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不識路(2)
頻道這時段正在直播新聞,施索在電話中提出要求:“報道我來做,我就住這裏,還目擊了經過,沒人比我更了解現場情況!”
那頭二話不說就答應了。
這棟樓一樓住戶只有她,樓上的人應該安全,施索見有男鄰居光着上半身就逃出來了,挂斷電話,她立刻打開手機錄像。
康友寶直愣愣地看看施索,又看看建築,嘴中念念有詞:“卧槽卧槽卧槽……”
再沒比這兩個字更能闡述他此刻心情的。
人有從衆心理,剛才看見舍嚴拉着施索跑,他也撒開腿跟着跑,其實當時他還有點懵,直到施索讓他打119他才醒過來。
康友寶摸出挂在脖子上的護身符,這護身符昨天中午總算從相機包裏掉了出來,今天戴着它出門,不知是不是禿鷹大神在保佑,才讓他逃過一劫。
施索手還在微微發抖,恐懼仍在,但有更多的興奮摻雜其中。
她握不穩,抖動的畫面質量太差,“嚴嚴,你過來幫我拍。”她叫舍嚴。
等了幾秒,卻沒得到任何回應,施索扭頭找人。
舍嚴向來寡言少語,長大後氣質偏清冷,讓人覺得不易接近,但他待人最多只是冷冷淡淡,施索從沒在他臉上見過陰沉表情。
此刻舍嚴離她三四米遠,看着她的目光冷若冰霜,施索想起前晚的臺風夜,烏雲越壓越低,風雨似狂。
她突然心慌,一只腳下意識地往後挪,馬上又反應過來,再顧不上錄制視頻,她快步走到舍嚴跟前,抓住對方手臂:“怎麽了?”他曾親眼目睹他父母死于災難,怕他想起不好的事,再走進陰暗的死胡同,施索說得輕柔小心,“沒事了沒事了,你看房子都沒倒,我們不都好好的嗎。”
舍嚴仍一言不發,目光像釘子一樣牢牢釘在施索臉上。安撫人的習慣動作不是摸頭就是撫背,施索撫了撫舍嚴的背。
人長高了,背也變得厚,手掌底下硬邦邦,但眼前畫面仿佛切回數年前,舍嚴依舊是那個比她還略矮些的單薄少年。
在弱者面前,人會自動強大幾分,施索把恐懼統統丢遠,手不再顫抖,拿出十二分的溫柔:“要不我先帶你找個地方坐坐,還是你先跟康友寶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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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友寶停止碎碎念,表情古怪地看着施索對舍嚴的一舉一動。
過了會,似乎在忍耐什麽,舍嚴做了個深呼吸,把胳膊從施索手中抽出,冷聲:“報道對你很重要?”
“啊?”
舍嚴抽走她的手機。
“诶——”施索去攔。
“我來拍。”
“不用了,我自己拍吧。”
“我來。”舍嚴抓住她手臂,用力将她推到一邊,不再看她,他打開相機,跟康友寶說,“你拍那邊。”
康友寶本來還想挪車,七座車停在建築左邊,建築往右倒,車子幸運避開了,現在四周已經圍了一群人,他怕待會警車消防車一來,會堵住他的路。
聽舍嚴叫上他,他果斷掏出手機,和舍嚴配合着多角度拍攝。兩人同專業,又作伴旅行一年,默契自然不在話下。
施索見狀也沒再攔,她又留心看了一會,确定舍嚴無恙,她才腳步一轉,上了七座車。她今天穿着熱褲,不适合出鏡,行李已經收在車中,她随便翻出一條長褲換上,邊換邊想報道內容,一時想找紙筆記下來,褲子沒穿完就開始重新翻包。
舍嚴一擡眸,視線裏不見施索,手機仍在錄制,他站在原地梭巡一圈,穿過圍觀人群走到外圍。
遍尋不到人影,她的手機還在他手上,舍嚴加快腳步,經過七座車時他一剎,遠遠望去,車中有影晃動。
舍嚴朝那走,越來越近,車裏的人突然向後一倒,揮手趕他。舍嚴停下,背過身,直到聲音從後面傳來,“你拍完了?”,他才繼續走近。
施索剛系完皮帶,她打開車門,人沒下來,手上拿着紙筆,向舍嚴讨手機。
舍嚴把手機給她,垂眸看了眼她新換的褲子。施索檢查完視頻,轉發出去,讓舍嚴去車上坐一會兒,她手機正好來電。
外采車終于趕到,施索和同事碰上面,立刻做連線準備,她邊戴耳機邊叫住康友寶,看過他的視頻後,一并轉發出去。
寫了幾句稿子,攝像選好拍攝位,施索把長發紮成一束低馬尾,聽着耳機那頭的指示,她舉着話筒開始播報:“我現在正位于景園小區發生樓體倒塌的居民樓邊上,就在今天上午九點二十八分左右,景園小區七棟的底樓突然坍塌,導致整棟樓體向右側傾斜。從現場的畫面,我們可以看到……”
建築前已經圍起警戒線,民警正在維持秩序,現場只有新聞頻道的采訪車,這次的新聞他們搶了先機。
康友寶站得遠,視野卻清晰,他目不轉睛地看了一會施索報道新聞的樣子,不經意地說:“還真不一樣。”跟生活中判若兩人。
舍嚴手背拍了他一下,食指和中指一夾,康友寶愣了愣,掏出香煙給他:“不是要當乖弟弟?”
舍嚴接過香煙叼住,手心攏起,擋住吹來的風。煙點着,他肺腔的火才漸漸熄下去。
康友寶陪着他抽,突然想到先前施索“關懷”舍嚴的模樣,笑道:“我說你姐是不是對你有什麽誤解,你有吓的要人哄?“
舍嚴沉默抽煙,抽到第五口,那頭在說:“……目前暫時沒有發現人員傷亡,樓梯坍塌的具體原因還在做進一步調查——”
“底下有人,有個人!”
救援人員突然喊了聲。
施索愣了愣,話筒還握在手中,她看見救援人員擡出一個人,是個體型瘦小的老太太。
這樣體型的老太太她印象中有一個,住在五樓,老人獨居,每次走樓梯,走五個臺階就要坐下歇歇。
底樓只有她一個住戶,她出來時沒察覺樓上有人下來。
施索捂了下耳機,了解完情況,等又一段新聞播完,直播間再次跟她連線,她捏緊話筒,如常播報,聲音還是有些收緊:“就在剛剛,救援人員在坍塌的一樓處發現了一位老太太……”
舍嚴把才抽幾口的香煙扔了,踩腳碾滅。等直播連線結束,他走了過去。
施索還在忙,見他過來,她拍拍他胳膊說:“你先跟康友寶回去,我還要工作。”
舍嚴一時沒動,施索忙着問邊上的人:“傷者送到哪家醫院?”
“最近的中濟醫院。”
施索收拾東西說:“跟去中濟。”
“那這裏呢?”
“其他媒體很快會過來,讓臺裏再調人過來跟進,”施索果斷道,“傷者那邊現在是獨家。”
轉眼人随車去。
舍嚴和康友寶中午回到公寓,進門聞見一股食物焦味,大華和于娜兩人喊着救命。
菜炒過頭了,白忙一上午,于娜說:“說出來你們也不信,這廚房我們是第一個使用者。”
公寓裏一群待業青年,每天不是外賣就是泡面,廚房嶄新,連鍋鏟都找不到一個,還是于娜和大華特意去買回一套鍋具。
大華望着大門:“施索姐呢,不是跟你們去搬家了嗎?”
康友寶餓了,挑起一片糊了的菜葉塞進嘴裏:“工作去了,我說出來你們也不信,剛才我們幾個在鬼門關走了一遭。啊呸——”他把爛菜葉吐了出來。
于娜打量他,故作失望:“那你怎麽還完好無損的回來了?”
“閻王被我英俊的外表所折服。”
“嘔——”于娜裝模作樣,“你愛說不說。”索性看向舍嚴,“這些菜是不用吃了,你想吃什麽,我們出去吃?”
舍嚴說:“你們去吧。”
“你呢?”于娜問。
“不餓。”
“那我也等餓了再吃,忙了一上午累都累死了。”于娜解開圍裙。
施索房間沒鑰匙進不去,她的東西暫時被搬到客廳,康友寶躺進按摩椅裏享受,舍嚴回房繼續完成先前的工作。
忙到天黑,施索還沒回,舍嚴把剪輯完的旅行片子發給合作方,對方問他下一站準備去哪個國家,舍嚴回複他已經回國。
對方問他是否将長期留在國內。
——是。
——沒有再出行的計劃?
——沒有。
——工作找了嗎?可以考慮我們公司,薪水保準你滿意。
——我在黎州。
——上海、北京,兩邊你都可以選。
——我留在黎州。
舍嚴回複完最後五個字,阖上電腦蓋,走到樓下客廳,等待《九點新聞》。
新聞準時播報,今天的頭條是臺風過後的災後重建情況,接下來重點播報景園小區樓房坍塌一事。
十點多的時候,舍嚴聽見大門嘀嗒的開啓聲。
“看電視呢?”施索拎着包進門,随口問了句。
“嗯。”
“晚飯吃了嗎?”
“你沒吃?”
“我問你呢,”施索把包一甩,坐到舍嚴邊上,“沒吃?”
“吃了。”
施索扭動脖子,又揉了幾下:“我今天也沒顧上你,你直接跟康友寶回來了?”
“嗯。”
“今天是不是吓到了?”
舍嚴沒開口否認。
施索累得連廁所也不想去,她蹭掉鞋子,把腿縮到沙發上,跟舍嚴說:“要是吓得睡不着,就看電視,看累了就能睡着了。”
“經驗?”
“是啊是啊,不外傳的經驗,叫聲師父來聽聽。”施索踢踢舍嚴,“過去點。”
舍嚴移到單人位,長沙發留給施索躺。施索舒展開身體,看了眼電視機,是新聞頻道。
她剛才就在臺裏。被放了幾天假,一回去就進機房忙碌,她連跟老同事閑聊的時間都沒有。
不過也沒什麽心情閑聊,她今天産生了極其強烈的自厭情緒,這種情緒促使她機械地完成了任務,并且順利回到公寓。
施索問舍嚴這一天都做了些什麽,舍嚴說:“工作。”
“你面試完了?!”施索驚呆,她胳膊肘撐着沙發,身體側着起來,剛才還有幾分死氣沉沉,突然就像個被人抽了一鞭子的陀螺。
舍嚴嘴角彎了下,說:“沒有,是兼職。”
“哦……”施索又趴回去,“就是那個能讓你擁有經濟實力的兼職?”
“……嗯。”
施索嘟囔:“我接下來該找份什麽工作?”
舍嚴也沒問她是不是已經辭職或者什麽時候辭職,這個問題沒必要再問。
電視機開着,廣告播完了,又開始播一檔談話節目,交談聲像催眠曲,施索半阖着眼,輕聲說:“那老太太,剛上救護車就死了。”
“……我知道。”他剛才看了新聞,所以一直在等她。
施索睡着了。
舍嚴靜坐兩分鐘,拿起遙控,把音量調小,再把燈關閉,留下最暗的一個筒燈。
他沒坐回沙發,而是就地坐下,地板冰涼,背後是茶幾,他正對着施索。
他沒叫她回房間再睡,如果睡得舒服,睡哪都一樣;如果睡得難受,她明天就會知道。
她活着,不需要墨守成規,束手束腳。
肚臍露了出來……
行李包還堆在旁邊,舍嚴抽出一條毛毯,蓋在施索肚子上。他曲起一條腿,胳膊搭着膝蓋,背靠茶幾,靜靜守着黑夜。
作者有話要說:開開:“我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啥,姓金的說她明天不更新,不!更!新!老娘什麽時候能脫單!”
是的,明天我要存稿,沒有存稿太沒安全感了,請假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