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只是落葉常飛(6)
曹榮出現在電視上時, 臉被打了馬賽克, 但上回施索為了解開心結,找曹榮的妻子梅秀菊要答案,特意帶着舍嚴去了一趟他們家。
梅秀菊是個即使被丈夫暴力對待, 也努力想經營好家庭的女人,因此他們家的客廳被收拾得很幹淨, 孩子的玩具和一家四口的照片是客廳裏的搶眼擺設。
舍嚴也通過照片, 知道了曹榮的模樣。
手機拍攝的畫面抖動得比較厲害,但完全不妨礙他們辨認出裏頭的人。
曹榮身形消瘦,菱形臉, 濃眉大眼, 梅秀菊說曹榮大學肄業,仔細看曹榮照片, 确實能看出他曾有幾分書生氣,但這些年他沾賭沾酒,現實生活中的他雙眼污濁, 只剩滿身戾氣。
舍嚴重新點播放,視頻裏的男人叫嚣着:“老子去告你們, 讓你們身敗名裂!”
其餘的句子聽得斷斷續續,全程都被拍攝視頻的吳芳的“解說”給幹擾了。
但有一點應該沒錯,舍嚴說:“他也不滿意拆遷補償。”和施索對視, 他問,“那幢樓,曹榮是業主之一?”
施索搖頭, 搖到一半,她停下。
她八月初搬進景園小區,總共只在那住了一個多禮拜,鄰裏是些什麽人,她自認打聽得還算清楚。
老房子,住戶沒幾家,有條件的早搬走了,還住那的人一直盼着什麽時候能輪上拆遷,但拆遷的謠言傳了好幾年,始終沒得到任何證實,老房子環境差,又沒升值空間,中介吹得天花亂墜也賣不出去,房租也被壓得極其便宜。
她的房東家庭條件不錯,早就另外買了學區房,還住那的連她在內是六戶,除了像她一樣租房住的,業主就剩些老弱病殘,還有上回搬家碰到的那個油膩膩的中年男人。
施索還記得那位老太太在塌樓事件中遇難後,她外甥女吳芳叨咕說:“這棟樓一看就風水不好,你看哪個房子像這樣,住的不是老的老就是殘的殘。”
現在因為這個“風水不好”的房子,她,或者說他們,争得面紅耳赤,只差頭破血流了。
“住在那的人我能認得出臉,空置下來的那幾戶,房主是誰我不清楚。”施索道。
但假如曹榮是業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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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索想着,又說:“如果他是業主,為什麽有自己的房子不住,帶着老婆孩子租房子住?”
這種可能性并非沒有,舍嚴問:“他們夫妻的父母是不是住在那裏?”
施索道:“沒有,梅秀菊的父母是外省農村的,一直在家務農,沒來這裏。曹榮的父母這兩年都陸續過世了。”
舍嚴又點開視頻播放了一遍,視頻不長,全程就是曹榮在叫罵,工作人員在勸阻,吳芳在鏡頭外同仇敵忾。
舍嚴想了下,說:“如果曹榮是業主,那你之前在那裏見到他的兩回……”
她現在之所以會住在這棟公寓,就是因為發現那時曹榮跟蹤到她的住處,她怕人身威脅才想搬的家。
但假如曹榮本身是那裏的業主,出現在那就不奇怪了。
可依舊說不通,施索皺眉猜測:“他們有房子隐瞞不說,是為了孩子看病讓網友全程幫他們買單?”
眉心一暖,被揉了揉,施索擡眸。
“想不通就先放下,”舍嚴揉着她的眉心說,“你剛起床,去洗把臉。”
施索看了下手機上的時間,也不早了,該回電視臺了。
她進衛生間,用冷水沖了把臉,摸了摸盒子,洗臉巾用完了。她等着臉上水幹,走回卧室,拿起她放在牆邊架子上的爽膚水,擰着瓶蓋問:“康友寶他們接不接吳芳這個新聞?”
“他不清楚。”舍嚴見她臉上水都不擦,就要塗護膚品,他伸手過去,抹了抹她的臉。
施索莫名其妙。
“都是水。”舍嚴說。
“啊,我等它自己幹。”施索瞥了眼舍嚴的手,考慮要不要再回去洗把臉。
舍嚴問:“怎麽不用毛巾?”
“擦臉當然不用毛巾,我用洗臉巾。”
舍嚴不知道洗臉巾是什麽,他把施索另外半邊臉上的水也用手抹了抹。
“好了。”他體貼地說。
施索:“……”
施索默默運了下氣,原諒男孩子的不懂事,忍着沖回衛生間重新洗臉的沖動,她倒出爽膚水拍上臉。
衛生間小,洗澡又潮,她的護膚品都放在卧室裏。面積有限,她沒買梳妝臺,就弄個幾層木架放一堆瓶瓶罐罐。
拍完爽膚水,她繼續拍精華水,接着是精華、眼霜、乳液,還有頸霜。
架子上還有兩臺美容儀,時間不允許,她沒用。
舍嚴以前也看過施索擦臉,那個時候她用的是毛巾,往臉上塗的東西也簡單,沒見她塗過脖子。
舍嚴拿起頸霜看了看,施索對着化妝鏡抹防曬霜,說:“那個是塗頸紋的。”
舍嚴看向她脖子,道:“你沒頸紋。”
“提早預防,”施索說,“畢竟年齡到了,都奔三了。”
舍嚴沒再說話,他把頸霜放了回去。
施索沒化妝,最後簡單塗了個口紅就和舍嚴出發了。
回到電視臺的時間也不算晚,辦公室裏一切如常,忙的人像陀螺,閑的人在聊天,邱冰冰又在收集她的掉發。
施索放下包問:“老王來了沒?”
“來了,在辦公室,你找他?對了,”邱冰冰關心,“你問的那個吳芳怎麽回事?”
“你不知道就是沒事。”
邱冰冰腦子轱辘轉了一圈,聽出施索在諷她,她哼了聲,說:“以後你別指望找我打聽事。”
過了沒幾秒,她沒忍住,先找施索打聽:“那個梁橋怎麽樣了?”
施索回想她今天中午最後一次看見梁橋,手術室外,他神情雖然如常,但臉上沒什麽血色。
“等你看了今晚的新聞就知道了。”施索回。
“新聞怎麽做啊,你給他打馬賽克嗎?”
“所以我要找老王。”施索道。
施索在王洲川辦公室外敲了敲門,王洲川回了聲“進來”,她以為辦公室裏就他一人。
開門一看,許良竟然也在。
施索還沒說話,許良先轉了下座椅,開口道:“兩個月內,又惹官司,又被人投訴,老王啊……”許良指着施索,眼卻不看她,只看着王洲川說,“你護犢子也不能枉顧臺裏的規章制度是不是。”
王洲川笑着回:“做新聞不惹官司不招投訴,那不叫做新聞,叫演講,還是樸實無華那種。”
“呵,把新聞送給競争對手,豈止樸實無華,簡直聖人再世。”許良諷刺。
“誰說我把新聞送給對面了?”施索瞥了眼許良,接着對王洲川道,“我正好想來說說吳芳這件事,景園小區的賠償協議非常合理,吳芳想借我們媒體來敲竹杠,被她牽着鼻子走才是傻子,對面肯接盤最好了,我們可以接招,他們從吳芳的角度入手,我們就從康氏企業這邊入手,搞不好還能幫廣告部接單大生意。”
王洲川笑眯眯地看着許良:“年輕人,腦子就是活得很。”
許良說:“康氏是施工過錯方,怎麽,想把過錯方變成受害者?新聞才出了一個月,老百姓還沒這麽健忘,暴力施工死了個人,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他們,別這邊說得胸有成竹,那邊又惹一身騷回來。”
“瞻前顧後可做不了好新聞,放心吧,怎麽都有我看着,不會讓年輕人亂來的。”
許良沒在這裏多耗,把人打發走,王洲川讓施索坐,許良走的時候連門都不關,施索過去把門拍上。
一回頭,就見王洲川拿出了洗牙儀……
又來了,施索額角跳了跳。
“你說你也運氣,一來就撞上許良。”王洲川說。
“他又來找茬?”施索坐下問。
“也別說是找茬,大家都是同事,他也是關心。”
講這話他也不虧心,施索忍着沒給白眼。
“你呢,就像我之前說的,別管他說什麽,做好自己本分就行了。”
施索忍不住問:“你說他不是針對我,只是另有原因,這原因現在還不能說麽?”
“說了哪還有驚喜。”
施索莫名其妙:“驚喜?”
“生活是很奇妙的,有時候給你驚吓,有時候給你驚喜,人呢,盡量活得輕松點,要學會期待。”
施索嘆氣,完全不想聽他講無厘頭的雞湯,她單刀直入:“梁橋的那個新聞你知道了吧?”
“知道了。”
“要怎麽做?”
王洲川:“都打上馬賽克,該怎麽做就怎麽做,我們如實報道,觀衆自行判斷。”
“哦,行吧,那我先出去了。”施索起身準備離開,王洲川把她叫住。
“你現在是不是還想着辭職?”
施索停下想了想,不知道該點頭還是搖頭。前段時間她辭職決心堅定,但現在又陷入了究竟要不要換工作的搖擺不定中。
王洲川了然:“職業迷茫期,是這樣沒錯。你今天問我怎麽做梁橋的新聞,倒讓我想起你剛入這行的時候,那個時候,你就是堂吉诃德,我送給你的是托爾斯泰那句,過六遍水。”
雖然時間過去很久,但施索還記得當時聽到“過六遍水”時的一頭霧水,後來她才知道,托爾斯泰那句名言是,在清水裏泡三次,在血水裏浴三次,在堿水裏煮三次。
王洲川表示濃縮一下節約說話時間。
“你現在倒像是過了六遍水了,不過我再想想——”王洲川說,“新聞人麽,誰又不想做堂吉诃德呢。”
離開王洲川的辦公室,施索慢吞吞地回到自己辦公桌,一邊工作,一邊想着王洲川神神叨叨的那些話,半晌才發現舍嚴不在辦公室,不知道他跑哪去了。
園區食堂邊上的甜品店裏有幾張小桌子,這時間桌桌滿人,舍嚴坐在一角,有女孩子過來搭讪,問能不能拼桌,他沒說話,搖了下頭,視線一直在手機上。
洗臉巾跟紙巾差不多,舍嚴下拉頁面,各種詳細介紹,他在一段文字上多停留了一會。
原來不用毛巾,是因為嫌毛巾不衛生。
舍嚴撚了撚手掌。
難怪他幫她擦臉的時候,她眼神有點古怪。
“看什麽呢!”康友寶唬了聲。
舍嚴擡頭問:“喝什麽?”
“我自己買。”康友寶點了兩杯飲料,回頭見舍嚴看着他,他解釋了一句,“還有一杯給寧茹久帶的,那白癡什麽都吃不進。”
中午那場景讓寧茹久受驚不小,到現在一粒米都沒吃,可憐兮兮的跟她媽,也就是施索的媽打了半天電話,剛聽說他要來甜品店,就讓他幫忙帶杯飲料,他再怎麽煩她,也沒法拒絕這種小事。
舍嚴劃了幾下手機,遞給康友寶:“這個男人叫曹榮,估計是景園小區的業主,昨天早上他為了拆遷補償鬧過事,你查查他。”
康友寶一聽,事關他家,他二話不說拍板:“沒問題!”
忙了一天,今天下班早,明天他們休息,後天開始國慶長假,又有一場硬仗要打。
回去遇到大堵車,施索在車裏坐得難受,把安全帶解了,煩躁地用指甲敲着車窗。
她也沒指甲,以前讀書的時候她可以一周換一款美甲,現在工作圖方便,指甲稍微長一點她就要剪了,敲玻璃敲到了指甲縫隙裏的肉,她疼得龇牙。
舍嚴看了一圈路況回來,正好看到她擠眉弄眼,他點了兩下車玻璃,施索揿下車窗。
舍嚴說:“一時半會通不了路。”
“怎麽堵成這樣?”
“交通事故,加上大車擠一道了。”
施索皺眉:“那我們只能幹等了?”
舍嚴看出她的煩躁,說:“不用,我叫了代駕。”
施索詫異。
代駕就在附近,沒兩分鐘就騎着輛電動滑板車趕到了,車子還是親子雙座款的。
代駕把自己的滑板車交給舍嚴,上了他們的轎車。舍嚴扶着滑板車,朝着施索:“開開,過來。”
作者有話要說:今晚十點,二更哦~但是明早就不更新了,我要去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