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只是落葉常飛(4)
邱冰冰言簡意赅地将目前所掌握的情況概述了一遍, 施索随即收拾包包, 和舍嚴帶上設備出發。
早晨八點二十分左右,有群衆發現一棟正在改造的危房天臺上有人打算跳樓輕生, 勸阻中對方情緒激動,聲稱要見某律師事務所的梁橋。
路上施索收到邱冰冰查找到的關于輕生者的消息, 施索原本還猜這會不會是感情糾紛, 因為輕生者是名年輕女性。
看到消息後她才知道對方是一起侵權案的原告, 而梁橋是被告的代理律師, 這起案件在網絡上引起過不小的讨論,前段時間被告方勝訴, 近期原告方, 也就是這位輕生者已經提請二審。
沒想到剛提請不久,原告方會妄圖自殺。
事發地點位置偏僻, 位于城鄉結合部, 施索和舍嚴趕到時,樓底下人滿為患, 即使今天有風有雨,也不妨礙衆人聚集一起議論紛紛。
警察和消防已經趕到,但他們統統上不去, 天臺大門被對方鎖死了, 聽見有人撞門,對方直接坐上了護欄,一條腿挂在半空,十二層樓的層高, 風一吹,落葉盤在上空,人也似乎搖搖欲墜,圍觀的人驚呼,救援人員沒敢再輕舉妄動,只能在樓下張開救援氣墊。
但因為之前的危房改造工作,造成建築周圍地面凹凸不平,鋼筋固定死,氣墊沒法找準有利位置。
舍嚴打開攝像機提醒:“車裏有雨衣。”
“不用。”施索把外套拉鏈拉到下巴,擋住大風,一邊讓舍嚴拍攝,一邊采訪早先的目擊群衆。
救援人員想進入十二層房間,通過窗口進行施救,但均以失敗告終,只能重新規劃施救方案,另一邊繼續聯系輕生者口中的梁橋。
施索在采訪的同時也在聯系梁橋,但對方微信不回,電話關機,後來才聽警方這邊說梁橋正坐飛機趕回來,最早也要中午才能到。
輕生者的代理律師也趕到了現場,對方是個四十幾歲的女人,她焦急地沖着天臺喊:“小琪,你至少讓我上去,你有什麽話可以先跟我說,風這麽大,你坐上面多危險,你讓我上去好不好?”
叫小琪的輕生者什麽都聽不進去,歇斯底裏地喊:“你叫梁橋來,我要見梁橋,讓姓梁的馬上過來!”
“好好好,他馬上過來了,你坐穩別動,他從外地趕回來,現在正在飛機上,你千萬要耐性!”女律師緊張地安撫。
施索沒能找到機會采訪女律師,《新聞40分》的記者也在現場,巧的是來的人正好是寧茹久和康友寶,寧茹久大概一直盯着她,一見她想找女律師,寧茹久先一步沖了過去,被女律師一通破口大罵:“你們當記者的能不能有點良心,成天想着吃人血饅頭?!現在人命關天,誰有空回答你,給我走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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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索及時調轉方向,采訪其他的去了,康友寶扛着攝像機退到舍嚴旁邊,說:“有個事,你讓施索做好心理準備。”
舍嚴看了他一眼:“什麽?”
“我來這兒之前,有個女的上我們那投訴你們去了,我聽到了施索的名字,可惜趕着出車,沒聽到具體什麽事,不過那女的挺兇。”
舍嚴看回攝像機:“知道了。”
等待時間越來越久,圍觀的人走了一波又來一波,期間有名救援人員終于通過窗戶爬上了天臺,但立刻被小琪發現,小琪改坐為站,聲嘶力竭地禁止對方靠近,只要她一個錯步,立刻就能掉下去。
救援人員努力說服小琪讓他打開天臺大門,小琪不為所動,現場陷入僵局。
毛毛細雨下到現在,施索頭發濕了,她紮了個低馬尾,問舍嚴:“累不累?要不要放下機器休息一會兒?”
連扛幾個小時,肩膀不可能沒感覺。
舍嚴搖頭:“你自己去車裏拿點水。”他走不開。
施索看舍嚴嘴唇都幹了,現場又沒有進展,她讓舍嚴盯緊,匆匆跑到停車處去取水,又擔心舍嚴肚子餓,翻出車抽屜裏的兩個小面包,東西拿齊,正準備送過去,一輛轎車突然停在邊上,車上副駕下來一個人,是梁橋。
開車的人大約是他朋友或同事,下車說:“就那!”
梁橋撐起一把傘,看見了施索,他走到施索面前說:“你也在。”
施索胳膊肘踹上車門,立刻催道:“你總算來了,快點過去。”
說着轉身就走,梁橋把傘分她一半,快步跟了上去。
施索顧不得讓舍嚴吃東西,喊了聲“舍嚴”,舍嚴轉頭,看見梁橋,他立刻上前。
警方先跟梁橋交談,案件的前因後果他們基本已經了解,梁橋身為被告律師手段了得,法庭上言辭犀利,咄咄逼人,把原告的過往都挖了出來,用以證明原告小琪的證詞不足為信。
小琪敗訴,這起案子結束後她很可能一無所有,法院也不一定接受她的上訴請求,加上小琪的女律師說:“她無父無母,以前住這裏,後來政府危房改造,她搬了出去,前幾天她來這裏一看,改造後的房子居然沒安裝水管和電線,投訴了以後也沒個說法,這可能是壓垮她的最後一根稻草。”
人的心理奔潰了,就再也看不見世界的顏色。
梁橋看向女律師:“如果我沒記錯,這已經是案件發生後,王小姐第四次自殺。”
女律師義憤填膺:“你這是什麽意思!”
梁橋抖了抖手裏的雨傘,說:“沒什麽,先讓人下來吧。”
梁橋走到樓底下,擡頭望着天臺:“王小姐,我來了。我能上去說話嗎?”
天臺上的王琪情緒激動:“你終于來了梁橋!我要你跟我道歉,你現在給我跪在那,發微博,發微博告訴所有人你說的那些都是屁話,你是個人渣!”
梁橋看向女律師,眉毛挑了一下,施索離得近,注意到了,但她沒明白他的意思,所有人都為王琪提着心,梁橋卻似乎并不慌忙。
周邊沒有建築能借力,拍攝角度不佳,舍嚴打量四周,跟施索說:“我去那邊,你過來幫我遞攝像機。”
施索一看:“樹上?”
“嗯。”
“爬樹太危險了。”
“沒事。”
舍嚴摸了下施索的頭,走到樹下試了試手,不一會兒就爬了上去。
施索還是第一次見他爬樹,愣了下,才把攝像機遞給他:“你當心點!”
舍嚴點頭。
梁橋不可能下跪,他争取上天臺,王琪不同意,她越來越激動,樓下有人嘀咕說不會是個瘋子吧,還有人勸梁橋跪了再說,先把人安撫住。
但還有幾個聲音說天臺上的人不可能真跳,鬧騰一上午了,要自殺早死八百次了。
王琪大聲喊:“道歉!我要道歉!!!我再給你一分鐘!不然我就死在你面前!”
梁橋說:“王小姐,你讓我上去,我想當面跟你道歉。”
他語速不緊不慢,似乎并不擔心天臺上的人會跳下來,他應付着王琪的話,同時也轉移着她的注意力,等候已久的救援人員終于能靠近王琪——
“別過來——”
王琪聲嘶力竭,樓下的救援氣墊随着她的移動方向沖了過去,天臺上的救援人員同一時間朝她撲去,但差了一截,沒能抓住她。
王琪跳下天臺,樓下一片尖叫,氣墊沒能接住人,她紮過了鋼筋。
一切發生在瞬間,施索直愣在當場,舍嚴在樹上朝底下望,他看不見施索的臉,把攝像機一放,他立刻跳下樹。
梁橋偏過頭,把雙眼閉上,過了幾秒,他在周圍尖叫聲中重新睜眼,瞥了下鋼筋的位置,又立刻移開視線。
正好看見施索站在那,他又一次閉眼平複呼吸,然後過去,撐開傘舉過施索頭頂,說:“拿着。”
施索沒動,梁橋捂了下她的眼睛:“別看了,拿着。”
握起她的手,硬把傘塞她手裏,然後轉身朝警察走去。
舍嚴跑近時正好見到梁橋觸碰施索的眼睛,他眼一沉,快步靠近,拿開雨傘,他攬過施索肩膀,捧起她半邊臉:“開開?”
其實也就短短幾秒,或者十幾秒,施索不太分得清時間流逝,她回過神,舔了下嘴唇,張口卻不知道先說什麽,等聽見寧茹久賽過衆人的尖叫,她胸口的氣才呼了出來,鎮定地說:“攝像機呢?拍一下那個。”
她不是第一次見類似場景,但這種事她永遠沒法習慣。
舍嚴沒管她要求的人前保持距離,他抱了抱她,在她頭上親了一下,也沒說讓她離開別呆這兒的話,他折回去拿攝像機,回來後兩人立刻跟上采訪進度。
人還有氣,要先送醫,幸好救護車一早就來防備着,醫護人員将人送上車,施索和舍嚴跟着去。
那頭寧茹久暈倒在地,康友寶掐她人中沒反應,最後給了她兩巴掌,寧茹久這才悠悠轉醒,康友寶一屁股坐地上說:“你要不要也上救護車?”
救護車疾馳,施索和舍嚴跟到了醫院,梁橋和他的同事也一起到了,所有人都在等待搶救結果。
站着吹了一上午的風,還淋了雨,施索一到地方就找椅子坐下。水沒帶來,舍嚴去自動售賣機裏買了兩瓶喝的,遞一瓶給施索。
施索手上沒力,第一下沒有擰開,舍嚴把自己這瓶給她,拿走她手上的,說:“累了就靠會兒。”
“我只是手軟。”施索先喝了兩口,又歇了一會兒,她把水放邊上,“我去廁所,你去不去?”
“我陪你。”
“……”施索把他按住,“不用,我就上個廁所,你看着包。”
沒一會兒,梁橋洗了把臉回來,路上沒碰到施索,他臉上水沒擦,疲憊地找了張椅子坐下,接着發現隔壁坐着舍嚴,兩人中間就隔了一只施索的包。
梁橋問:“施索呢?”
舍嚴沒理,他自顧自地喝着水,梁橋看了他一會兒,也沒再說話。
他剛轉開頭,邊上的人又忽然開口了:“梁律師對今天這樣的場景是不是有種熟悉感?”
梁橋回頭看舍嚴:“什麽?”
“跳樓自殺,熟悉麽?”舍嚴問。
梁橋沒明白他的問題。
舍嚴把礦泉水随手擱在施索的包上,順手拍了拍包上沾到的灰,一邊說:“你執業第二年經手過一件案子,你的當事人開除了一名員工,事情被員工放上網,他遭受網友攻擊後準備控告那名員工和攻擊他的那些人,期間網絡暴力升級,他不堪壓力自殺,但最終被人救回。
案子後來贏了,這事當年轟動一時,網絡暴力第一次真正讓人深思,具有正面教育意義,你也因為代理這件案子打響了名聲,但你對外幾乎不提,提的只是那些供人茶餘飯後當談資的明星案件。”
梁橋起先沒什麽反應,後來他臉上表情都斂了起來。
舍嚴直言不諱:“我查了幾天,發現最初的網絡暴力其實很輕微,在你代理案件後網絡暴力突然升級,引起全網關注。你當事人的自殺也很巧妙,他完好無損地将整件事推向了一個**。
你今天出現在這裏,大概是覺得這情況跟當年一樣,當事人假裝自殺,律師推波助瀾贏取官司勝利,并能得到最為廣泛的關注,一戰成名,所以你一點都不着急。只是事情出乎你的意料,這位當事人真的自殺了。”
梁橋終于開口,嗓音幹啞:“舍先生,你想象力很豐富。”
“你在網上留下的痕跡,有心就能找到,你的表情也告訴我這個猜測是正确的。”舍嚴不再浪費時間,直言道,“離施索遠點,別再靠近她。”
梁橋正要開口,手術室門打開,醫生宣布搶救失敗,傷者死亡。
施索聽到消息後情緒沒什麽起伏,救活才是奇跡。上完廁所出來,她把餘下采訪工作完成,下午一點多的時候和舍嚴返回電視臺。
車上舒服,她沒一會兒就在輕微的颠簸中合上了眼,但沒睡實,知道這是在車上,她強迫自己醒來。
睜眼就見舍嚴在把她的發尾拿出衣服,她身上不知什麽時候蓋了一件外套。
施索睡得熱乎乎的,她看着舍嚴笑,舍嚴頓了頓,湊近親了親她。
施索問:“你車停多久了?”
“幾分鐘。”
“不知道叫我?”
舍嚴又親了下她嘴角:“嗯。”
“嗯是什麽意思?”
“你再睡會。”
“車裏睡多了得腰椎間盤突出。”
舍嚴手伸過去,碰了碰她的後腰,施索這位置怕癢,她彈了一下:“啊,別動!”
舍嚴說:“很靈活。”
施索:“……”
舍嚴難得開玩笑,施索眨了眨眼,又笑,大概醒來見到一張好看的臉,心情也會閃耀。
舍嚴又去親她,這回是眼睛,濕潤溫暖的氣息劃過她的睫毛和眼睑。
施索的臉又莫名熱了,光天化日在電視臺,随時被人拍下來。
她閉着眼睛躲了一下:“好了。”
舍嚴拇指指腹擦了擦她的眼皮:“嗯。”
施索又覺得熱乎乎的,她拿下外套準備下車,才發現車外建築是公寓,施索詫異,舍嚴打開車門道:“我叫了外賣,你可以洗個澡,一個半小時後再回臺裏。”
施索立刻松懶,從善如流地跟着舍嚴下了車。
這時間公寓裏沒人活動,施索拿着包先回房,舍嚴在樓下等外賣。
上午淋了雨,施索先沖了個熱水澡,換下一身衣服。她沒洗頭,出來得很快,外賣還沒到,她躺床上休息半分鐘,然後伸手去摸包裏的手機。
摸出手機才忽然想到什麽,她打開包包側面的袋子扣,從裏面拿出一支錄音筆。
之前太慌亂,她果然忘了關。
以前她也用錄音筆,但用的次數很少,畢竟電視新聞不是報紙雜志。但梅秀菊教會她一個道理,小心駛得萬年船,自那之後她随身帶兩支錄音筆,凡是做采訪她一定會打開一支。
錄了這麽久,該充電了。施索一邊打開播放,一邊找充電器,找到充電器,她拽着線,把錄音一段段快進,找取有用信息,忽然聽見一道熟悉的聲音,她歪了下頭。
“你在網上留下的痕跡,有心就能找到……”
施索皺眉,倒後半分鐘。
“發現最初的網絡暴力其實很輕微……”
施索又倒後。
“施索呢?”
是梁橋。
整段對話大約兩分半鐘,施索聽完,倒回去又聽一遍,第二遍聽完,她握着錄音筆,一動不動地坐在床上。
過了會兒,她才翻了下手腕,看着自己手上這支銀灰色錄音筆。
她想她詫異的不是梁橋,而是舍嚴。
她詫異于舍嚴對梁橋的了如指掌,他長篇大論時的慢條斯理,他的涼薄語氣,以及他最後那一句——離施索遠點,別再靠近她——隐含的威脅。
咚咚——
“開開。”卧室外,舍嚴敲門。
作者有話要說: 羅裏吧嗦扯了一堆梁橋,其實就是為了慢慢揭露開開所不知道的嚴嚴,一點點來,其他人都知道的,只有開開不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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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我食言了,雙更不行了,我手指真的太疼了,還是疼啊,麻疼麻疼的,哭了,現在就是不能刷手機的狀态,我就把之前預售付定金的買了,其他都沒找。
我明天照常更新一章,周三看看能不能雙更補上。其實我每次寫文期間,總有幾天手指頭會疼的,就是打字打多了,養養就好了,應該沒啥問題,別讓我看醫生,o(╥﹏╥)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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