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難眠

沈鵲白用背抵着門, 額間的薄汗已經毫無痕跡,心也靜了。方才他說要去客棧住,本也不能當真,畢竟“遇刺暈厥”的柔弱王妃夜裏出府, 怎麽說道?

但祝鶴行的反應卻有點意思。

沈鵲白調整心緒, 祝鶴行那厮應當能猜到他的目的, 卻還是看着他演、陪着他演, 難道一點不介意兩位皇子交惡?或許,祝鶴行本就樂意見到這樣的結果。

沈鵲白睜開眼,盯着牆頂。

今日聽鳶替外人做主,毫不客氣地打了五皇子宋承裕的臉,便是要将“明瑄王府”和“瑾王府”切分得更開, 讓原本中立的“明瑄王府”這根天平若有若無的偏離宋承裕。此時結合“私生子或許是明瑄王”的風聲,再回頭看他們這樁婚事, 便是一個本就受萬分偏寵、任宣翊衛使的“疑似皇子”和永定侯府沾上了姻親。

那宋承裕會如何想?

——我和二哥相比, 父皇到底更看中誰?二哥本就是中宮嫡子, 若再得父皇偏愛, 我還有機會嗎?如果祝鶴行也是皇子, 這麽多年, 父皇是在默默培養他、而後推他上位嗎?舅舅是假意中立,實則站邊祝鶴行嗎?

而此時此刻, 二皇子又會如何想?

想要奪位的皇子, 一旦起了這些心思, 屁/股再穩也坐不住。

沈鵲白轉身, 隔着門用目光摩挲着祝鶴行。這人與他一樣, 唯恐天下不亂, 只是他目的險惡, 是為了死去的自己,那祝鶴行是為了什麽?無論哪個皇子即位,以他如今所受寵信和拿捏不準的态度,都會被新皇視為威脅皇權的大患。新皇需要新刀,舊刀如何自處?

難道……祝鶴行真是皇子?

“叩叩!”

敲門聲打斷沈鵲白的思緒,他瞳孔輕顫,聽門外的人好不要臉地說:“扒着門縫瞧我,這得多愛啊?何不打開,我讓你面對面地細看。”

再好看的皮囊投生到這張嘴上,也是瞎了眼啦。

沈鵲白白眼輕翻,氣若游絲地說:“爺,我遇刺受驚,心口疼得很,先睡了。”

“這麽嚴重啊?”祝鶴行語氣擔憂,“要不讓我進屋,給你揉揉?”

“那怎麽使得?爺是多金貴的身份,您給我一揉,我都怕自己這顆下賤心肝遭受不住,碎成八瓣了呢。”沈鵲白說罷轉身,弱柳扶風地顫進了內室。

祝鶴行在門前站了片刻,轉身走到廊下,書房的倆人這才蹿出來,用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目光看他。他說:“還不給公子送洗漱的東西進去?”

“是。”聽鳶連忙去了。

雁潮上前,小聲說:“殿下,哪有屋主不能進屋的?”

如此下去,王府還有規矩嗎?

祝鶴行卻是自有心思:這野鵲驚夢,今晚肯定輾轉難眠,他若上榻,兩個人裹着各自的被子、你往左轉我往右轉,那才是“你難眠我難眠,難眠加難眠”。

他不願受這個罪,瞎說道:“成了家就要壓一壓脾氣,讓讓步也沒什麽的,等你以後成了親,自然就懂了。”

他這話說得不輕不重,很快,窗子開了,一只枕頭擦過嬌嬌的小白腦袋砸出來。祝鶴行轉身将枕頭抓在手中,無奈嘆氣,朝雁潮說:“脾氣忒大,見笑了。”

“……”雁潮眉角細疤抽抽,說:“您歡喜就好。”

被殃及池魚的嬌嬌撲棱着落回鐵架,瞅着沈鵲白大步往裏走的背影,跟小王八似的。

很快,沈鵲白洗漱完畢,主屋門再次關上。

祝鶴行今晚在書房将就,聽鳶伺候他洗漱更衣,雁潮已經将軟榻鋪好,兩人行了禮便退出書房,滿院子的近衛暗衛一同退下。

祝鶴行躺在榻上,盡管身旁沒人也沒有睡着,他便把罪過扣在在院內叫喚的鳥蟲頭上。又過了片刻,他坐起身來,發了會兒呆,随即掀開薄被,起身出了書房。

祝鶴行推門的聲響很小,輕步走到主屋門前時,裏面一直安安靜靜,沒有再傳出可憐的呓語。

“睡着了啊。”他啧了一聲,轉身回了書房。

沈鵲白這一“受驚暈厥”就是三日,期間聽鳶每日按時送上“安神養心”的藥,沈鵲白越喝越覺得這藥味和他年年都喝的老方子很像。

“我問了,是溫陽散寒的方子。”花塢從藥園子那邊過來,翻窗時身上劃出一溜藥香,“我總覺得那丁老大夫似曾相識。”

“打扮得像老潑皮的大夫不多。”沈鵲白提醒。

“他就是當年問宣叔要了十萬診金的那位臭大夫!”花塢恍然大悟,“難怪方才他對我笑得賊眉鼠眼,我還以為他是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了呢,原來是認出我了。可我記得宣叔說過,這臭大夫不喜拘束,怎麽會在明瑄王府當府醫?”

沈鵲白回想起那日他“暈厥”在床時所聽所聞,那丁老大夫與聽鳶、雁潮相處熟稔,對祝鶴行也不見絲毫恭敬,兩方顯然不是簡單的主雇關系。

“對了,這是從寒青寺取回來的。”花塢從懷中掏出信,“照你們這樣,一個月能傳十封信,哪有那麽多話可說?”

沈鵲白笑了笑,“不是說話,是看字,說什麽都不要緊,随便抄段詩文都是行的。”他取出信紙,是張野荷箋,上面寫的是“卷荷舒欲倚,芙蓉生即紅。[1]”

花塢倒着看了看,好奇地問:“這把字拿出去賣,能賣多少錢?”

“不好這一口的或沒錢的,覺得它一文不值,愛字的或有錢的願意千金求之,而我嘛……”沈鵲白想了想,取箋提筆,寫道:【“楫小宜回徑,船輕好入叢。[1]”待到夏節夜,野荷芙蓉,淺淺處,與君拂月霧。】

他擱筆,笑道:“我願以名花美酒相求。”

花塢倒過來一看,“你要與他見面?”她細眉微蹙,有片刻猶疑,“會不會太危險了?”

“不去怎麽知道會不會有危險?”沈鵲白說,“還是送到寒青寺。”

花塢站在一旁打包信封,嘟囔道:“佛門聖地,被你們當成什麽啦?”

“佛緣是大千緣,我佛慈悲,不得助一助我們這段筆墨緣?”沈鵲白仰倒在椅背上,伸了個懶腰,“得了,備車,我要回門咯!”

作者有話要說:

[1]劉緩《江南可采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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