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遇刺
挂着“明瑄王府”牌子的馬車停在相思臺前,裏頭的爺是一等一的尊貴,出行卻從不帶親王規格的儀仗。沈鵲白出來時打眼一瞧,竟覺得那架馬車光禿禿、赤/裸裸,在人流穿行中異常沉默。
他推開車門,祝鶴行靠枕而坐,正閉眼休憩。
右面位置擺着一只用錦緞包裹的長盒,沈鵲白在左邊落座,随後跟上的聽鳶伸手合攏車門。車廂裏燃的是冷香,像竹木和松濤淌過銀泉的味道,清冷,肅穆,沈鵲白無端想起那日在寒青寺見到的背影。
聽鳶和雁潮一左一右地上了車,劃拳一輪決勝出“馬夫”,馬車便緩緩行駛出去。
沈鵲白在回到宣都那日之前便将宣都大小街巷的布局記了下來,他默默地算着距離,待馬車出了北安大街,終于掀開眼皮,偷偷看向左側。
薄而白皙的眼皮遮住了祝鶴行那雙深不可測的眼,讓這張皮囊的美豔略微收斂,不再那麽高傲和鋒利。祝鶴行呼吸輕淺,但沈鵲白知道他沒有睡着,因為那冷白的眉間還镌着一道細的、窄的、淺的溝壑,像一豎尖銳的雪褶,這是從祝鶴行的軀殼乃至靈魂中突兀出來的破綻。
代表着煩悶,陰郁,或許還有一些更難以形容的意味。
沈鵲白到底不是遍觀世間悲喜的神,他無法說得具體,但這種“懸于喉口卻始終不得出”的感覺讓他好奇,更欲進一步窺探。于是他正大光明又目光含蓄地逮着祝鶴行眉間的雪褶細看,像以前在師父座下研習刀法或在宣叔面前對談策論那樣認真。
“好看嗎?”不知何時,祝鶴行睜開眼,淡淡地問。
沈鵲白猝不及防地與他四目相對,倏地一怔,随後在電閃雷鳴間終于咂摸出了那股說不出的味道。
“……好看。”他在宣真那裏練出了一身的本領,其中就包括吹馬屁和厚臉皮,說句“好看”還不夠,他還要說,“殿下,你是我見過最好看的人,實不相瞞,我見殿下的第一眼,就起反應了。”
祝鶴行是一副高冷小白花的姿态,“什麽反應?”
“這裏——”沈鵲白摸着心口,神情似回味,作個浪蕩子,“撲通撲通跳。”
這話不是瞎扯。因為初見的第一眼,沈鵲白确實在祝鶴行未曾察覺的暗處心肝撲通,當然其中三分是祝鶴行的美色使然,人之常情,另外七分則是要對美人幹壞事,他有點興奮。
“我也是。”祝鶴行說得半真半假,像是客氣回應。
他眉間的淺痕已恢複如常,但他似乎不曾發覺自己的神情不如平常滴水不漏,否則不會讓沈鵲白發現這破綻。這個人太高傲,心太深,自以為已經修煉到表面無悲無喜的境界,只不過,人嘛。
沈鵲白目光微轉,啧了一聲。
車內又安靜了下去。
熱鬧聲從四面八方湧向馬車,被車窗擋了回去,只剩下密密麻麻、像風聲竄在一起的聲響。
半晌,終于安靜,快到王府了。明瑄王府坐落在長樂坊,這道上幾座府宅都是朝中勳貴,通天的大道平日只供幾家人來往,安靜得很。
沈鵲白伸了個超大的懶腰,左右伸展四肢,突然聽祝鶴行道:“今日聽鳶若不來,你待如何?”
沈鵲白反問道:“今日聽鳶若不來,雁潮該如何?”
“籲——”馬車平穩地停下,外面兩人下了車,但誰也沒出聲。
祝鶴行輕輕擡手,手串順着他的手背滑落,挎在虎口處。沈鵲白本是随意一瞥,瞥他的手串,卻瞧見祝鶴行的指腹沾着一塊黏糊糊的……糖漬?
祝鶴行這厮愛幹淨得很,怎麽能容忍那玩意兒在指上黏了一路?
玉珠輕撞的聲音打斷了沈鵲白的猜測,這時祝鶴行已經先一步推開車窗、彎腰出了馬車。沈鵲白見他儀态不凡,袖擺衣袍随風一捋都是個“矜貴”,卻不由地想起他之前的那一眼。
那眼裏裝的是困獸。
“雪褶”是被壓抑許久後終于從喉口偷竊出來的一點喘/息。
自出生便深受天子疼寵的珠玉怎會有那樣的眼神?
這一趟入宮到底發生了什麽?
沈鵲白下意識地摩挲着腰間的白玉小鵲,一顆腦袋轉得賽灑水車,突然,橫空插來一根橫木,讓他的灑水車就地怠工——去而複返的祝鶴行輕敲車門,目光不明地看着他。
“……來了!”沈鵲白躬腰出了車門,卻在擡起袍擺的那一瞬間聽見一道破空刺風的利響,直沖他腦袋!
誰敢在明瑄王府刺殺他這個名義上的王妃?聽鳶和雁潮都在三米外處,誰會在這麽不合适的時機刺殺——不對!這不是刺殺,是試探。
一個呼吸的時間,沈鵲白強行按捺住躲閃防衛的身體反應,提着袍擺,不管不顧地往前一步,正好将腦袋對準已在半米外的箭頭,同時腳下一扭,就要“不經意”地摔倒。
這一箭釘中必得是人腦碎裂!
電光火石,軟劍脫鞘的“啪嗒”聲和雁潮的厲喝同時響起,沈鵲白腰身一緊,被堅實有力的手臂攔腰拽下馬車,身形晃蕩間,祝鶴行将他抄腿抱起。
軟劍纏住鐵箭,迫使鐵箭微偏,雁潮袖中短棍猶如猛龍刺出,将鐵箭折段,箭尾當即落地,箭頭堪堪擦過沈鵲白的發尾,狠狠釘入“明瑄王府”的車牌!
車牌轟然碎裂,半支箭落下,卻在碰地的前一瞬被一只憑空出現的手精準攫住。聞榭轉身猛地将鐵箭朝着來路的方向擲出,兩眼時間,一個身穿白衣的刺客從坊尾的牆頭栽落,眉心插着半支鐵箭。
“主子?”聽鳶看向祝鶴行。
祝鶴行瞥了眼那刺客埋伏處的左側大樹,說:“屍體懸挂于長樂坊牌三日,将公子遇刺的消息放出去。”
“是。”聽鳶收回軟劍,發現沈鵲白依偎在祝鶴行懷裏,一張俊俏的臉蛋吓得慘白,懸空的腿兒都在打擺子。
真能演!他唏噓着走了。
雁潮收回短棍,看向聞榭。
聞榭向祝鶴行問禮,說:“我家世子聽說相思臺出了事,有些擔心小少爺,特遣屬下前來探望,以求心安。”
“我、我沒事。”沈鵲白堅強地從祝鶴行懷裏掙紮出來,腳一沾地,又腿軟地栽了下去,幸好明瑄殿下人美心善,伸手撈了這無骨魚兒一把。
沈鵲白羞赧地看了祝鶴行一眼,無依無靠地攀在這根大樹身上,朝聞榭顫顫地說:“幸好殿下和諸位出手相救,否則我、我啊……”他白眼一翻,竟仰頭吓暈了過去。
雁潮和聞榭都被這出神入化的一流演技驚呆了啊,立刻“擔心”地包抄上去,這時只聽身後傳來一道綿長、尖銳、好比吹風箱裏抽出來的驚吼,“公子!”
衆人轉眼,見花塢從府裏跌跌撞撞地跑出來,一張冷霜紅梅似的臉白楞楞的,下臺階時還情真意切地摔了個大馬趴,正好摔倒祝鶴行腳下。她一手扯住沈鵲白的衣擺,瞬間落下兩顆黃豆大的眼淚,“公子!公子您怎麽了啊?可別吓奴婢啊!大夫!大夫……”
雁潮和聞榭又驚呆了。
祝鶴行看了眼“傷心欲絕”的柔弱丫頭花塢,又看了眼懷裏“氣息奄奄”的可憐廢物沈鵲白,強行忍耐住想要掏點賞錢的沖動,再出口已是憂心忡忡:“快,傳大夫!”
作者有話要說:
雁潮:一座王府到底需要多少影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