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喂糖

聞榭坐在屋頂看書, 突然翻身落地,片刻後沈若鐘出現在院門前。他上前行禮,說:“世子在書房。”

沈若鐘看着他,“小榭快及冠了吧?你與鵲白差不多大。”

“是。”聞榭目光微垂, 知道沈若鐘不會平白與他說起年紀。

果然, 沈若鐘說:“你是我舊部遺孤, 也是将門之後, 跟在清瀾身邊做近衛,有些可惜。你若不願離開宣都,我可以舉薦你去天武衛的春選大比,以你的本事定能入選。”

天武衛是皇帝的近衛軍,每年的春選大比是為了擇選人才, 不問出身、只論武功,前三甲可面聖接受考教, 若再得天子青睐, 便有機會殿前受封, 這是大好的前程。

聞榭面色不動, “謝侯爺好意, 只是屬下覺得現在就很好。”他擡頭直視沈若鐘, “世子身份尊貴,又是管先生的學生, 他都不入仕, 屬下這點微末本領也沒什麽值得可惜的。”

景安七年, 沈若鐘奉命去覃州平叛, 自此鎮守邊疆。景安十八年初, 沈若鐘因舊傷複發, 被恩準回宣都修養, 同年侯府三子沈如鳴入兵部,四子沈飛恒入天武衛。

木秀于林風必摧之,永定侯府不能再張揚了,這是沈清瀾至今仍舊不入仕的原因之一。

這番心思沈若鐘明白,這十二年來與沈清瀾形影不離的聞榭也不會不明白。

沈若鐘嘆了口氣,“你啊。”他高興,又不高興,“沒志氣。”

“爹別說他了,阿榭自有主意,誰都勸不動。”沈清瀾站在書房門口,挑着竹簾,“爹,進屋說話吧,阿榭,去端盞茶來。”

聞榭正要去,那邊風風火火地跑進來個小厮,道:“侯爺,世子,明瑄王府來人,殿下和五少爺到了!”

“看來這茶得換個地方喝了。”沈若鐘朝沈清瀾說了句“留步”,轉身帶着小厮快步離開。

沈清瀾說:“阿榭,換盞清荷釀,端一小盒諸色龍纏。”

聞榭聽話去了。

不多時,沈鵲白從院門口蹿進來,小狗似的在沈清瀾身邊撒了轉野。沈清瀾伸手按他的額頭,動作像施定身術似的,“好啦,鬧騰!”

沈鵲白拉着他到書房的小榻上落座,說:“回門晚了兩日,哥哥別怪我。”

“不怪。”沈清瀾說,“明瑄殿下怎麽同你一道來了?”

皇子王爺是千歲之尊,與正妻母家也有一套不親不遠的相處之道,所以向來不必同正妻一道回門,請府中有重量的老人随行即可。沈清瀾沒有想到祝鶴行今日會親自來。

“本是我一個人回的,臨上馬車,後頭突然蹿出個祝鶴行把我擠開,害我差點摔一跟頭。”沈鵲白脫了靴,爬到榻裏側靠着,一言戳破祝鶴行的心思,“這厮那日在府門前英雄救美,今兒屈尊回門,都是演戲。”

前者是扮豬吃老虎,後者是暧/昧不明,就是要讓旁人摸不準他們之間的相處之道。

沈清瀾了然,透露消息給他,“昨晚齊妃給府裏來了封家書。”

“啊。”沈鵲白趴過去,勾着沈清瀾腰間的玉佩穗子玩,“哥,二皇子和五皇子,爹站誰?”

沈清瀾回他:“爹是陛下的臣子,自然順從陛下的心意。”

聞榭端着托盤進門,正好聽沈鵲白問:“那哥哥心儀誰?”他腳步微頓,不過瞬息便恢複如常,繞過屏風走了進去。

“怎麽還說上‘心儀’了?”沈清瀾笑了笑,“我啊,我站六皇子。”

六皇子宋承珣是麗嫔所出,相較其他兩位皇子,地位低了些,且他不涉朝堂,只愛字畫,還在北安大街開了家字畫館,白日招待宣都的文人騷客、風流君子,夜間就去花樓給妖童媛女們畫肖像。

沈清瀾說站他,便是誰都不站。

沈鵲白仰着頭說:“侯府是齊妃的母家,不向着她,她恐怕不願。”

“我是齊妃的侄子,五皇子的表兄,更是父親的兒子,侯府的世子。”沈清瀾垂首,溫潤的臉如玉光傾照,“我還是阿九的哥哥。”

在沈家這一輩中,沈清瀾行二,可沈鵲白已經很久沒有喚他“二哥”了,因為早夭的嫡長子不是沈鵲白的大哥,他也不真心将沈如鳴和沈飛恒當三哥、四哥。他只有一個哥哥。

沈鵲白玩穗的指頓了頓,被沈清瀾摸到了後腦勺,哄小孩似的輕拍兩下。溫瀾潮生,他半晌無言,随即起身端着清荷釀喝了大半,唇舌清香,勾出一句低語:“哥哥要做局外客,何必為我下地髒了鞋。”

沈清瀾說:“世間除了神佛仙,哪個腳下不沾泥?”

沈鵲白枕回他腿上,沒有說話,堪堪要睡過去時,前頭來人傳話,說宮中來人請殿下攜公子入宮觐見。沈鵲白坐起身,穿好鞋落了地,轉頭朝沈清瀾抱怨:“我本想用了晚膳再走。”

“把這盒諸色龍纏帶上。”沈清瀾哄他。

沈鵲白揣了小幾上的糖罐子,轉身要走,卻被沈清瀾叫住。

“我只同你說一句。”沈清瀾說,“當年七王生亂,陛下是身份最低、最不得利的那一位,可最後卻是他登上帝位。如今陛下縱然病了,卻也只是身子病了。”

皇子們想要從病弱老父手中奪走寶座,有心之人圖謀亂刮帝王皮囊,殊不知帝手一翻,棋盤便能易主。

沈鵲白目光漸深。

“陛下幼時多磨難,也是文武之才,如今還沒到知天命的年紀,怎麽就因為一場風寒而病重難醫?”沈清瀾嘆了口氣,“阿九,你這趟入宮,謹記要耳聰目明。”

沈鵲白走了,聞榭從房頂翻下來,進屋收拾托盤。

“阿榭,替我寫封拜帖,送到左相府上。”沈清瀾說,“我新雕了一只銀魚筆架,想請蘭兄慧鑒。”

從宮中過來接人的正是香滿,他向沈鵲白行禮,沈鵲白從罐子裏拿了塊糖,請他吃。

“多謝公子。”香滿雙手接了,側身道,“殿下在車上,公子快些進去吧,晚了就誤了用膳的時辰了。”

沈鵲白應了一聲,快步上了馬車。祝鶴行正靠着枕頭,兩眼盯着一處,不知道在發什麽呆。他湊上去,小聲說:“殿下,這是我頭回入宮,借您的光和陛下同桌用膳,敢問我若是沒吃飽,出來後能再吃點宵夜嗎?”

這是上這兒來打探口風的。祝鶴行伸指點在他眉心,說:“鵲白機靈懂事,溫順可愛,陛下怕是喜歡得緊,哪能讓你吃不飽?”

沈鵲白抿了抿嘴,“殿下。”

祝鶴行瞧着他,片刻後才道:“不是鴻門宴,也不是為了相思臺之事,放心吃——我提前安了你的心,你是不是應該給我一點報酬?”

沈鵲白順着他的目光垂眼,瞧見手裏的糖罐罐。哦,這是個甜蜜蜜的男人。他大方地遞過去,說:“殿下,随便選,哪顆都行。”

祝鶴行的目光若有若無地飄向車窗外,輕聲道:“香滿都得了一顆,我也只能得一顆?”

這是個貪心鬼,沈鵲白想。他拿出一顆,剝了一半遞到祝鶴行嘴邊,“這樣就算兩顆,只是……”他挑起眉,有些挑釁的樣子,“得看殿下敢不敢吃?”

這雙手能下藥,能握刀,喂出什麽樣的糖都不奇怪。

祝鶴行看着沈鵲白,薄唇微啓,咬住糖,松了齒關,糖色隐匿。他說:“是甜。”

沈鵲白指尖微蜷,面色如常地收回手,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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