一位上仙幫我去取。”我坦言道。
流翼一臉明了的表情，沉聲問：“……你是不是在幫洛蓁聚魂？”
我怔住：“你怎麽知道？”
流翼脫口而出：“三年前你來的時候帶走了聚魂爐。”
“……你既然知道，為什麽不阻止我？”我內心忐忑，移開了視線。
流翼微微笑道：“師妹，我知道，你無論做什麽事，都是有原因的。”
師兄輕描淡寫的一句話，讓我微微動容，我說：“聚魂爐這麽寶貴的東西，掌門一定會很生氣，你這樣做不要緊麽……”
流翼搖頭：“那不是我操心的事。”頓了頓，他又說：“對了，師妹你要不要去看下清檀？”
我腦海中浮現出那個少年的模樣，他擋在我面前堅定的身影……清檀師兄對待我和洛蓁很好，我們入門以來一直備受他的關照，我也不是不想見見他，只是以我現在的模樣，很怕會讓他失望。
“清檀師兄這幾年過得如何？”我猶豫着轉移了話題。
流翼仿佛看穿了我的想法：“你不去見見他麽？說實話，清檀重傷痊愈之後，再也沒有回雲涯主事，門中大弟子早就換了一個。”
從流翼口中吐出的事實讓我目瞪口呆，忙問道：“這、這是為何？難道清檀師兄的身體出了什麽問題？”
流翼定定地看着我，過了好一會兒，才緩緩道：“你和他都是一樣，因為洛蓁的死，再也無法回到雲涯門中了。”
我一下子明白過來。很久之前就覺察到了，洛蓁和清檀師兄走得近，他們關系自然與其他人不大一樣，洛蓁一死，清檀師兄一定很難過，我卻沒想到他對洛蓁的感情如此之深……
流翼帶我來到雲涯群山之中一座隐蔽在雲霧中的仙山，仙山名為雲隐，名字來由已無從追究。撥開重重雲霧，底下有一條小溪，蜿蜒在山間，此處一草一木靈氣極盛，不比撩雲虛仙境差。
我随着流翼落在雲隐仙山一處高懸的洞窟面前，洞窟前有一座石門，石門緊閉着，幾道氣劍插在周圍地面，支撐起一道強大的靈障，像在告誡前來打擾的人，不得入此一步。
冰冷的石門挺立在眼前，又有靈障阻擋，猶如清檀師兄封鎖起來的內心。
我感到非常不安。
“清檀師兄！”我對着石門大喊道，“霜來見你了，清檀師兄你快快出來吧！”
喊了好一會兒，都沒有任何動靜，我向流翼投去求助的目光，他搖搖頭嘆道：“他封閉了五蘊六識，我也無法動搖他的意識。我真擔心，他會一直這樣下去……”
我微微垂下眼簾，問道：“師兄，如果我要殺關胤，你會不會阻止我？”
流翼一怔，看向我。
關胤與雲涯門關系甚大，前有掌門閻問玉撐腰，又與仙族有所來往，若有朝一日我真的殺了她，恐怕麻煩不斷，很容易将自己的命也搭了進去。
但我無法忍受她再這樣逍遙下去，她帶給我的痛苦，區區一條命是還不了的。
既然向流翼坦白了我的意向，我已暗暗在心中做好決定，無論他支持我還是阻止我，我都不會因他而動搖。我明白師兄的處境，況且師父對我有恩，只是我決意要去做的事，就必須做到。
過了好一會，流翼輕輕一嘆：“那不是我能阻止的事。”
我卻沒想到，師兄絲毫沒有為難我的意思。
“關胤，她若非雲涯門中人，我早就殺了她。”流翼眼裏多了一份冷意，“師妹，你不知道，當我看到清檀被她重傷成那樣，我就暗暗動了這個念頭，但是顧及師父，我便忍了下來。”
我微微颔首，嘆道：“師兄，我卻忽略了你的感受……”
流翼微微一笑，伸手放在我頭頂，柔聲道：“你知道我最擔心什麽嗎？我最擔心你因一時沖動而找關胤報仇，你現在的修為還不足于打得過她，我希望你能靜下心來，做自己該做的事。”
在雲隐仙山逗留片刻後，我決定先複活洛蓁，再帶她來找清檀師兄，不怕他不出來見我。流翼答應去天界幫我取天谷水滴，讓我在仙山腳下等候他的消息，這一等就是兩個月。
傳說天上一天，人間一年，我算了下，流翼到天界也只不過過了兩個時辰，應該沒有那麽快回來，恐怕還得等很長一段時間，又怕他突然回來，便不敢離開山腳半步，左右徘徊。
我坐在涼亭裏，打起瞌睡，夢到自己的魂魄飛出了皮囊，飛到了仙界，洛蓁在上面朝我招手，她說天界真好玩，景色比人間好看多了。我的目光黯淡了下來。洛蓁不知道，我沾染了魔氣，此生再也去不了天界了。
第三個月，我嘗試用傳音去喚醒清檀師兄的意識，默行引息飄過了叢林，卻止步于清檀設下的靈障面前。我還未意識到自身仙氣已散，魔息穿不過清檀的靈障，只得黯然放棄。
漸漸地，我感覺到一股敏銳的視線在盯着我，有時候很強烈，我猛然回頭，卻只見風吹草動，什麽也沒看到。
視線的主人并無惡意，我能感受得到，并不讨厭，于是便放下心來，不管不顧。
到了第四個月，我終于等到了流翼出現。
然而當我第一眼看到他時，吓得臉色發白——他長發披散在肩上，身上帶着傷，一副狼狽的模樣，我連忙跑過去，叫着他的名字，他一下子倒在我的懷裏。
“師兄！發生了什麽事？”我心想為什麽去天界也會出事，緊張地觸碰了他的臉。流翼轉過臉，從懷裏掏出一個白色的瓶子遞給我。
——天谷水滴，他為了帶回這東西，居然弄成這個樣子！
“是誰傷了你？”我顫抖着問，什麽人居然能把流翼打傷？
☆、洛蓁還魂
? 我扶着流翼坐下，催促他進行調息，他告訴我是因為天界後仙的挑釁，對方以多欺少，才會将他打傷。
流翼微微閉着雙眼，說道：“師妹，東西已經到手，你趕快回去昆侖吧。”
我想替他療傷，差點忘記了我們并非同道，他一旦運氣，我體內的力量便會開始排斥，于是他只好催促我快走。
“只是小傷罷了，耗費了不少精力，我調息一下便好，你無需擔心。”流翼安慰我道。
“對不起，師兄，我還是連累了你。”
我跪在地上，輕輕摟着他，他微微一怔，抓着我的手，嘴角浮起了笑容。
“我以為那是夢呢……”他低聲喃喃道，我聽不太真切，便不再打擾他調息，匆匆告辭。
另一方面，我很想知道現在昆侖戰況怎麽樣了。短短幾個月的時間足以改變很多事情，然而我回到昆侖族時，卻發現什麽也沒有發生。昆侖冰宮依舊聳立在冰原上，完好無缺，冰宮除了昆侖族人和我，其他人都難以進去，畢竟有強大的障眼術保護着。
我徑直來到地下冰室，看了一眼仍在“沉睡”的洛蓁，将天谷水滴滴入聚魂爐中，聚魂爐發出耀眼的光，洛蓁的三魂七魄凝聚在一起。
這時，聚魂爐裏傳來一個古老的聲音：“逆天改命者，需血祭身上之物，方可逆轉乾坤。”
“血祭？”我暗暗一驚，馬上冷靜下來，仔細想了想，對聚魂爐說：“那你取我左眼去罷！”
話聲剛落，我驚叫一聲，左眼火辣辣一陣劇痛，急忙捂住，血不斷從指間流出來，落到地上濺開一朵花！
我用黑紗纏住受傷的左眼，緊緊盯着正飛速運作的聚魂爐，它忽然緩緩上升，移動到冰床邊，一縷輕煙從爐中飄出，緩緩飄入洛蓁鼻口內……
聚魂爐的光逐漸黯淡下來，最終消失不見，我收回聚魂爐，來到洛蓁床邊，緊張地盯着她的面容，暗暗祈禱。
“阿蓁……”我手心出了汗，等了這麽久，又廢了一只眼，我不希望會失敗。
洛蓁依舊一動不動。
不可能，到底哪裏出錯了？我心一慌，胡思亂想起來，“怎麽會沒醒來？怎麽會……”
我跪倒在地上，這次失敗的話，下一次會變得更難，需要花費更多的時間，只能責怪自己做事不嚴謹，急功近利，一失足成千古恨！
“嗚嗚……阿蓁……”我不斷地抽泣，開始放聲大哭，我覺得心裏難受，難受極了！我太依賴乾坤卷的神力了，我抱着無數的希望去做這件事，一想到洛蓁再也無法醒來，我注定要失敗的時候，再也止不住崩潰的情緒，既痛苦又憤恨！
“我一定要殺了關胤！”我氣憤地在冰室裏奔走，左眼痛心裏痛全身都在痛，右眼留下了悔恨的淚水——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
“上天為什麽要這樣對待她？！”我含淚仰臉望天，“她只是個善良的孩子而已，為什麽要讓她遭遇這種事……”
“明明應該死去的是我才對啊！”
喉嚨裏發出一聲吶喊，我抓着腦袋，跪倒在地，狠狠的一拳打在地上，瞬間骨頭一陣咯吱響！
好痛！
“巫姐姐！”大概我引起的動靜太大，引來了玉柯，連鐘凰也一道沖進冰室，玉柯把我從地上拽起，摟在懷裏，當他看到我的樣子時吓了一跳——
“巫姐姐，你怎麽弄成這個樣子了？”玉柯滿臉的痛惜！
我一言不發怔怔地望着天花板，只覺得心髒痛到麻木。
玉柯看了冰床一眼，又看看我，然後向鐘凰使了個眼神，鐘凰對我輕聲道：“巫祭，冷靜下來，我替你療傷。”
鐘凰将手放在我左眼，源源不斷的治愈之力流入我眼睛，過了好一會，鐘凰面色一變，對玉柯搖了搖頭。玉柯愣住，臉色微微發白。
我以左眼為代價獻祭給聚魂爐，卻沒有成功喚醒洛蓁，它不是說要血祭的嗎？為什麽沒有會失敗？
“我明白了……”我喃喃道，雙眼忽然恢複了光彩。
“巫姐姐？”玉柯又驚又懼地盯着我，我推開他，将聚魂爐置于桌上。
“你要幹什麽？”玉柯緊張地問道。
“血。”我喃喃，“它需要血。”
玉柯和鐘凰一驚，都被我吓到了，玉柯連忙過來拉住我的手，沉聲道：“巫姐姐，你答應過我适可而止，如今失去左眼又要血祭……你到底把不把自己的身體當回事了？”
我甩開玉柯的手，瞪眼道：“我說過，我不會死。所以無論我做什麽，你都無權幹涉。”
玉柯眼裏發出凜然的光，他竟是怒了，對着我厲聲道：“我讓你活着又不是作踐自己！并不單單是為了昆侖族，我只希望你好好活着——你知道我有多擔心你嗎？！”
鐘凰臉色都變了，被玉柯的氣場吓得後退了一步。
我怔怔地看着他，叫了一聲：“玉柯？”
玉柯眉頭緊鎖，冷冷地哼了一聲，甩袖而去！“算了，這是你的身體，我也管不着，不想管了。”
鐘凰沉默着看着我良久，我愣在原地，幽幽道：“鐘凰，你說……他為什麽這樣生氣？”
鐘凰說：“他向來看重你，尊敬你，唯獨看不慣你總是不愛惜自己的身體。”
我不知道該說什麽，心裏存着疑惑，總覺得不僅僅是這麽簡單。
“族長很苦惱啊……”鐘凰嘆道，“為了替族人尋求出路，他花費了不少精力，卻始終得不到任何救贖。”
我懂得玉柯的煩惱，他将希望寄予我身上，又懊惱自己無能為力，同時又不得不顧及昆侖族……他活得比我還累，我沒有資格說他。他也沒有資格說我，他不明白我經歷的痛苦。
——那是需要以痛止痛的救贖。
“鐘凰，你去勸勸玉柯吧……”
鐘凰問：“如何勸，巫祭若再這麽亂來，族長始終不得安心。”
“我沒有亂來。”我直視着鐘凰的雙眼，認真說道：“你知道，複活洛蓁是我必須要做的事，我不想這一生留下遺憾。”
“……你也是可憐，逆天改命，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又何必這樣折磨自己？”鐘凰不認同我的作為。
我微微冷笑：“可憐的是我嗎？至少我不會死去……可憐的是那些死去的人！”
“我知你們昆侖族過了太久行屍走肉的生活，只求一死，但……有些人死在了不該死的時候，這是一種無法挽救的災難。”
鐘凰搖搖頭：“我不懂，但聽巫祭這樣一說，我之前确實有些主觀了。”她想了想，對我說道：“巫祭，正如無人能幹涉你的自由，你的痛苦也只有你自己清楚，但我還是希望，需要幫忙的時候，你千萬不要一個人硬撐……”
我看着鐘凰，終于露出笑容：“謝謝你，鐘凰，你真是個善解人意的人。”
鐘凰怔了怔，我問我說錯了麽，她說沒有，只是想起千年前，巫祭也對我說過這樣的話。我沉默不語。
我割破了手腕，将血流入聚魂爐中，聚魂爐漸漸有了光亮。血很快就沒了，我一咬牙割破了動脈，血濺到我臉上，我渾身在發抖，死死按着流血的那只手，不讓它抖。
鐘凰看得心驚膽戰，便幫我穩住身形，過了好一會，聚魂爐終于發出奪目的光輝，我止住鮮血，虛弱地倒在鐘凰懷裏，嘴唇發白。
聚魂爐裏飄出輕煙，鑽進洛蓁體內，我耐心地等待着，因為貧血造成的暈眩，我忍不住睡了過去。
我腦袋靠在冰床邊上休息，随着時間流逝逐漸恢複血色，迷迷糊糊中感覺到有人往我嘴裏塞了什麽，一下子氣血好了許多，睜開眼時看到冰室的門邊有一抹黑色的衣角。
“玉柯？”我叫出聲，那一抹黑色很快便消失無蹤了。我忍不住勾起嘴角。
這時我聽到一陣微弱的呼吸聲。
鐘凰已經離開此地，整個冰室只有我和洛蓁二人，洛蓁還沒醒來，我也不知我的血有沒有驟效。但在聽到呼吸聲那一刻起，我的內心無比激動——
我顫抖着從地上爬起來，轉身撲向冰床，仔細盯着洛蓁的面容，發現她的眼角多了兩道淚痕……
“阿蓁，你聽得到我說話嗎？聽得到的話，你睜開眼睛好不好？”我抓起她置于胸前的手，輕輕摩擦，竟然漸漸溫熱起來！
我不斷地呼喚她的名字，激動得流下了淚水——成功了！我終于成功了！我輕趴在她的胸口，聽見她微弱的心跳聲，又是一陣興奮！
“對了，得趕快離開這裏……”
我打橫抱起洛蓁，轉身向門口走去。洛蓁的身體很冰，我氣血還沒完全恢複，有些脫力，絆了一下，差點把她摔着。
走到門口，我看到靠在牆邊發呆的玉柯，微微一怔，玉柯也是一怔。
我低下頭小聲說：“玉柯，借你的寝殿……”玉柯伸手将我懷裏的人接了過去，默不作聲地大步向前走去。
我一臉緊張地跟在他身後，亦步亦趨，穿過并廊，一路來到一個叫無聲殿的地方。
無聲殿到處放着暖爐，不愧是昆侖最溫暖的地方。玉柯将洛蓁安置在房內一張墊着暖墊的床上，我坐在床邊，不停地摩擦着洛蓁的手和臉，她的體溫很快恢複正常。
我回過頭，玉柯已經不在原處。
這時，洛蓁醒了過來，她神情恍惚地看着我，眼裏含着淚。
“阿蓁？”我叫喚着她的名字，“我是小霜啊，阿蓁，你還記得我嗎？”
洛蓁坐了起來，忽然抱着我哭了。
“你怎麽……這麽傻啊，我在游魂狀态的時候，都看到了……”
☆、洛情之殇
? “阿蓁！你真的活過來了嗎？天啊，我真是難以置信！”我無法抑制心裏的激動，又是哭又是笑，緊緊地抱着她，感覺到她的體溫，我終于釋然。
洛蓁突然不說話了，我看着她的臉，她依舊有些神情恍惚，雙眼不知道在看哪裏。
“我這是……在哪裏……”
我對她說這裏是昆侖，一個朋友的地方，至于其中種種細節，我暫時未能和她明說。她說話仿佛有些吃力，帶着幾分結巴，我不禁擔憂起來，是不是魂魄有了殘缺才會變成這樣。
洛蓁定定地看着地面，陷入了沉默。過了許久，她緩緩地看向我，說：“……小霜……我……好像想不太起來……一些事了……”
我怔了怔，心中閃過不好的預感，嘗試着問道：“你還記得是誰殺了你嗎？”
洛蓁睜大美麗的睡鳳眼：“原來……我……死了嗎……”她扶着額角，微微蹙眉。
我愣住。原來魂魄游離的時間太久，有些記憶會丢失，我既不安又感到幸運，她仍舊記得我。
“沒關系，想不起來就不要想了，別勉強自己。”我安撫道，“難為你還記得我……在雲涯門我們一起經歷過那麽多事，你以後會慢慢想起來的。”
洛蓁一臉茫然地望着我。
我笑着說：“你還有許多朋友呢，總不會想不起來了吧？”
洛蓁一怔，點了點頭：“我記得……”
她一個個數了出來：“師父、師兄、溫師姐……天軻師兄和屏兒師兄……還有……還有……”
“還有誰？”我催問道。
“還有……還有……”洛蓁額頭冒出了汗，忽然垂下頭來，幽幽道：“我、我不記得了……”
“還有清檀師兄啊！”我抓着她的肩膀輕聲道，“你不會……已經忘記他了吧？”
洛蓁怔怔地望着我，原本蒼白的面容更加蒼白了，嘴唇顫抖着，低聲問道：“清檀……是誰……”
我再次愣住。
“你真的不記得了嗎？你平日經常喜歡與清檀師兄一起行動，你們是門中十分契合的一對仙修，還有……從我們入門以來清檀就很照顧我們，特別是你，你是他最看重的人……”
我喋喋不休地說了一大堆，洛蓁仍然一頭霧水，用茫然的表情看着我，我終于放棄——她确實不記得清檀師兄了。
她記得我們所有人，唯獨忘記了清檀，這是為何……
“對不起，小霜……如果…這個人真的……像你說的對我這麽重要，我不該，不該忘記他才對……”洛蓁垂下眼簾，非常苦惱的樣子。
“我也那樣認為啊……”我思緒混亂，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他們倆到底有沒有交心過？
我唯一能确認的便是清檀師兄對洛蓁的感情，流翼不會騙我，莫非……洛蓁确實對清檀無意？
那也不太可能，清檀師兄那麽好的一個人，洛蓁怎麽會偏偏忘記他呢？
洛蓁看着我糾結的表情，輕聲問道：“小霜……我讓你苦惱了嗎？”
忽然靈機一閃，我笑了起來，對洛蓁說：“阿蓁，你随我去見個人吧。”
“見誰……”洛蓁歪着頭問我。
“去到那裏就知道了。”
我将霜天寶劍遞給洛蓁，她猶豫着接過，眼底的茫然逐漸轉為清澈，霜天重新散發出淡淡的藍光。
“很熟悉的光芒……”她輕輕摸索着霜天的劍身，嘴裏喃喃。
“這就是你的光啊。”我輕聲說道。
“阿蓁，你仙根還在，學過的法術應該還記得吧？”為了讓她恢複原來的樣子，我耐心開導，“要不要重新練習一遍？”
洛蓁“啊”了一聲，蹙眉仔細思考起來，我說：“試試禦劍飛行如何？”
她剛剛醒來，眼角眉梢都有憊态，我留意到了這點，心想是不是操之過急了？
洛蓁還沒回應我，這時，無聲殿外傳來一陣嘈雜聲，好像聚集了許多昆侖族人。
我想也沒想跑了出去，殿前聚集的黑衣人齊刷刷向我看來，目光精銳，帶着疑惑。
“發生什麽事了？”我不解地問衆人，他們面面相觑，低聲交頭接耳了一番，忽然有人向我問道——
“巫祭，聽說你帶來了個雲涯門的人？”
我一怔，隐約明白了什麽，反問道：“你待如何？”
衆人嘩然，情緒激動起來，藺尋也在其中，對我說：“巫祭，我族與雲涯門有千年仇恨，你也不應該忘記他們對你做過什麽……為何要與雲涯門的人來往？”
我卻是不知昆侖族與雲涯門勢不兩立，到了如此地步。我從未見過玉柯排斥雲涯門人，我以為所有昆侖族人跟他一樣，看來我想得太簡單了。
“她是我朋友，對于我來說就像親人一樣。”我說，“都已經過去千年，你們還是無法放棄仇恨麽？”
“巫祭，你以前從來不會說這樣的話。”一個拄着拐杖的老者站了出來，“你忘記當年與雲涯門人溝通未果之後的下場了嗎？他們為了支配殺相，是怎麽對你的？”
我一時無法反駁，他們說的是巫以陽，并不是我。我不知道千年前雲涯門人對巫以陽造成的痛苦，但我明白對昆侖族來說，巫以陽就是他們的神。
神若受到侵犯，就是他們的仇恨。
藺尋說：“你還記得嗎？你說過我們都是你的親人，如今卻為了一個雲涯門人隐瞞着我們，我們開始弄不懂你的想法了……”
他目光顫動，忽問：“巫祭，你真的是我們昆侖族的巫祭嗎？”
我不是。
我無法說出這三個字，不知道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害怕辜負他人的期待嗎？還是……屬于巫以陽的靈魂不允許我有所退卻？她也許就在某處看着我，不斷地推着我向前……
面對着他們的疑惑，嘆息，我垂下了頭，緩緩道：“……千年前的雲涯與如今的雲涯不一樣了，讓你們仇恨的仙修也不存在了，為什麽就是不肯放下仇恨呢？”
場面頓時陷入了死寂，我怔了怔，一雙雙驚愕的目光盯着我，我仿佛說錯了話……
“都給我散了。”
陷入尴尬之際，人群後方冷冷傳來一個聲音，昆侖族人紛紛讓開了道——玉柯臉色陰沉，大步向我走來。
他停在我身邊，對族人說：“還不走嗎？非得惹我生氣嗎？”
“族長，你告訴我們，她真的是巫祭嗎？”藺尋提問道。
“如假包換。”玉柯冷冷道，“你們竟然置疑起我來了。哼，不信我的話，你們大可回魔界，不用呆在昆侖了。”
我有點擔心地看向玉柯。
“族長，我們不是不信你，只是心中疑惑，你從來不讓我們接近巫祭，這又是為什麽……”
玉柯看了我一眼，催促我進去，我疑惑不解地轉身，看到洛蓁躲在門後，一臉的茫然和緊張。
她看到我回來，怔了怔，我也愣住了，剛才他們說的話，洛蓁不會是聽到了吧……
我走過去對她說：“阿蓁，你回去休息吧，外面太吵。”
洛蓁盯着我好一會兒，眸光微微顫動，忽問：“小霜……你、你堕入魔道了嗎？”
我不知如何回答她，愣在原地，低下了頭。
“……是否有什麽難言之隐？”洛蓁直直看着我。
我拉起她的手，微微笑道：“你跟我回去吧，回去我就告訴你。”心中卻在猶豫，該如何對洛蓁解釋這一切。
洛蓁的精神很不好，回到床上就睡着了，也不知道剛才問我的話還記不記得。她若不記得還好，我也不用糾結于解釋，但是她若是一直這個樣子，我才更要擔心。
這一路走來，我發覺很多事情和人都變了，記憶中總是笑容溫和的清檀師兄，滿懷自信每天潛心修煉的洛蓁，還有雲涯門的一切，我想我終究是回不到那個雲霧缭繞的仙山了，還有和洛蓁約定好一起去天界的事，再也無法踐行。
原來人世間的路說變就變，完全讓你來不及做好準備。
我坐在洛蓁的床邊發呆，一愣神就是幾個時辰，待到身後的人有了動靜，我才堪堪回過神來。
洛蓁看着我，我看着她，沉默了良久，她一頓，忽問：“小霜，你說……要帶我去見誰……”
我笑了起來：“我不是說了嗎，你去到就知道了。”
我指導她禦劍飛行，她嘗試了幾次，每一次都力不從心，從空中摔了下來，落在我的靈障保護範圍內。
“怎麽辦……”她坐在地上，捂着臉哭了起來，“以前……明明輕而易舉就能做到的事……現在……現在已經……”
我一臉惆悵地望着她，不知該如何安慰。
是我将她喚醒的，如若讓她痛苦，那便是我的錯……
洛蓁捂着胸口，喃喃道：“這裏……空落落的……怎麽回事……”
我脫口而出：“你是在思念着誰嗎？”
“我不知道……但是……如果能見到……也許能……明白一些事……”
我将她從地上拉起，輕聲道：“随我來吧，我現在帶你去見他。”
我駕雲帶洛蓁向雲隐仙山飛去，然而剛出冰宮，便遇上了玉柯。
玉柯仿佛預料到我會出門，遠遠看見他站在雲端，那雙烏黑的眼睛一動不動地盯着我。
不知為什麽，被他盯着的時候，我總是有點害怕退縮。
“巫姐姐，你又要離開？”玉柯問。
又不是不回來了。我心裏嘀咕着，對他說：“我帶洛蓁去雲隐，馬上就回來。”
玉柯微微颔首，沒再說話，我反而有點不安，便急急離開了。
這時，身後傳來洛蓁的聲音——
“小霜……他好像挺喜歡你的。”
我一窒，問道：“為什麽這麽說？”
洛蓁微微笑道：“你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了。一個人喜歡另一個人的時候……他會無比認真地看着你……眼裏會有光……”
我卻更加難以釋懷了。
玉柯喜歡的是巫以陽罷。?
☆、再見師父
? 雲霧翻滾，穿過一片茫茫雲海，我們來到了雲隐仙山。我目光四處搜尋着師兄的身影，卻沒看到半個人影，轉念一想，他應當早就回雲涯禁地去了，未免有點失望。
洛蓁呆呆地望着底下的仙境，眼底的迷霧仍未散去。洛蓁現在連禦劍飛行也做不到，她這個樣子我很擔心，不知道是否受了打擊，一直神情恍惚。
昆侖不安全，即使冰宮有強大的靈障。冰宮裏都是昆侖族人，他們自古以來對雲涯門中人心存芥蒂，我擔心洛蓁留在那裏遲早會出事。她畢竟仍是仙身，仙魔無法共處，于是我打算将洛蓁交付給清檀師兄照顧。
落至山腰高懸的洞窟邊上，我對着是門大喊：“清檀師兄，我和洛蓁來看你了，你快出來吧！”
洛蓁看了我一眼，迷茫地盯着石門。
“清檀師兄！”我又喊了幾聲。
過了一會，石門居然有了響動，緩緩打開，石門後出現了一個人影。
清檀褪去了雲涯的道袍和發冠，穿着一身單薄青衣，披散着頭發，經年不見，他容顏依舊，清澈的眼眸裏卻多了一份迷離。
他感覺到我的氣息時微微一怔，目光落到洛蓁身上時，臉色為之一變。
“洛師妹……”
清檀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睛，緊緊地盯着洛蓁，掩不住內心的激動，向前一步——
洛蓁吓了一跳，躲到我身後。
我對清檀說：“清檀師兄，這其間還有許多事需要向你解釋……”
清檀疑惑地看着我，蹙眉道：“霜師妹，這是怎麽回事？”
我調侃道：“好在我把洛蓁帶來了，不然可難見到你了。”
清檀居然臉紅了，低下了頭，問道：“她不是……她不是已經……這真的是洛蓁？”
我便把事情經歷如實告訴了他，以及我堕入魔道的事，但關于昆侖族之事我很少提起。
清檀一臉無奈與憐惜地看着我，我下意識捂住了左眼，輕聲說：“用一只眼睛能夠換回洛蓁的性命，也值得了。可惜，她已經不記得你了。”
清檀微微一怔，望着洛蓁發癡。
洛蓁扯了扯我的衣袖，膽怯地問：“小霜……他為什麽那樣看着我……”
我說：“那是清檀師兄，流翼師兄的知己好友，你當真不記得了？”
洛蓁蹙眉尋思，仍是搖頭，頓了頓，她說道：“雖然想不起來……但是……他給我的感覺……十分溫暖。”
清檀的眼裏有了光亮，多了一份欣喜。
我柔聲對洛蓁道：“阿蓁，你以後和他一起吧。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