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一大清早,穿着高跟鞋,抱着一大束鮮花,一大筐零食孤零零站在申城醫科大學附屬第一醫院門口吹冷風的安歌很是憂傷。
她是來給小林醫生送錢包的。
昨晚小林醫生約她吃飯,以彌補爽約之過。
安歌原本是沒想去的,奈何修狐貍死皮賴臉要蹭飯,也就去了…
吃完飯,修狐貍又建議去酒吧,原因是,他認為男人靠不靠譜,酒品說了算。安歌雖然不懂小林醫生靠不靠譜跟自己有什麽關系,但酒瘾犯了,她也沒什麽辦法…也就去了。
沒了糟心事,安歌那頓酒喝得十分愉快。
而小林醫生可能心裏有點事兒,喝到最後,五迷三道兒的,光顧着吐槽新來的年紀比他大不了幾歲,卻總愛一本正經,擺出一副老學究模樣的變/态教授,連錢包落在修狐貍車裏都沒有察覺…
可見小林醫生被壓榨得有多苦悶。
半小時前,修狐貍把車開到醫院門口,安歌原本的打算是把錢包存在前臺,等小林醫生上班了自己來取,可修狐貍是怎麽說的?
——人家好歹救過了你一回,要是沒他,你這會兒說不定已經是個失足少女了…怎麽說都是你欠人家一個人情,總該還是要還的。要說還人情,還得登門致謝才顯得你有誠意。
雖是忽悠,但還算在理。
修狐貍一溜煙走了,安歌覺得空手上門不大好,于是去了附近小超市買了鮮花跟零食。
付款的時候,悲劇了…
她這才陡然記起,錢包跟手機全在修狐貍車後坐上。
沉默了一分鐘,在超市老板充滿鄙視的眼神攻勢下,安歌只得硬着頭皮,艱難地從小林醫生錢包裏翻出兩張毛爺爺,付賬買單…
出了超市大門,安歌頭疼得厲害。
“你站在這裏做什麽?”
就在安歌打算一不做二不休,再從小林醫生錢包裏掏點錢打車回公司時,陸離開着車,不知道從哪個旮旯彎裏冒了出來。
看到了陸離,宛如看到救星。
一上車,安歌一雙杏眼直勾勾地盯着陸離,陸離咳嗽了一聲,視線往外移了移,“有人住院了?”
“陸離。”
嬌軟的聲音聽得陸離耳根子微微發燙,他緩了口氣,重新看着她嬌美異常的臉,“嗯,怎麽?”
安歌抿了抿唇,猶豫了半天,才說了一句,“你能…借我點錢嗎?”
陸離半天沒反應過來。
那感覺就像是晴朗好時光裏,突然劈下一個悶聲雷。
“你要錢做什麽?”
“說來你可能不信…”安歌長長地嘆了口氣,“事情是這樣的…昨天,有個醫生錢包落在我那兒了,我呢,今天是專程過來送錢包的。然後,之前我也欠了這醫生一些人情,所以就想着一并把這個人情給還了,誰知道…”
陸離略猜了猜,“自己錢包沒帶?”
安歌沉重地點了點頭,“你說我一個來還錢包,來還人情的,到最後,居然用了別人的錢來報恩,這…都是些什麽事兒啊,太尴尬了…”
陸離又咳嗽了一聲,算是忍住了想笑的沖動,“還好。”
“你其實是想笑我的吧。”安歌眯眼。
“你想多了。”陸離撥轉方向盤,又回了醫院。
陸離把車開到外科樓門口,同安歌一道下了車,安歌問,“你也來這有事兒?”
“沒事。”
“那你先忙你的吧,我一個人也可以…找到地方。”安歌正說着話,陸離已經無視她,先一步進了大廳,安歌無聊的吹了吹頭發。
電梯口,安歌在認真找尋着小林醫生所在樓層,“胃腸外科,在幾樓呢…唔…”
“17。”
“啊,什麽?”
“你的小林醫生在18病區,18病區在17樓。”陸離說。
安歌一看,果真,“啧啧,你眼神可真好!”
再幾秒,不對…
安歌回頭,盯着陸離,“你怎麽知道我要找的是小林醫生?”
正好電梯來了,陸離扔下一句,“你覺得呢?”之後,徑直進了電梯,見安歌還傻乎乎地站在原地,伸手擋住門,“還不進來?”
電梯裏陸續進來人很多,走神的安歌一下就被擠到了角落。
陸離轉身,撐開雙臂擋在她跟前。
“陸離,我發現你記性真好。”
“什麽?”
“那天你送我回家,修狐貍不是才提了一次小林醫生麽?你居然就記住了。我記得當年不管默單詞,還是默古詩詞,你都是第一名。”
本來就很擁擠的電梯,又上來一個大媽,大媽猛地一推,陸離差點沒撲到安歌身上。
好歹門是關上了。
“是不是腦子聰明的人,記性也會跟着變好嗎?”安歌問。
陸離用憐憫的眼神看着她,“那也不一定,有些人看着挺聰明的,記性就跟被狗吃了一樣。”
“啧啧,陸離,你剛剛是說了一句粗話嗎?”
“這也算?”
“就是覺得狗什麽的,跟你氣質不搭。”
陸離淺笑,“那你覺得什麽跟我搭?”
安歌是真的很想厚着臉皮說一句,‘我啊,我跟你就挺搭的’,但最終還是忍了下來。她已經不是十幾二十幾歲,就算被拒絕也能用玩笑話來掩飾的年齡了…年紀一大,就會知道,無關痛癢的試探和暧昧,除了調情毫無意義。她也許能跟其他男人勾勾搭搭,但陸離不行。
雖然不想承認,但陸離的确守着她心裏最後一塊幹淨的地方。
“我覺得你們班老班長跟你倒是挺搭的。不過他怎麽瘦了那麽多?個子好像也長高了不少,乍一眼看上去還真是挺帥的。他應該結婚了吧?”
“嗯。”
“啧啧,這年頭帥哥基本都有主兒了…可惜…”
陸離沒有再接她的話茬。
安歌也沒有再說話。
17樓到了,病區門口站着倆保安。
下午才是探視時間,安歌想她可能進不去…誰知,才走到門口,倆保安恭恭敬敬地開了門,“陸醫生,怎麽又回來了?忘記拿東西了吧?”
安歌一愣。
陸醫生?
陸離?
“陪朋友過來。”陸離指了指安歌。
進了門,安歌拉住陸離,“你也是這裏的醫生?怎麽會這麽巧,早知道直接讓你帶上來不就行了?我要找的是林邁可醫生,你認識的吧?”
“認識,不巧。”
安歌覺得陸離态度有點高冷,但是鑒于他這個人一貫瞧不起人,也就沒太放在心上,“沒想到你居然成了醫生…啧啧,之前怎麽沒聽你提過?”
“你問過嗎?”陸離反問。
安歌撇嘴,“咱們的關系好像還沒好到互報家門吧?”
陸離轉身,正兒八經地看着安歌,“那咱們是什麽關系?債主與債務人之間的關系?”
“就兩百塊,你至于嗎?”
“至于。”
“小氣鬼,你們辦公室在哪兒,送完錢包我還得回去上班。”
“自己找。”
過道上,迎面走來兩位病患家屬拉着陸離說話,陸離也就真的把安歌扔到了一旁…
嘁。
林邁可得查房,安歌得回去上班,兩人在辦公室裏插科打诨聊了一會兒安歌就告辭了。再出來時,過道上沒看到陸離。
她就知道陸離不會等她…
才走了兩步,不遠處的病房裏卻傳來了陸離的聲音。
她聽見陸離說,“沒事,不着急,慢慢來。”
那聲音,輕柔得都能滴出水來。安歌想不到陸離還能有這麽柔軟的一面!她悄悄地走到病房門口,看到陸離正站在一個十七八歲的小姑娘面前,弓着背,耐心地引導着她前行…從他臉上,安歌看不到一絲急躁,看到的只有寬容與溫暖。
陽光在他背後熠熠生輝。
這一刻,安歌才真正相信,陸離是真的成了一名醫生。
安歌詫異于當初那個摯愛畫畫的少年郎,如今選擇了從醫,卻也明白,十幾年的時光足以改變一個人的信仰與理想,愛好…那根本不算什麽。
只是,他還會記得在那間小小的畫室,他對她說過的話嗎?
“陸離,陸離,你就給我畫一幅畫麽,就一幅!當提前給我的生日禮物,行麽?”
“不行。”
“為什麽?”
“人物我現在還畫不好。”
“那你還給你們班長畫了那麽多張?還有張濤,還有李果…”
大約真是被煩到了,少年擰着眉說了一句,“總而言之,我答應在你過生日之前,一定給你畫一副素描,好不好?小姑奶奶!”
“那好,一言為定!誰耍賴誰是小狗!我要蓋章。”
“不要,無聊。”
“陸離…”
“好了好了,怕了你了。”
萬般無奈的少年最終在少女額頭上留下了一個淺淺的指痕。
誰曾想,當年留在額頭上的指痕,如今,竟會變成安歌心頭一道揮之不去的傷疤…
往事浮上心頭,難免有些傷感。安歌嘆了口氣,走了。
在醫院門口等了幾分鐘車,沒等到出租,等到了陸醫生。
陸醫生放下車窗時,安歌驚訝得嘴都合不攏,“你,不要上班的嗎?”
“下班。”酷酷的陸醫生低頭看了一眼時間,“你還有十分鐘上班,要不要上車?”
“要要要!”
所以說際遇這東西,等閑人真是猜不透。上一刻,安歌還想着陸離這厮都能棄文從醫,他們倆的軌跡大概會越走越遠,這一秒,她已經坐上了他的車去上班…
“聽說你們昨晚一起去喝酒了?”陸離問。
“啊?你說小林醫生啊!嗯,喝得還挺開心的,你同事酒品不錯。”
想到從他那兒聽來的那些無傷大雅又令人捧腹的黃段子,安歌又抿唇,補充了一句,“人也挺有意思的。你們院追他的姑娘應該排成隊了吧?”
“怎麽,你也想排隊?”
“怎麽,你打算給我愛的號碼牌,讓我插插隊麽?”安歌望着陸離,眉頭挑得很輕浮。
陸離深吸了一口氣,莫名其妙地抽了抽嘴角,道,“他最近應該會挺忙的。”
安歌點頭,“嗯,聽說他們科最近新來一個超級變/态的教授,有事沒事就拉着他們加班,唉,那變态沒拉着你加班吧?”
“沒。”陸離面無表情。
“哇,這差別待遇…”安歌啧啧了兩聲,“也是,大白天你都能堂而皇之的翹班。”
“昨天做了一天手術,八點下班睡了一覺。淩晨來了個急診,手術從2點到6點,之前碰到你,我剛下手術臺,正準備回家。”轉彎後,陸離淡淡地解釋了一句。
忽然,安歌就愣住了。
她呆呆看着陸離略帶疲憊的側臉,一時找不到形容詞來形容自己的心情。她一直都知道醫務工作者壓力不輕,但她從來沒想過,他們的工作會有這麽辛苦…
敬佩跟心疼,同時湧上心頭。
“怎麽不說話了?”
“怕打擾你。”安歌小聲道。
陸離笑,“沒關系,你熱鬧一點,我才沒有瞌睡。”
“哦,那你想聽什麽?”
“随便。”頓了一會兒,陸離說,“就說說我走了之後的事吧。”
“你走了之後?那可是個很長的故事。”安歌單手托腮,眼神虛無地看着前方,“你确定你想聽?”
郭靜書讓安歌給陸離送情書的時候,安歌是被蒙在鼓裏的。郭靜書把情書藏在了陸離的書裏。後來,那封被人刻意劃掉署名的信被人從垃圾桶裏翻了出來,大肆宣揚。
沒有了署名,安歌被理所當然的認作了情書的作者。
對此,安歌幾乎無力反駁,因為那本書,當初也是她受郭靜書所托,從陸離那兒借的。
在那個年代,寫情書還算是見不得光的超前早戀行為。加上陸離的退學,那段時間,安歌壓力很大。老師們幾乎天天找她談話,言辭激烈,态度消極。學生之間的排擠就更不用說了…安歌也曾找過郭靜書對峙,但郭靜書反咬一口,說她想找人背黑鍋。她那時整天光顧着跟陸離在一塊學習,除了郭靜書,幾乎沒有任何朋友。所以,出事後,她連個傾訴的地方都沒有。
最可怕還不是這些…
最可怕的,是安歌完全不知道陸離去了哪兒,也不知道他還會不會回來…
今禾已經到了,安歌的故事卻還沒有講完。
誰都沒有要下車的意思。
“你去了國外的消息是老班長告訴我的,那天我翹了半天課,一個人去了你常去畫畫的地方。坐着坐着就睡着了…那天,我還夢見你回來了…”安歌笑了笑,望着陸離,輕描淡寫地道,“陸離,當初你走的時候,要是能告訴我一聲就好了。”
“後來呢?怎麽轉學了?”陸離一直靜靜地聽着,再開口時,發現嗓子已經啞了。
“後來…”安歌遲疑了一下,沒完全說實話,“後來混不下去,所以就轉學了,就這樣。怎麽樣,聽完這段悲催的故事,你還覺得我那天同郭靜書計較是無理取鬧嗎?我跟你說,得虧是我這幾年脾氣收斂了一些,要是放在以前…”
“抱歉。”
陸離伸手,将喋喋不休的安歌輕輕攬入懷中,“抱歉,我不該不告而別。”
作者有話要說: 求花花麽麽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