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秦雲峰隔着門上的一扇小窗,打量病床上坐的人,30多,因為病,臉頰上沒什麽肉,裹在一件醫院發的寬敞藍白條紋服裏,消瘦,安靜,有人來跟他講話,他就會擡頭,眼和嘴角彎曲的弧度,是一個斯文人含蓄體面的修養。
很難把這張臉和窮兇極惡的罪犯聯系在一起,比起殺人兇手,他更像一個做學問的,受人愛戴的學者,可往往越是這樣具有迷惑性的人,越容易讓人放松警惕。
老警員帶着取保書出來:“簽了,加上減刑,沒準出了院就不用再回去了。”
單純是對這個人的好奇,秦雲峰問:“師傅,您見過314的被害人嗎?”
怎麽沒見過:“雙胞胎,長得都好。”老警員往門裏回了一眼,來換液的小護士,已經沒了第一天排斥的疏離,“你看他長得挺體面的吧,幹的真不是人事兒,倆姐弟,一個沒放過。”
強奸殺人是重罪,依法應從重處罰:“怎麽就判了八年?”
“死的那女孩,法醫解剖死因為心源性猝死,為了保護她弟弟,她自己摔倒,一下就過去了。”
秦雲峰揚眉,臉上是一個新警員正義淩然的憤怒:“因強奸導致被害人死亡,至少也是十年以上有期徒刑!”
“要不怎麽說有些人就是好運道呢。”老警員搖頭,仿佛嗤笑天不公,“他啊……”他朝小窗裏努了努下巴,“是個同性戀,看上了弟弟才動的手,可惜啊……那男孩,六中保送H大的狀元。”
血管被注射了麻痹神經的毒素,秦雲峰愣在那裏:“師……師傅……你說的那個男孩……他……”
老警員想起來:“挺争氣的,他後來考上了警校,算起來和你同一屆,容心……你認識吧,去年給咱隊裏幫過不少忙……”
心髒受到猛擊,耳朵裏長時間蜂鳴,病床上的人忽的轉過臉,隔着窗,心有靈犀的沖門外的人微微一笑。
秦雲峰攥緊了拳頭,有那麽一刻,他突然有了一種想犯罪的沖動,他想推開門沖進去,想撕碎那張虛僞的笑臉,把他打得,再也笑不出來。
老警員對他的這種危險的情緒很敏感,剛好護士推門出來,趕忙拉上秦雲峰:“走了,別看了,跟我回隊……”
走廊的另一頭,一群人推着急診的擔架從他們身邊飛奔過去,一襲白大褂停在他們剛站過的病房前,左右看了看,閃身進去。
床上的人已經睡下,陷在柔軟的白被單,面容安詳,眼眉舒展,看着一點不像會傷害人的樣子,白大褂站定在床尾,往下,掃過護理信息牌:薛禮覃……連名字都透着一股文雅的氣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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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覺到目光落在自己臉上,薛禮覃慢慢抖開眼皮:“醫生……”
看不出他的長相,白大褂戴了口罩,應該是張陌生的臉,薛禮覃淺淺地笑了,這麽一雙精彩的黑眼睛,他要是見過,絕不可能忘記。
“今天感覺怎麽樣?”極為普通的開場白。
薛禮覃卻顯得興致很高:“好多了……能幫我把床搖起來嗎?”亮出他招牌的,讓人沒法招架的笑容,“以前沒見過你……李醫生今天沒來?”
謹慎的騙子,現在就給他下套:“李醫生?”白大褂把床固定好,眉心上挑,有點迷惑的樣子,但沒有深究,“林教授下午有一臺手術。”信息牌上有主治醫生的全名,“讓我過來看看。”
薛禮覃絲毫沒有認錯人的尴尬,反而更熱情的:“你是林醫生帶的學生?”白大褂的年紀不大,“明早查房,我還能見到你吧。”
白大褂不接他的話,冷冰冰的:“你的輸液快結束了,一會兒護士會來……”挺正常的,505病房裏住的是服刑犯人,誰喜歡和一個囚犯扯閑篇。
要換個有點自知之明的人,這會兒就該閉嘴了,可這麽多天,總算來了個讓他覺得有趣人和他說說話了:“醫生……”薛禮覃纏着白大褂,“我什麽時候能出院?”
他的表情變了,有點眉飛色舞的張揚,口氣也像在跟小姑娘調情,而自己是個男人,對了,他是個同性戀,是男人,他才更感興趣。
“你很想出去?”
薛禮覃靠在床上,交心似的看着對方:“每天都想……”
“病沒好,急着出去幹什麽?”
很突然的,薛禮覃收起那副玩世不恭的面孔:“怎麽能不急,有人在外面等着我呢。”
“你家裏人?”
薛禮覃笑了:“我看上的人……”
看上從他的嘴裏說出來,有一種不以為然的輕佻,白大褂絲毫不掩飾對他的鄙夷。
薛禮覃被他逗樂:“他和你一樣呢……當醫生的……穿白大褂的樣子,漂亮極了……”他舔着嘴唇回味,“我一直很喜歡他的金發,你不覺得麽,金色才是和白色最搭的顏色……真想趕緊見到他。”
铿的一震,床被放下來:“你該休息了。”
薛禮覃回過神,追着離開的白大褂:“你不是醫生吧。”玩笑的态度,很篤定的語氣,“記者?”他說完就笑了,搖頭否定這個猜想,“不,你不像……”好像從猜謎游戲裏找到了新的樂趣,“你的氣質,還挺适合當警察的……”他補充,“咬準了誰,就不松口的那種。”
白大褂轉過身:“你應該去寫故事。”
“嗯哼~”薛禮覃一點不客氣,“我寫故事沒準會大熱,殺人犯和被害人在一起,還是兩個男人,是不是聽着就很有賣點~”
憤怒白電一樣劃過,黑眼睛很快冷靜下來,他在挑釁他,激怒他,好讓他在沖動之下犯下更多錯,更快的自我暴露:“活得到那天再說吧。”
沒有上當,薛禮覃怏怏收了笑:“你現在看我的眼神……不太妙哦……”他把雙手交叉在腦後,惬意地望着轉過來的人,“你剛進來,我就發現了……”他像個老師,糾正學生的失誤,“來實習的學生,通常都不會好好戴口罩……”
“來尋仇的?為他?”薛禮覃玩味的笑,“你和他什麽關系?睡過了?”他指指鼻子,“我說金發的時候,你的呼吸……快了。”
對方的沉默讓他更來勁:“你想在這兒動手?”給學生出考題似的,薛禮覃引導他,“這可不是一個明智的決定,考慮一下帶我出去,不過這不太容易,要避開走廊上的監控,還要經過大堂護士臺,要是撞上突然冒出來的警察,你可就前功盡棄了。”
他很亢奮,一次說了很多話,白大褂走到窗邊,打開窗,新鮮的空氣,湛藍的天空,鳥鳴和陽光,遠遠的車水馬龍,一個自由的世界,鮮活生動地湧入病房,薛禮覃貪婪地深吸着。
這種美好沒有維持太久,高大的身影,像一片濃黑的陰雲,帶着風雨前低沉的氣壓,向他逼近:“這就不用你操心了。”
口罩被摘了下來,随手,往垃圾簍裏一扔,他的這個舉動讓薛禮覃微微心驚。
針管從手背上脫落,回血的酸痛,他被白大褂從床上拽下來拖到窗邊,五層高的病房,忽然變得山一樣險峻。
心裏咯噔一下,薛禮覃回頭,這雙毫無憐憫的眼睛他太熟悉了,像誰呢?
是看蝼蟻,看蛆蟲,看一個将死之人的冷漠,對方說:“你說這個高度,人摔下去,會死麽?”
呼啦……風聲在耳邊呼嘯,想起來了!這眼神……不正是他自己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