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容心用整片背脊擋着震動的門,他不敢移動,不敢離開,怕,手稍稍從鎖死的門把挪開一點兒,段煉就會闖進來。
“學長……”
容心的手驀地摳緊。
他沒走,段煉還在。
隔着一扇單薄的門,段煉把手貼在門上:“容心……”他的聲音,像撕毀一道寫着不可入內的封印,輕輕鑽了進來,“我從來沒把你只當成是我的學長,從來沒有……”
那當什麽?容心不敢想下去。
這句話,把他們倆之間最後一點掩飾都揭開了。
容心跌跌沖沖地撲向寫字臺,拽抽屜在裏頭找地西泮,擰開瓶蓋大把大把往手心裏倒,剛要塞到嘴裏,一只手阻止了他。
他以為是段煉撞進來了,奮力揮胳膊:“放開我!”可那個我字還沒說完,他就一灘泥似的癱到地上,“容……容亦……”
也是一頭金發,長長的貼着耳朵垂到胸前,他們有一樣的天空色的眼睛,連五官都極其相似,少女低着頭,目光落到容心的手上,漂亮的眉毛不大高興地蹙起,露出一個受傷的表情,被她凝視的地方忽的痙攣一樣抽搐,嘩啦,白色的藥片灑了一地。
她的年紀看上去比容心小了不少,可容心一貼上她白到近乎透明的手心,立刻溫馴的像一只尋求愛撫的小動物:“我知道,你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容心清楚這是假的,不存在的,是他在緊張焦慮的刺激下激發的知覺性幻覺,一種思維顯影的幻視。
但他放不開她。
他像一只倦鳥找到了暫栖的樹梢,一朵飄零的蒲公英,終于落向紮根的土地,緊緊抱住少女,珍惜地念着久違的名字:“Аврора……”容心把臉埋進少女柔軟的金發,阿芙羅拉,他的姐姐,“Я думаю вы……”
「俄:阿芙羅拉……我好想你……」
有幾年了,他停藥以後再沒有見過她出現,阿芙羅拉還是那張十七八的臉,和以往每次出現的幻覺一樣,她總是什麽也不說,靜靜地摟着他,像母親哄孩子入睡那樣的,輕拍他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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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煉還在門外:“學長!”
阿芙羅拉被拍門聲吸引走了目光。
容心驚着似的扒着她,心虛地趕人:“走!”
很大的一聲,段煉的腦袋砸到門上的那一記,震得段煉驀地睜大眼睛,手指牢牢攥着胸口的衣服,想要壓制心髒猛烈的跳動,阿芙羅拉低頭看向弟弟,似乎明白了什麽。
“Человек за дверью твой друг?”
「俄:門外的人是你的朋友嗎?」
像被注入麻醉劑,或者被一根針定在了手術臺上,容心迷着眼,怔怔仰起臉,那麽多年了,阿芙羅拉從來沒有一次像此刻這樣跟他說過話,都快記不起來了,她說話的聲音。
“нет……Он не……”
「俄:不……他不是……」
容心搖頭,他也不明白他為什麽要急着否認,如果不是朋友,那麽他和段煉又是什麽關系?
思維百轉千回地擰成一條亂麻,容心理不出一個頭緒,他像個弄丢了線頭的人,茫然地站在一片混亂中,是阿芙羅拉又一次救了他。
“Михаил……”容心看呆了,阿芙羅拉有多久,沒有這樣對他笑過,“Мой брат, ты вырос.”
「俄:米哈依爾……我的弟弟,你長大了。」
容心酸着眼,抱着姐姐搖頭,他想說不,他沒有變,他們這樣靠在一起用俄語小聲地說着話,和過去沒有任何變化。
曾經一度迫切渴望的成長,這一刻只讓他覺得抗拒,仿佛……他一旦承認了自己的改變,就背叛了和她共同擁有的記憶。
也許成長就是這樣,不知不覺中,一些曾經對你很重要的東西,回頭看,已經指尖逝沙一樣的留在了昨日。
“Открой дверь.”阿芙羅拉捧起他的臉,“Впусти его.”
「俄:開門吧,讓他進來。」
容心慌張地抓緊她的手:“Не!Не надо!Аврора……Куда ты идешь?Не ходи!”他有一種可怕的感覺,如果現在放手,他就再也見不到她了,“Пожалуйста, не оставляй меня……”
「俄:不……不……阿芙羅拉!你要去哪裏?!不要走!別離開我……」
夕陽的最後一束餘光沉到大地的西面,和天空一樣,阿芙羅拉的影子變得越來越黯淡,那些……空氣中細小的微塵,那些顆粒穿過她的身體,她像個神聖的幻象,一個慈愛的虛影,留不住的光。
“容心……”以往只有在正式的時候,她才會這麽叫他的名。
忘了我吧……
放開我吧……
讓新的人,走進來吧。
“不……不……”容心撲着向前伸手,握了個空。
天倒下來也就是一瞬間的事兒。
這一次,她是真的不會再回來了。
猝然從門縫裏溢出來的恸哭聲,驚得段煉捏緊了拳頭,心髒猛地猝痛,五髒六腑疼得挪了位,他發誓,容心下腹上的那道傷疤,他一定要弄明白是怎麽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