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薛禮覃一路被蒙着頭,昏昏沉沉帶到車上,車是很老的車,聽離合的聲兒就知道,但座椅很幹淨,噴了清新劑,應該是借的,這個人,計劃了很久。
到了地方,後車門一開,那人像拖一個牲口,一塊爛布袋把他拽下車,泥地上蜿蜒的血跡,能把他從五樓推下,根本就沒想他活。
薛禮覃是因為支氣管哮喘進的院,劇烈運動,哪怕是被人拖行,都可以要了他的命。
他挨着牆,套着頭喘氣:“嗳……這裏是大洲島吧……”在車上他就聞到了,空氣裏鳥糞的味道。
段煉把套子從他頭上扯下,薛禮覃的頭在流血,摔下樓時撞的,他一點不在意,他身上那身白大褂,已經換成黑衣黑褲橡膠手套,顏色重得連血濺在上頭,也很快被吞噬。
薛禮覃看着段煉在他面前鋪開大大的一次性桌布,連着疊了好幾張,還有刀,開了刃的,刀尖鋒利得好像野獸的牙,一報還一報,他的報應來了,薛禮覃對這種謝幕,并不全感到害怕。
直到他看到段煉從包裏掏出罐頭,用刀尖插着肉送進嘴裏,他的情緒才有一些失去掌控:“你不準備動手?”
段煉吃得很安靜,這種無聲是有壓迫的,不知道下一步會發生什麽的焦慮,比真的給人一刀更折磨人的神經。
“你在等什麽?”薛禮覃不喜歡被人掌控,“為什麽不動手?”
悶熱的小屋,木頭被太陽炙烤了一天,蒸籠一樣,氣壓低得人想撕開胸膛,段煉把窗推開,風來,夾帶着濃重土腥味的空氣,預示着一場大雨。
“天氣預報說……”段煉終于開口了,這麽一個看上去20出頭的人,聲音卻很沉,“明天會有雨……”
薛禮覃搞不懂他,“呼……呼……”無暇分心,他有一點呼吸困難,真不妙啊,在這個時候,他發病了……
容心解鎖手機,微信最上面那條,是段煉發給他的一首歌。
李峥點開,隊裏有人小聲說了一句:“回到過去?”
低沉的男聲,有一點沙啞,有一點空,是段煉的清唱,容心之前沒聽過,他們才牽手,就走到了分歧路上。
李峥有點聽不下去,太深情了,每一句呢喃都好像從心裏哼出來,他把手機還給容心:“給他打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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技術組的同事把監聽耳機遞給李峥:“盡量拖延一點時間讓我們定位。”
兩秒,頂多四秒的鈴聲,容心覺得自己捱了一個世紀……
“喂?”
電話那頭的聲音一響起來,他就哽塞了,李峥不停給他打着手勢,而段煉……在那頭,很輕,很輕的喊:“容心。”
“你的歌……什麽意思?”容心帶着哭腔問。
簌簌的,只有風聲,撥亂兩顆心:“你聽了?”段煉沙啞的嗓子忽然變得柔軟,屋子一下靜的,連發絲落在皮膚上,都成了一種煎熬,“還恨我麽?”
誰都沒弄明白他的意思,但容心聽懂了,那首歌,這句話,那些輾轉的夜,少了一個人,孤零零的單床人,空的可怕。
不能再繼續想下去了:“你在哪兒?”容心摳疼自己的大魚際,“我們見一面。”
那頭靜了靜:“容心……”像打哪兒學來的哄女朋友的花招,“我最近學了一句話,一直想說給你聽……”
氣氛忽然緊張,他拒絕了見面的要求。
容心攥緊手機:“見面說。”忍着想哭的沖動,“見了面你想說什麽都行,你在哪兒……”
“Я тебя люблю……”
「俄:我愛你」
技術科的人一時沒聽清,眨着彷徨的眼往容心臉上尋找答案,但答案在哪裏呢?是在他被水光覆蓋的眼眸裏,在他臉頰滾落的淚裏,還是……在那張被痛苦和甜蜜,驚訝與酸澀同時占據的臉上。
亂來的小子,偷心的混蛋,不知壞的笑着:“是這麽說的吧?”
“當面說……當着我的面說。”容心繃不住了。
“Я тебя люблю……”段煉不聽他的,執拗的,反複這一句。
“段煉!”容心的低吼帶着濃重的哭意,“我要你回來!”
像一聲告別:“Я тебя люблю……”
嘟嘟嘟……通話中斷。
李峥摘了耳機,大聲吼:“結果!”技術的人成功定位,“查到了!目标在大洲灣!”
段煉收起手機和手上的刀,抓起地上脊背起伏的人的頭發,薛禮覃的哮喘有複發的跡象,嘴唇發绀,喉嚨裏間歇性的發出哮鳴。
“我嘗過他……”混着白沫的口水從他的嘴角積到地上,太醜陋了,薛禮覃不想死的像狗,“我嘗過他……”他猙獰地咳着,爬着笑着,“他的後邊,咳咳咳咳……我是第一個!你沒見過那時候的他吧,17歲,連喊救命喊疼都不會,就那麽瞪着眼睛,看着我割開他的褲子!”
他想激怒他,想要一個痛快,但他沒能如願。
穿着黑衣黑褲,手戴黑色橡膠手套的段煉,像一個臨上手術臺前,異常冷靜的外科大夫,打開包,取出針管,一管萬托林,裝在西林瓶裏的透明液體,以及一個矽膠的仿真陽具,恐怖的尺寸,插入人體一定會造成撕裂傷。
轟隆隆,雷電像一聲報時,炸得人心上一片怆惶。
薛禮覃在地上蠕動:“用那個……我會直接死的……”
段煉拔了萬托林的蓋子,讓他吸了兩口:“這就不會了。”
“怕我死啊……”薛禮覃的笑聲像一口破風琴,“你想用那個東西弄我,不如給我來一針……”
緩過奄奄一息,他戲谑的表情又回來:“那些是什麽……”他指那些玻璃小瓶裏的液體,段煉專注的把它們吸入針管,“普奈洛爾。”
治療心動過速的注射液,β受體阻斷藥,會導致呼吸道收縮,是嚴重哮喘症患者的禁忌。
遲了一拍,薛禮覃反應過來,眼睛越睜越大:“你……”他以一種不可思議的角度仰起頭,“瘋子……”喉嚨裏帶着血腥的幹咳,“你真是個瘋子……”
5年多前的3月14,也是一個大雨天,他在這個地方第一次遇見17歲的容心,這個人,是要還原當年案發的場景殺死他啊。
李峥一馬當先,踹開木屋的門:“靠!”血跡到這裏就消失了,他們一定在這兒停留過,“封鎖大洲灣!把這座島翻過來,也得把人找到!”
陰雲沉沉地壓下來,無人的海灣,風中擺蕩的蘆葦,手電在夜色中穿行,連成星星點點的光,容心也是這光河中的一員,逆着流,摸着記憶,往那片他發誓此生絕不再踏足的海灘上,逆着風奔跑。
海風吹亂他柔軟的金發,鼻子裏進出的,是血一樣腥重的海潮,看到了,那塊城那麽高的石頭,他和容亦曾約定,要一起爬到上面迎接日出。
從那塊岩石的背面,他聽到撕心裂肺的慘叫:“啊!”
針頭已經插入了手背上的留置針管,只要用力往下一推……
“段煉!!!”
容心用他一生的力氣喊出來!
嘩啦……
雨,下下來了。
水幕劈天蓋地砸向地面,沖刷掉昨日,所有的痕跡。他們在雨中長久凝望,紅的眼眶,仿佛地平線那頭出現的曙光,一輪新的太陽,世界一瞬間明亮。
~正文完,有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