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舊仇
半個時辰前。
相思臺。
孟嘉澤與祝晗對桌而立,各自握着骰盅,像兩只氣勢洶洶的雄雞,搖之前先得用發狠的眼神刮下對方的一層皮肉。
沈鵲白站在桌邊,面上帶着點真誠的期待,突然耳邊響起一道聲音:
“你不擔心?”
沈鵲白轉身,對上一張秀美的臉,是容弈,祝鶴行舅舅家的嫡子,英國公府的小世子。他友好地笑了笑,略作不解,“為什麽要擔心?”
“他們賭的是一條手臂。”容弈緊緊地盯着他,試圖分辨這張天真純良的臉是真皮還是假面,“今日不論輸的是誰,寧安侯府與瑾王府交惡,在座的都得到禦前挨訓。你沾着明瑄王府的關系,卻連勸也不勸一句,到了禦前怎麽說話?”
沈鵲白聞言垂眸,纖長的睫輕顫,“我說不上話的。”他語氣無奈,“世子就別打趣我了。”
容弈聞言一怔,随即反應過來,在座的包括他,确實誰也沒把這個“明瑄王妃”當回事——沈鵲白從被送出宣都的那一刻就成了棄子,如今做了男妻,是廢上加廢。
他這番話,倒像是誅心之論。
容弈尴尬慚怍之餘,不由心生憐憫,正想解釋一二、好讓沈鵲白別生了誤會,卻又聽對方小聲說:“而且他們不會真砍手臂的,都是玩鬧,到時候大家勸一勸,兩方默契地給個臺階,這事兒就過了。”
“……”他好天真。
容弈更覺得自己那表哥是作大孽了。
這邊,兩只雄雞終于收回快脫落的眼珠子,同時擡臂搖起來,六顆骰子啪嗒直響,祝晗那邊的動作是花裏,孟嘉澤這邊是胡哨,看得衆人兩眼昏花。
不知過了多久,可能是兩人都搖累了,四只雞眼一瞪,同時落盅離手。
孟嘉澤呼了口氣,說:“我先開。”
開盤的堂倌用鈎子劃開他的骰盅,三個六,再開祝晗那盅,也是三個六。
在場不約而同地響起一串“呼——呼”的松氣聲,有人趁機說:“是平局!是平局!二位賭術高超,我等已然見識過了,不如散了?我娘喊我回家吃飯了!”
“誰都不許走!”祝晗扒着桌,目光似劍,“賭局已開,必有勝負,再來!”
六月已入暑熱,孟嘉澤感覺頸後濕了一片,冷聲說:“來!”
沈鵲白聽容弈罵了聲“傻子”。
兩人這回只搖了幾下就落盅離手,開盤的堂倌先開祝晗的,還是三個六,再看孟嘉澤,同上。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在賭桌上也适用,兩人同時落了座,發出一聲悶響,誰都不肯吭聲。
容弈上前按着孟嘉澤的肩,卻看向祝晗,說:“今日算了,你們誰都沒輸,算我輸了,成嗎?我去樓底下喊,我容弈是你們兩尊真活佛的孫子,成不成!”
“不成!”孟嘉澤站起來,“我要他的手臂!”
容弈擰着眉瞪他,“你若輸了,他就要你的!”
“我給!”孟嘉澤推開他的手,轉身看向祝晗。
寧安侯府就這麽一個嫡子,孟嘉澤是侯府嬌養大的纨绔,脾氣大,也玩得開,似乎與誰都能說笑兩句,但他這會兒用眼神咬着祝晗,像只伸出獠牙喘着熱氣的小狼。他說:“祝晗,你欠我一條命,今日就在這裏清算!”
“我說嘛,小侯爺每次見了我就張牙舞爪的,原來是記恨我啊。但那是什麽命嘛!”祝晗不可置信地‘哈’了一聲,“一個山溝裏的小丫頭,在人牙子手上連一兩銀都值不了,這算什麽命嗎?這是草,賤草!怎麽?”他不可思議地打量着孟嘉澤,“小侯爺莫不是被賤草撓了心?”
“住口!”孟嘉澤渾身發抖,繞着原地轉了兩圈,倏地拔出容弈腰間佩劍,提氣沖了過去。容弈連忙追上去,看客們也慌了,勸架的、攔人的,二樓登時鬧成一團。
沈鵲白在熙攘嘈雜間後退,不小心踩到身後的人。他驚慌轉頭道歉,身後站的是不知何時到來的雁潮。
雁潮伸手,虛扶了他一把,說:“五年前,孟小侯爺離家出走,跑出宣都時恰逢驟雨,山間路難行,他從馬上跌落、摔斷了腿,被獵戶家的小丫頭發現、叫來自家爺爺将他救了回去。後來老爺子故去,留下小丫頭一個人,小侯爺為了報恩,将小丫頭接回府養着,至少保她吃穿不愁。有次他在別人府中吃酒,回得晚了,侯府派人去接,那小丫頭也跟着,可小侯爺出來時卻沒見到小丫頭的人,将府宅翻了個遍,終于找到小丫頭的屍體。”
雁潮頓了頓,“她身上空無一物,只有繩子勒出的紅印和……她是被祝晗活活糟蹋死的,那年才九歲。”
這件事孟嘉澤記了五年。
沈鵲白看着那一團遭亂,祝晗賭的是面子,孟嘉澤要的卻是年少時被剜下的那塊皮肉。
“夠了!”容弈勒着孟嘉澤的脖子将他往後拉,兩人摔到桌上,長劍摔出去,落在沈鵲白腳前。
沈鵲白睨了它一眼,沉默地看着這出戲。
祝晗的左手被刮出條口子,血流如注,他被扶起來,狠聲說:“最後一局,我換人跟你賭,她輸了,我就給你機會報仇。”
說罷,樓間上來個衣衫曼妙的女子,雙臂戴金钏,目光精明,一眼便知是玩樂地的常客。
孟嘉澤喘着氣掃視全場,一群平日叫嚷的纨绔這會兒都默契地挪開視線,誰都不敢替他賭。他推開屁點賭術不會的容弈,竟然看向雁潮,但雁潮面色冷酷,只有跟前站着的沈鵲白溫和地看着他。
這一眼叫孟嘉澤紅了雙目,他說不上,覺得自己可能是氣瘋了。
“鵲白,”他委屈地說,“你替我賭。”
這席間最不好替孟嘉澤賭的就是沈鵲白。
他沾着祝鶴行的關系,若是贏了,往後怎麽和瑾王府相處?就是為着自己的日子,沈鵲白也不能贏,何況……衆人見他一副老實寡言的溫吞樣,哪像是會賭術的?
孟嘉澤果真是被氣昏了頭。
孟嘉澤也反應過來,立馬就想改口,不料沈鵲白向前一步,竟上了桌。他騎虎難下,磕巴道:“鵲白,你會賭嗎?”
“玩過幾把。”沈鵲白落座,伸手拿了骰子,蓋了盅。
孟嘉澤見他這一手幹淨漂亮,還真有點樣子,不禁一喜,附耳與他說:“我這兒站都站不穩,全靠你了,鵲白你可要加把勁啊。你要是贏了,以後你在宣都的吃喝玩樂我都包圓了,明瑄殿下要是待你不好,你随時到我家來!你若是想與誰求個成雙成對,或是想玩點風花雪月,我都可以幫你打掩護!”
沈鵲白摩挲盅蓋,聞言眉梢微挑,說:“那就先謝謝小侯爺了。”
耳力甚好的雁潮:“……”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