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陸離的道歉遲到了整整14年。

14年,安歌已由當初那個會因為好友離去而傷心痛哭的小姑娘,長成了一個能從容面對世事無常的成熟女人。在同陸離重逢以前,她一直以為自己想要的不過是他的一個解釋,一句道歉。如今真的等到了,她才發現,原來這聲‘抱歉’除了提醒她那段痛苦的過往,真的什麽用都沒有…

他道歉了,14年來,她為他流過的那些眼淚就變得有價值了嗎?

反過來說,陸離真的有必要道歉嗎?

輕信郭靜書,是因為她自己的不謹慎,選擇不告而別難道是陸離的自由?那時的她是他什麽人?他是走是留,有必要同她交代?

其實,從頭到尾,傷心也好,痛苦也罷,終究不過是她一個人的執着,從來與人無尤。

安歌推開陸離,低頭,淡淡一笑,“其實也沒什麽好抱歉的,你也不欠我什麽。時間不早,我要去上班,你也該回去休息了。”

陸離一直看着她,看着她下車,看着她快步跑進公司,他沒有說話,更沒有挽留。

他知道,她不肯原諒他。

安歌瞪着小高跟,一路狂奔,終于在遲到前一秒打了卡。

修狐貍提着一袋三明治跟咖啡悠哉悠哉地從她身邊經過,略帶着喜色道,“我剛剛好像看到你那個冤家一臉怨婦樣兒站在門口,怎麽,你們吵架了?”

安歌眯眼。

修澤楷立馬舉起雙手投降,“好好,我不問,我不提,我請你吃早餐,這樣總可以了吧。”

安歌接下三明治,修澤楷進門,“有的人捂住耳朵以為自己能瞞住所有人,卻不知道就算她能瞞住所有人,也終究騙不過自己的心。”

“一天到晚神神叨叨,早晚得成神棍!”安歌狠狠咬了一口三明治。

“快點進來開早會。”

“知道了!”

安歌走進辦公區,感應門合上,她卻不自覺地往窗外望了一眼。外面的天空有些灰,也許不久就要下雨了…

安歌進了辦公室,等着她的卻不是修狐貍的早會,而是厲紅梅身邊的高級秘書,她站在修狐貍身邊,朝安歌笑得很甜。

這位高秘可不是什麽平易近人的主兒…

“說曹操,曹操就到。”修狐貍看了安歌一眼,笑道,“厲總要見你一面,你趕緊過去。”

安歌點頭,“好的。”

高秘走了之後,修狐貍給安歌發了一條簡訊,六個字,別怕,萬事有我。

安歌撇嘴。

田歆抱着一摞簡歷急匆匆地跑到安歌跟前,眼神裏都是驚懼,安歌笑了笑,“我都沒怕,你怕個什麽勁兒?”

“我…”田歆回頭四下張望,确定無人了才小聲道,“厲總找您能有什麽事啊?該不會是…”

安歌不由多看了眼前這小姑娘一眼。

以厲紅梅的級別,找她一個副部長級別的人談話,的确有些不合常規,除了昨天的事,安歌還真想不到其他原因…難道真收到了風聲?可這小姑娘的表現,看着又着實不像個吃裏扒外的…

莫非,她真的看走了眼?

“放心,沒什麽大事,就算有什麽事,還有我跟修經理。”安歌淺笑。

“可是…”

“今天不是還安排了幾場面試?采銷那邊人要的急,你自己抓緊一些。我不在,找修經理。”

安歌起身赴鴻門宴,雖不至于緊張,猜忌到底還是有幾分。

路過門口,胡秋妤冷不丁冒出一句,“昨天的通報出得那好,今天人家肯定是去厲總辦公室領賞的啊,誰不喜歡會拍馬屁的員工。”

安歌皺眉,停下腳步。

有時候,她真的很懷疑,以胡秋妤的智商加情商,到底是怎麽爬到副部長這個位置的。

“小胡姐,您放心,如果待會兒厲總真問起昨天的事,我一定會把你的功績如實彙報,請厲總論功行賞,你覺得可好?啊,想來那宋雨才剛來公司兩個月,那些風趣幽默的渾話到底是從哪裏學來的呢?您是她的頂頭上司,又是公司負責培訓的,想來您一定功不可沒。”

“你少胡說八道。”胡秋妤擡頭,眼睛能噴出火來。

“那就請你不要輕易招惹一個會胡說八道的女人。”安歌低頭俯視她,淺笑,“我這張嘴,一激動起來連自己都控制不住,您就請見諒了。”

厲紅梅的辦公室,級別同總裁辦公室一樣,高貴大氣。

坐在辦公桌前的女人,說不上有多漂亮,盈盈一笑,卻也算得上溫婉賢良。反正,安歌是一點沒看出來,這樣的女人居然還會跑去偷情…可見,這年頭外貌什麽的,壓根說明不了什麽問題。

“安歌,你好。”

“厲總。”

“是不是很好奇,我怎麽會突然找你?”

安歌想說自己一點都不好奇,但人家既然這麽問了,她除了配合,仿佛也沒有其他路子。剛要點頭,厲紅梅起身,指了指沙發,“你看看那是誰。”

安歌順着厲紅梅手指方向看去,臉上最後一絲笑意都沒挂住。

“安歌。”

坐在沙發上的女人起身,目光灼灼地看着安歌。安歌也看着她,卻面無表情。

“現在的年輕人啊,真是一個比一個有思想…也虧你們倆口子放心,好歹跟我們打一聲招呼啊,萬一在我們這受了什麽委屈,我可賠不起…”厲紅梅落座,朝安歌招了招手,“這孩子,快點過來啊。害什麽羞啊,都是自家人。”

安歌回神,冷淡又幹脆地道,“厲總,請問您還有什麽事嗎?”

厲紅梅被問得有些莫名其妙,她看了看程慧文,又看向安歌,笑道,“這是怎麽了?吵架了?安歌啊,怎麽能跟媽媽鬧意見呢!你聽阿姨說,天下沒有不是的父母…”

“厲總,如果沒別的事,我先走了。”

安歌轉身欲走,程慧文站起身,急匆匆地叫了一句,“安歌,你爸爸住院了!”

安歌這才停下腳步。

“紅梅姐,我跟安歌還有幾句話要說,改天再約。”

“嗯嗯,你忙你的。”厲紅梅又勸了一句,“有話好好說啊。”

鑒于老孟并不是第一回裝病,安歌的心其實并沒有那麽激動。大約真是長大了,如今跟程慧文坐在一張桌上,竟也沒有要端着杯子往她頭上澆咖啡的欲望了。

雖然不想承認,但眼前這個比她大不了幾歲的女人,法律上,安歌還真得管她叫聲媽。

後媽。

還是很惹人厭的那一種。

“有話快說,我還得去上班。”

程慧文卻沒急着開口,只把一輛新車鑰匙放到了她跟前,“你那輛車也開了幾年了,這是你爸給你買的新車。他原本是打算等你過生日的時候再送給你的…”

安歌直截了當的收下車鑰匙,“還有呢?”

程慧文微微曲了曲手指,到底還是忍住了,“安歌,你爸是真的病了,他年紀大,血壓又不穩定,你走了之後,他每晚都睡不好,整宿整宿抽煙。再這麽下去,他身子會垮的。”

“身體不好找醫生,找我有什麽用。我又不會治病。”安歌起身。

“他到底是你爸爸,你能不能別這麽無情?”程慧文也起身,沖着安歌喊了一句。

安歌聽得出,她的聲音在顫抖。

安歌回頭,眼神裏充滿了厭惡,“你也知道他是我爸爸,我怎麽對他都是我們父女之間的事,你管得着嗎?要管回家管好你兒子,少來煩我。”

從咖啡廳離開,安歌沒有回公司,而是開着程慧文送的新車一路狂飙。

具體開了多久多遠,她不知道。那是一輛漂亮的頂級超跑,在雨中疾馳時,窗外的雨滴砸在擋風玻璃上的響聲,像是随時能把玻璃擊穿。

一小時後,安歌平平安安地回到辦公室。

手機開機,嗬,三十幾通未接來電,全是修狐貍打來的。還有無數條短信,每一條短信仿佛都在罵她傻,勸她早點回來。莫名的,安歌看得有些心酸。這麽多年,仿佛只有修狐貍,才是那個把她當女兒一樣疼愛的人…

正惆悵着,手機又響了一次。

還是修狐貍發過來的。

——寧城籌建,需要一個人過去主持大局,你要去試試嗎?

安歌想了想,回了一句,好。

安歌一向是個講究辦事效率的人,修狐貍周五發的通知,周一一大早,她人已經坐上了飛往寧城的航班。

有了後媽為她在厲紅梅那走的那一糟,不用安歌自己升艙,公司就給她定了公務艙。

對此,安歌很滿意。

“安歌?”

聽到有人喊自己名字,安歌回頭,一眼就看到了林邁可…身邊的陸離。

陸離看到她,同樣吃驚。

林邁可熟稔地走到安歌身邊空位坐下,自來熟道,“這也太巧了吧!前幾天給你打電話,你說你要出差,原來也是要去寧城嗎?”

安歌好不容易才從陸離臉上撤回視線,“嗯,是有點事。”

自從那次在公司門口分開,安歌跟陸離便再沒有任何聯系。

好幾次林邁可約她出去喝酒,安歌都選擇了拒絕。冥冥之中,兩人仿佛達成了一種默契,盡量不去打聽對方的消息,不去打攪彼此生活圈。

“真的?你要去寧城待多久?”

“不知道,差不多一兩個星期吧。”

林邁可一聽,哈哈大笑,“你說世上怎麽可能會有這麽巧的事,我剛好也要去寧城待半個月,話先說好了,到了寧城,你可不能總借口沒時間,不出來玩啦!”

陸離走了過來,拍了拍林邁可肩膀。

“教授,我遇到了熟人。”

“我知道。”陸離平穩地緩了口氣,道,“這是我位子。”

“哦哦哦,抱歉抱歉。”林邁可起身,朝安歌做了一個撇嘴的鬼臉,“安歌,那我們一會在聊哈。”說完,就被陸教授無情的擠到了一邊。

陸離落座,安歌臉上的笑都快憋不住了。

陸離淡定地扭過頭,“笑什麽?”

“原來他口中那個一本正經的變/态教授就是你啊!”安歌笑出聲,偷偷看了後排一眼,又回頭八卦起陸離,“你到底對人家做了什麽,我都聽到他罵你好幾回了。”

陸離看着安歌這張臉,忽然想到了很多四個字的形容詞,比如禍國殃民,紅顏禍水,禍起蕭牆…

總而言之,遇到她,他做人的全部原則跟底線好像都得打個折扣。

“公事公辦。”陸離說。

“我不信。”

“不然你以為?”

安歌色迷迷地望着他不懷好意地笑着,“那誰知道你在美帝的這十幾年都學了什麽變/态的招數。我聽說美帝那邊,辦公室規則什麽,玩得是挺出格的。”

“對不起,小姐。”陸離迎上她的視線,認真回道,“我是直的。”

“你居然還懂這個?了不起啊,陸離,看不出你成年後涉獵的範圍還挺寬泛的啊!”

陸離望着她,敷衍地一笑,“不及你寬泛。”

說完,徑直拿出公文包。

他的意思很明顯…你很吵,而我要工作了,不想跟你BB…

安歌扁嘴。

陸離視而不見

安歌也不矯情,自己靠在舒服的座椅裏,發了會兒呆,沒過多久就睡着了。陸離扭頭看了一眼,淡淡一笑。心想她還是跟以前一樣,在哪兒都能秒睡。

陸離叫了一床毛毯,彎腰給她蓋好時,閉着眼的安歌忽然問了一句,“陸離,你是醫生嗎?”

這算是裝睡麽?管她,裝就裝吧…陸離依舊嚴嚴實實地給她捂着毯子。

安歌伸手,執拗地拉住了他的衣袖,“問你呢!”

“嗯。”

“那你知道心髒病該怎麽治嗎?”

陸離眉頭輕皺,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號脈,安歌睜開眼,看見他緊張兮兮的模樣,笑出聲,笑得眼淚都快飙出來。

“大哥,我是幫我爸問的!我這麽年輕,能有那老年病嗎?”

陸離很嚴肅地看着她,“心髒病并不是老年病。”說完,黑着臉幫她號完了脈。

“最近心情不好?”

“你怎麽知道!”安歌一臉驚恐。

“全寫在臉上。”

陸離把她的手放進毛毯,心裏想着調理的方子,嘴上卻說着埋怨的話,“年紀輕輕的,哪來這麽多心事?”

他半蹲在地上,就這麽仰望這安歌…

安歌這是第一次從上往下看他,這個角度的他,仿佛…另有一番帥法。

莫名的,安歌竟又心忡忡了一把…

“說出來你也不懂。”

“你不說我是不懂。”

陸離這麽不依不撓的打聽她家事,安歌有點心煩,脫口一句,“你們當醫生的,都這麽執着嗎?而且,陸醫生,我還不是你的病患。”

“我也沒當你是病患。”

“不然,那你當我是什麽?老同學,路人甲,多年前被你傷害的好哥們,初戀,前女友,青梅竹馬,還是一個長的還不錯看上去很需要安慰的寂寞女人?”

陸離望着她,說,“第四個跟第六個。”

“第四跟第六?”安歌抿唇,一臉茫然,“我剛剛都說了些什麽?”

陸離長長地嘆了口氣,“你還是告訴我你到底為什麽心情不好吧。”

“啊,你還記得!”

“我記性一向很好。”說完,陸離又補充了一句,“比你好。”

安歌恨恨地瞪了他一眼,這個男人,已經幾次三番提醒她笨、記性不好,風度呢?全都被狗吃了!

好久,安歌才偏着頭,低聲說,“我最近,跟我爸吵了一架。”

陸離釋然。

幸好,她沒說她最近跟男朋友吵了一架。

“然後呢?”

“吵完架,我搬到了同事家住。前幾天,有人跑來跟我說,他心髒病犯了…其實,我是不太信了…最近幾年,他心髒病犯了好多次,每一次都用同一招把我騙回家,每一次都是唬人的…”安歌無奈的笑了笑,“你說得沒錯,我是記性不太好。”

老孟抛棄她那麽多次,她卻始終不忍心對他不管不問…

“你關心伯父,這沒有錯。”陸離說,“等我們回去了,你帶伯父來醫院做個檢查吧。”

“你給他檢查麽?”安歌問。

陸離嘆氣,“孟小姐,術業有專攻,我是胃腸外科的醫生。”

“哦。”

“還是不開心?”

安歌猶豫了一些,笑了笑,“怎麽,我要說是的話,你打算給我來段freestyle嗎?”

“不會。”

“美帝回來的人,這都不會…那你說說看,你都會點什麽?”

陸離想了想,輕笑道,“號脈?要再試一次嗎?”

安歌也笑了,“神經…”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