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自亂

“瑾王便是這麽說的。”聽鳶站在書房桌前,将信上的內容簡略說完。

“祝晗若是有半點‘吃一塹長一智’的體悟,也不會給人再斷他一臂的機會。”祝鶴行擱了筆,惆悵地說,“他這腦子,看來咱們祝氏本家要絕後了。”

這話聽鳶不敢接,恰好雁潮拿着信封進來,說:“主子,從乘風閣取回來的,九爺回信了。”

“好快。”聽鳶詫異,“莫非這人就在宣都不成?”

祝鶴行接過信,也是雲錦封皮,翠微飄雨,但味道很淺,像是從別地兒蹭上去的。拆開後撐平一張銀箋,只蒼鶴般地飛出個“幸”字。

這字,祝鶴行第一次見,美,第二次見,也美。再看箋尾處用水墨勾出一朵牡丹,是半開未開的形狀。

聽鳶不小心瞄到一眼,忍不住說:“這花……挺欲語還休的,而且這牡丹枝是不是畫錯了,怎麽橫看豎看倒立看都更像是竹子?”

“既見君字,便見君心,不見君相,但見君心,說見,但非全見,說不見,卻已經見到了最內裏。”祝鶴行挑眉道,“猶抱琵琶半遮面。”

雁潮在一旁聽得雲裏霧裏,不禁道:“恕屬下不解,若是您沒看懂,那對方這點心思不就白費了嗎?”

“我若看不懂,這封信就續不下去。”祝鶴行覺得這九爺有意思,擡頭見倆傻大個直楞楞地伫着,便擡起筆頭,一人賞了一個爆栗。

聽鳶捂着額,笑呵呵地說:“主子,您給說道說道。”

“我用雲鶴箋,便是透露了五分身份,他猜不出具體,也該知道我不是逍遙散人。若他不願意與朝堂高門有所牽扯,便不會回這封信,屆時我與他自然緣盡。”祝鶴行一邊說,一邊落下一句詩,“他猜我是宣都人,或是在宣都有人情關系,便畫了這株竹子牡丹。我若看懂了,往後書信來往就不必過乘風閣的手。”

“您二位還挺講究。”雁潮評價,而後說,“那這竹子牡丹是指的一處地方?”

聽鳶嘶了一聲,說:“宣都之內,只有兩處可見牡丹倚竹,一處在宮裏,一處是六淨山寒青寺。寒青寺倒是人人都能去,可這宮裏的景象只有去過的人知曉,這九爺莫不是還與宮裏有什麽牽扯?”

雁潮說:“不論有沒有,他定然不簡單。醉雲間黑白通吃,他在朝野之間都能游走。”

提起醉雲間,聽鳶就想起正在隔壁睡得好香的人,不禁道:“主子,沈……公子怎麽會幫孟小侯爺贏祝世子?”

祝鶴行擱筆,“你想知道原因,只需看他在做什麽。”

沈鵲白今日做了什麽?

他為孟嘉澤贏得賭局,從而得罪了祝晗,換句話說,他此舉是賣了寧安侯府一個人情,卻得罪了瑾王府。

寧安侯病故後,侯府逐漸沒落,只剩孟小纨绔強撐家門,但到底是皇後母家,背後還有二皇子倚仗;瑾王府雖說與祝鶴行不親,但祝晗卻與五皇子交好——

聽鳶合掌,說:“公子在賣二皇子人情,打五皇子的臉?可五皇子是公子的表弟,齊妃是他的姑姑,公子待沈世子那般親昵敬愛,對親姑姑怎麽卻像是有心為敵的樣子?難道……十二年前的事與齊妃有關?”

他頓了頓,又覺得此事說不通,“可齊妃千裏迢迢殺自己親哥的兒子做什麽?”

“只要知道當年永定侯為何将剛出生的兒子送到朝天城,很多事情便清楚了。得往前查,從公子的母親——姨娘秋氏身上查。”這事沒法一下子查明,雁潮心中還有別的疑慮,他說,“當日公子在朝天城朝主子下殺手,到底是出于什麽目的?”

聽鳶聞言看了祝鶴行一眼,這事他也疑惑,但瞧他主子的意思,是半點不在乎,也不想追究。

祝鶴行看着近前的信,始終沒有指明一點:今日得罪五皇子的是沈鵲白,是始終中立的明瑄殿下的王妃。那些沒見過沈鵲白真面目的人或許不會把一個剛回宣都的棄子想得如此深,但有些事情不需要篤定,一點苗頭和風聲便足矣。

耳邊叽叽喳喳的,祝鶴行看着紙上的字,眼前漂過一抹胭脂,是沈鵲白藏着鋒刃的眼睛。

這只狡猾的白鵲利用了他,他得去讨些銀子。

祝鶴行交待了書信,繞過書桌和屏風,緩步出了書房。“吱呀”門聲隐藏在夜風中,廊下隔三步便挂着一盞檀木描金方燈,讓夜色拘謹在遠處。

走到寝室窗前,祝鶴行側目,窗內幾聲虛弱的呓語傳入耳中。

嘶啞,絕望,瘋狂。

原來唯恐天下不亂的野鵲今夜也自亂陣腳。

祝鶴行自認十分刻薄,這會兒該走進去站在床邊,光明正大地觀賞這只野鵲的瘋相,撫他真心的眼淚,聽他毫無僞飾的悲鳴,看他魂斷骨銷的姿态,然後剝掉那一身的假皮,威逼他或坦誠相對或歇斯底裏,多漂亮啊。

這是個乘虛而入大好的機會。

可祝鶴行站在窗邊,到底還是駐足不前。

罷了,他想。

不如留個“欲語還休”的好人情,叫這只野鵲醒來後沒理由怪他又不甘心不怪他順路聽了這一耳朵,只能坐也不安,卧也不定,顫着一身傲骨無能地撲棱翅膀。

嬌嬌在不遠處瞅着祝鶴行,見他只關注“新歡”,半點眼神都不分給自己這只“舊愛”,不禁心下酸楚憤懑,作勢要鬧起來。

祝鶴行似有所感,擡指“噓”了一聲,随即走過去,伸手抵住鷹嘴,不許嬌嬌叫嚷。他睨着敢怒不敢言的白鷹,無奈一笑,意有所指地道:“誰讓你飛進了我的窩呢,乖點,好不好?”

床帳遮去人影,沈鵲白側臉抵進枕頭,耳邊夜風恍惚,徹底陷入夢魇。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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