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乘風來(1)
施索躺床上翻來覆去,窗戶突然砰一聲,她一個激靈,翻身坐起。
月色淺淡,風遛進來拂開了窗簾,施索下到地上,赤腳輕輕地走到窗邊,一手壓住窗簾,從縫隙往外窺。
老破小的房子外,連路燈也破,極其昏暗的照明下,沒見什麽人影。她靜立幾秒,猛把簾子扯開,打開窗戶,半截身體往外撲——
防盜窗底下也沒蹲人。
疑神疑鬼是病啊!施索磨牙,把窗戶鎖緊,抱臂看着屋外。
上月房租到期,正好她手頭緊張,臨時應急,她揀了價格最便宜的這棟老破小,打算過度一兩個月。
可惜她高估了自己的适應能力。老破小旁邊有個建築施工場地,成天機器轟鳴灰塵漫天,她住一樓,沒有架空層,環境潮濕,還沒隐私,随便什麽人都能從窗戶外看進來。
這兩天臺風又即将過境,以防萬一,她不能坐以待斃。
施索打開頂燈,拖出行李箱,三更半夜收拾起東西。這裏沒什麽管理,車也随意停放,她的小白就停在家門口。
開門前她透過貓眼看了看,漆黑一片,自然什麽都看不到。小心打開大門,确定安全無可疑,來回搬了四趟,把後備箱塞滿,她才回房。心事完成,這回她總算睡着。
雖然已過立秋,但白天還是夏季的溫度,只是因臺風臨近才稍稍降溫。第二天上午,施索穿着短褲吊帶,再披一件防曬襯衫,把她養了三個月的小橘貓抓進貓籠,出門前再次撥通她親媽施愛月女士的電話,對方依舊處于失聯狀态。
她邊開着小白找廉價酒店,邊思考報警尋人的必要性。
半途飄起棉絮般的細雨,施索打開雨刮器,邊上一輛不長眼的破面包車突然變道,施索一個不備,無聲地罵了個語氣助詞。
她從前不怎麽迷信,但最近諸事不順,比如錢財,比如工作,比如出趟門還能碰見瘋車。改天得找人打聽下寺廟,教堂也行。
這面包車不知有什麽毛病,似乎跟她較上了勁。從前她教小舍嚴開車,告訴他:“所有司機,所有!不管平常再怎麽斯文的人,只要成了司機,統統都會得路怒症。”
安靜乖巧的小舍嚴對她的話不置可否,施索信誓旦旦:“你別不信,等着瞧吧,我跟你叔叔打賭,你學會開車之後,一定也能學會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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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她沒等小舍嚴拿到駕照,就揮揮手獨自離鄉背井了,至今都沒見過小舍嚴開車的樣子。
掐斷這莫名其妙的跑題,施索被瘋車激怒,想狂按喇叭,又記起這路段禁止鳴笛。有火沒處撒,她不甘落後,一不留神,她頂住了面包車的屁股。
“沒長眼吶你!”車裏的女人簡直是飛奔下來,“你給我下車。”
施索解開安全帶,身形停頓了一下。在女人捶打小白的前蓋後,她果斷脫掉防曬襯衫,往腰上一系,下車應戰。
“你瞎了你,怎麽開車的,駕照是跟人睡出來的吧!”女人開場就掙脫了文明的束縛。
施索這會兒怒氣反倒沒之前盛,她不想耽誤時間,幹脆速戰速決:“反彈反彈反彈!”
女人愣了下,顯然沒聽懂,自顧自升級戰鬥,唾沫帶出一堆國罵。面包車駕駛員是個男人,一直沒什麽存在感地站在車門邊。
施索檢查車損情況,也不商量是否私了,她直接報警,女人上手推她:“你幹什麽呢,裝什麽啞巴,賠錢!”
“手碰哪兒呢你!”施索拿手機朝她手背一拍。
“碰你怎麽了,你有種打我啊!”
圍觀的路人都看不下去了。
女人中年模樣,一頭老氣過時的卷發,行為蠻橫霸道,一點不怵人,指着一旁好管閑事的路人:“看人家長得漂亮就幫人家,你知道怎麽回事嘛,這女的大白天的就穿個小背心,一看就不是好貨,扒開腿等着……”
施索搓搓胳膊,一手的雨水,老天善變,怪涼的。不耐浮上她臉,誇她漂亮也沒用,何況後面還是這麽一串話。
這人明顯欠揍,罵着人還把臉挨過來:“來來來,有種你就打死我!你打啊,打啊!你個孬娘們兒……”
原本施索還想做個病西施,人生偶爾需要佛一佛,可惜暴脾氣跟了她幾十年,沖破天靈蓋她也壓制不住。
去警局避臺風也是種新體驗,施索一改恹懶神色,精神突然一振,氣勢洶洶抓向女人的長發,沒發現這女人雙眼忽然像燈泡一樣亮。
一件衣服突然罩上身,還帶着餘溫,冰冷的手臂似乎瞬間回暖。施索動作定格。
女人焦急提醒:“你打啊,你有種就給我打啊!”
施索沒動,側頭盯着一旁的高個子,有些不敢認:“嚴……?”
舍嚴瞥她一眼,将她準備動粗的手按下,問:“怎麽回事?”
施索懵大于驚喜,剛才莫名其妙想到舍嚴,幾分鐘後這人竟從天而降。“你哪來的?”施索傻乎乎反問。
“幹什麽幹什麽,還打情罵俏起來了,你倒是打啊,不打你不是你爹生的!”女人上趕着挨揍。
施索抽空回她一句:“你爹倒是能生孩子,為醫學事業做了不少貢獻吧。”
旁邊不知哪個路人先笑了,哄笑聲漸大。
舍嚴半分目光都沒分給女人,仿佛對方比空氣還輕薄。他看着施索,先慢條斯理地說:“穿上。”
身上這件是灰色長袖襯衫,施索确實有些涼,她聽話地套上袖子,長發藏在襯衫底下,她随意往外一撈,還有一些剩在裏頭。
女人還在再接再厲找揍,可一鼓作氣再而衰,施索這會已經提不起揍人的勁,交警叔叔總算趕到了。
車子阻礙交通,先統統靠邊,再講經過,看車損,交警問走程序還是私了。
交警不好欺負,女人嗓門一大,交警叔叔立刻用更大的嗓門去鎮壓,女人最後只能陰晦着臉說:“賠一萬這事兒就算了!”
施索手又癢了!
“她不舒服。”舍嚴突然開口。
施索“啊?”了聲,交警一看小姑娘的氣色,瘦瘦弱弱,唇發白,雨看來要下大了,實在不宜久留。交警嚴肅地沖女人說:“你這是商量還是勒索,當交規是擺設呢!”
施索稍稍冷靜下來:“我是不是可以告她尋釁滋事罪?《刑法》跟交規一樣也不是擺設,是他們先挑事的,咱們尊重法律吧。”她亂說一氣。
交警配合道:“可以,不過這就嚴重了點,要判刑的。只是小碰擦而已,你們再商量商量。”
女人總算偃旗息鼓,改口一千,施索還價三百,也算對得起那輛傷沒傷都一樣的破面包車了。
只是付錢時出了點小岔子,施索只有花呗,花呗不能轉賬,只能消費。
交警不可思議:“銀|行卡、支|付寶、微信都沒錢?三百都沒有?”
零頭還是有幾個的,只是比較散,施索打算再去車裏找找現金。突然響起個三全音,熟悉的微信提示——
“好了。”舍嚴放下手機。
施索:“……”
錢付了,事情解決,交警離開,女人和司機也上了面包車。施索氣勢一洩,心情不太順暢,她盯着面包車,目光審視,直到車子開出。
“你去哪?”舍嚴問。
不遠處一輛剛停下的七座車裏,匆匆跑下來三個年輕人。
他們的車本來在馬路對面,過斑馬線降速的時候,舍嚴突然喊停,眨眼人就跑了過來。他們只能繼續往前開,老遠才找到掉頭的地方。
“舍嚴!”幾人叫他。
施索沒來得及回答舍嚴,她轉身看着幾個陌生人,語氣輕快:“咦,你朋友?”
“嗯,晚點再給你介紹。”舍嚴說,“你去哪,我先送你。”
“不用,你忙你的,什麽時候回國的,手機號換沒換?回頭電話聯系。”施索道。
舍嚴去年大學畢業,沒急着找工作,先環游世界去了,潇灑得讓施索意外,不像他性格。
舍嚴沒聽她廢話,白色小車停在路邊,他打開駕駛座車門正要坐進去,手臂突然被人拉住。
施索擠開他:“走開走開。”扯了兩張紙巾,抹了抹座位,然後轉身擋住,“我又沒殘,送什麽送,跟你朋友玩兒去吧。”
說着還探頭朝三個年輕人笑笑。
舍嚴沒說話,拎着施索繞到副駕,想把她塞進車裏,卻見副駕上擺着一只貓籠。
“喂喂喂!”施索叫。
舍嚴把貓籠挪到後座,再把施索塞進副駕。
施索被他這手從沒有過的操作弄懵了,等他坐進駕駛座,她才不敢置信地說:“你、你……你吃豹子膽了!?”
“嗯。”
沉默片刻,“……在哪個國家吃的?”施索問。
舍嚴幾不可見地彎了下嘴角:“安全帶。”
施索系上安全帶。
“去哪?”舍嚴問。
施索報了個酒店名字。
舍嚴問:“有采訪?”
施索說:“沒,我去避臺風。”
舍嚴轉頭看了她一眼,也沒多問。施索覺得親切,嚴嚴還跟小時候一樣,不多嘴不好奇,乖巧地讓人安心。
倒是施索好奇:“你什麽時候回來的?怎麽跑黎州來了?回過家了嗎?”
舍嚴沒馬上回答,他偏頭看着她,眼神清淡,施索疑惑,正要問,舍嚴突然伸手,把她藏在襯衫底下的剩餘頭發拿了出來。
施索:“……你這什麽強迫症?”
舍嚴回答前面幾個問題:“今天剛下飛機,朋友家在這裏,我們跟他回來。”
施索艱難追上他的語步:“……哦,那過幾天再回去?”
舍嚴說:“不回。”
“嗯?”施索微微側身,“什麽叫不回?你要在黎州呆着?”
“嗯。”
“你以前也沒來過這,怎麽想呆這裏?找着工作了?”施索不解。
舍嚴道:“來過。”
他回答總是簡短,只回答了第一個問題,似乎說話對他來說是件麻煩事。
施索二十歲認識他,那年小舍嚴離十六周歲還差兩個月,算下來兩人相識也滿七年了,她對他的說話方式早已熟悉無比。
施索一想,才想起舍嚴确實來過。
她大四那年一個人從老家跑到這裏的電視臺參加考試,後來順理成章呆在這工作,一呆快五年,期間舍嚴來過一次,就在他高考結束那年。
太多雜事充斥在時間膠囊裏,她很難搜刮出邊邊角角的記憶。
驚喜跨過“懵”,姍姍來遲。施索身心放松,有挺多問題想問,比如他怎麽想呆在黎州,比如他這一年多的旅游經歷,問題太多,反而不知道該先問哪一個,她打量開車的少年——
不,是青年。
仿佛昨天他的個子還跟她差不多,她能輕易揉到他的腦袋,今天他就突然吃了生長激素,不管站着還是坐着,她都得仰頭看他。
脖子挺累。
施索揉揉脖頸,知道第一個問題該問什麽了。“你是不是二次發育了?”她問。
開車的舍嚴:“……”
施索比劃:“去年你大學畢業那會兒好像也沒那麽高啊。你發育是比別人遲,我記得你十六歲生日之後才開始慢慢長個,個子一直跟我差不多高吧,後來長個了好像也不到一米八啊,我看過你的畢業照,明明就比佳寶高了半個頭。你在國外吃藥了?”
佳寶是施索的閨蜜,佳寶的男友和舍嚴的叔叔是好友,輩分雖然有些混亂,但他們幾個統一朋友相稱,算是讓小舍嚴占了便宜。
施索離家五年,一次都沒回去過,能看見的只有照片。剛才初見她确實不太敢認,畢竟鏡頭有時比現實模糊。
舍嚴額角跳了跳,打斷她:“佳寶姐穿了高跟鞋。”
“是麽?”這話施索信,“怪你叔叔,朋友圈從不發照片,你叔叔總不會穿高跟鞋誤導人。”
舍嚴:“……”
施索嘴巴不停,只是氣息弱,靠在椅背上整個人顯得無精打采。她不舒服的時候就會喋喋不休,可以轉移注意力。
舍嚴沒有再打斷她。
施索說着說着,側頭看車窗外,拍拍舍嚴胳膊:“诶,你開錯了,對了你不認識路,”後知後覺,“你怎麽沒開導航?”
施索掏出手機點開導航,舍嚴說:“沒開錯。”
“方向都錯了大爺!”施索把手機舉給他看。
舍嚴捏緊方向盤,目不斜視:“去我那住。”
“啊?”
“也能避臺風。”
“啊?!”
施索這才發現,舍嚴一直跟着前面的七座車開,他确實沒開錯。
住哪倒是無所謂,身邊有熟悉的人伴着,她反而挺愉快。
但這小孩竟然招呼不打自作主張,比把她像拎雞仔似的拎上車還令人發指!
施索架子不能垮:“你這是長進了?我同意了嗎我!”
舍嚴說:“快到了。”
“哦,”施索從善如流,“那這次就算了,下不為例。”
“……”
作者有話要說:這文超……長!終于能突破20萬字了!
全文就講隐性極端性格的男主,餘生只對女主做最極端的事,女主表示沒聽說不清楚,別亂污蔑小孩子!
PS:最近雖然評論無法顯示,但我都能看到,別讓我太冷清啦~我不想評論功能恢複後一瞅,評論數就跟脫發腦袋似的稀稀拉拉剩那麽幾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