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You are everything to me(3)
泥地被人踩的一片狼藉, 泛黃的樹葉被雨水打得驚慌失措, 河中的血跡早就消散無蹤了,王洲川抹了把臉,看了看舍嚴腿邊的深紅色泥土, 想叫他,一時又發不出聲。
他這麽高的個子, 此刻彎着背, 抱着懷裏的人前後輕晃……
跪的多卑微。
王洲川見過許多大聲的發洩,但很少見到這樣的吶喊,大概就在幾例新聞裏見過, 父母抱着孩子, 吶喊後他們的世界天翻地覆。
他認為他們不是把孩子視若性命,而是完全當成了自己的人生, 在他看來,性命是個量詞,人生卻是全部的喜怒哀樂貪嗔癡。
人生的分量太重, 被他人掌控,不是一件好事。
“舍嚴, 把人抱車裏!”王洲川勻了勻情緒說。
舍嚴緊緊貼着施索的臉,置若罔聞。
“舍嚴!”王洲川又叫。
舍嚴一手抱着施索的腦袋,他鼻子抵着施索的臉頰呼吸, 直到手臂被指頭按了一下,他才擡起頭。
施索意識還模糊,她又輕輕按了一下。
舍嚴立刻單腳踩地, 一手托住她膝後,小心将人抱起來,快步走向車子,把她放到了車後座。
連抽了十幾張紙巾,他抖着手擦拭施索臉上的雨水,頭也不擡地跟王洲川說:“救護車。”
聲音沙啞而克制。
“沒那麽快。”來了這裏才打120,地方又偏僻,救護車短時間內根本到不了。
“你開車。”舍嚴說着,小心脫掉施索的外套,“把空調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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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洲川開了空調,沖警察那邊喊了聲,警察點頭,朝他招了下手示意。
警車開路,車隊朝着城區的方向疾馳,王洲川看了眼車內後視鏡,施索平躺着,舍嚴正抱着人。
車裏沒衣服能換,紙巾也全抽完了,舍嚴怕施索冷,緊摟着她,左手食指貼着她脖頸,脖頸脈搏在他指腹跳動。
嘴唇時不時地貼一下施索的嘴角,她的呼吸微弱,這麽近的距離才能感受到她呼出的溫度。
舍嚴閉了下眼,虛虛的,一下一下親吻她的鼻翼。
穿出林子,從小路駛上大路,建築群急速後退,在雨勢變小,灰暗的天色逐漸轉明後,施索終于被送進了醫院。
雨斷斷續續又下了一天,周四,天總算放晴了。
這是入院第三天,同事朋友來了一撥又一撥,康友寶、大華和于娜每天都過來轉一次,魚妹難得出門,買了個果籃送來醫院,愛找茬和愛德華問候完施索的病情後,還問施索他們的專題什麽時候能在電視上播出,她住院了會不會影響新聞剪輯。
午飯時間一到,所有人都被施愛月趕了出去,施愛月把餐盒一樣樣擺出來,哼哼唧唧抱怨:“伺候完小久又來伺候你,我這什麽命,你們倆就這樣吧,先折騰死我!”
施索腦震蕩,寧茹久萬幸沒死,只是情況比較嚴重,現在人還不太能起身。
施愛月最後拿出一雙筷子,又看了眼正在幫施索調整枕頭的舍嚴,調完枕頭,他又拿起一個發貼,幫施索貼住劉海。
第一天的時候她說晚上她留下,這個舍嚴一言不發,結果天黑後這人打開病房門,明明白白是叫她離開。
昨天她也說了聲等晚上她陪床,舍嚴倒是跟她講話了,就兩個字,“不用”。
這會兒施愛月把筷子擺在桌上,試探着說:“今晚我留這兒。”
“不用。”舍嚴摸了摸湯碗,不燙,他看向施索,“先喝湯。”
施索正要點頭,突然想到不能再把腦子給震了,她開口回了個“嗯”。
施索小口喝湯,舍嚴就坐邊上看着她,等她喝完,他立刻給她遞飯,飯吃完,又給她遞上熱毛巾。
施愛月頻頻瞄向舍嚴。
施索吃完後坐着消化了一會兒,然後躺下,囑咐舍嚴:“別忘了問醫生,明天能不能出院。”
“什麽,明天就出院?”施愛月不同意,“你着什麽急出院,必須給我住上十天半個月,你當你腦門是鐵打的,啊?!”
施索說:“佳寶禮拜天結婚。”
“她就是登基也不行!”
“我待會去問。”舍嚴幫施索掖了掖被子。
“不行!”施愛月掰了記舍嚴肩膀,“你怎麽能這麽由着她!”
舍嚴沒看施愛月,他摸了摸施索的頭發,回了句:“我在。”
施索擡眸看了他一眼。
施愛月一愣,嘴巴磨了磨,愣是沒再說什麽。等施索睡着,施愛月看了看施索額頭上的傷口,小聲說:“那我先走了,晚上再來送飯,你看好她。”
舍嚴點頭。
施索午睡了一個多小時,兩點多的時候王洲川和梁橋一道來了。
梁橋買了花和果籃,問了問施索的情況,坐了沒一會兒他就走了。
王洲川帶來了警方那邊的消息,審訊已經完全結束,手機沒找到,但錄音筆裏錄下了曹榮和梅秀菊之間的對話,曹榮幾人該交代的全交代了。
舍嚴和施索的推測是正确的,曹榮确實是為了得到巨額賠償金而犯下了這一系列事。
小女兒生病,衆籌到的十二萬七根本無法支撐全部療程。
梅秀菊曾說她以為曹榮再壞,身為父親他卻是合格的,誰知道慈父也是假的。
事實上,這才是梅秀菊對曹榮最大的誤會,曹榮是真心疼愛孩子,所以,他從一開始就把主意打到了景園小區那棟樓。
這中間有沒有摻雜其他私心就不得而知了。
景園小區七棟,建于八十年代,沒打根樁,那塊地,地質差,地下水豐富,加上離工地最近,以及全樓住的都是那些不一定能發現動靜的老弱病殘,簡直是天時地利人和。
除了胖子,胖子眼耳俱健康。
胖子和他是賭友,兩人相識多年,他把主意一說,對方沒猶豫多久就答應了。
這事曹榮一人無法完成,這邊需要胖子盯着樓裏的動靜,那邊需要他的工友,那對中年夫妻協助。
工地開挖深基坑,房子周圍再動點手腳,曹榮費了番功夫,眼看就要事成,偏偏這時候,施索搬了進來,還是住在一樓。
他沒法再在一樓打轉,臺風那晚狂風大雨,是個收尾的好時候,但一樓卻有人礙手礙腳。
“他說你養貓,養貓的人一般不會不回家,所以他只能想辦法讓你回不來。”王洲川看了眼施索的腦袋頂,“本來他也想過扔個花盆砸你,但搞不好會把你砸死,鬧出人命就太嚴重,所以他後來指使另外兩個人出馬,想法讓你動手打人,你自然會被關上幾天。”
施索按住自己的腦袋說:“難怪!”
“梅秀菊一開始并不知道曹榮幹了什麽,梅秀菊找了電視臺後,曹榮才騙她說,他是拿那十二萬買了房子投資,新買家找到了,很快就能賺一大筆,他還讓梅秀菊別幹活了,可以全心全意照顧女兒。”王洲川哼了聲,“誰知道那房子竟然塌了。”
曹榮原計劃是制造危房,沒想到房子一樓竟然塌了,還鬧出了人命,所以他才會突然撤訴,不敢讓自己再暴露人前。
他後來确實拿到了不少錢,如他預估,各類補償費、争先獎、一次性獎勵等等,全部金額加起來,比原房價翻了一倍不止,只是他也沒料到他會再次陷進賭|博裏,一下輸得精光,走投無路,他才跑去找開發商追加房屋賠償金。
也因此,施索才會發現他有問題。
“後來他知道你又找上門了,怕被你發現,他才把真相告訴了他老婆,讓他老婆別再跟你聯系。”王洲川嘆息,“他老婆……哎,就那孩子吧,挺慘,倆孩子是真乖。”
施索說:“我現在沒法有什麽同情心,我更同情我自己。”
王洲川看她穿着病號服,額頭上還貼着厚紗布,笑了聲。
兩人坐到花園石椅上曬太陽,舍嚴把輪椅推到一邊。
王洲川指着說:“還坐輪椅,有這麽誇張麽?”
施索瞥了眼邊上。
舍嚴道:“不想走了就坐。”
王洲川看向舍嚴:“你就不能給她請個護工,你請假算怎麽回事?”
舍嚴沒應,他拿了頂帽子,輕輕蓋到施索頭上。
施索眼睛往上撩,舍嚴道:“別吹風。”
施索說:“這點風力……應該不會震到我腦子吧?”
舍嚴:“……”
“哈哈哈哈——”王洲川笑得前仰後合。
施索睨他:“我可開心不起來,王老師,你笑得太過分了。”
“要不我說點能讓你開心的事?”
施索不以為然。
“你不是一直問我,許良到底怎麽回事嗎?”
施索眼一亮,豎起耳朵。
“許良跟唐昭月的事情你總該知道了?”
“知道。”施索說。
之前她、邱冰冰和王洲川、方老師在食堂吃飯,見過許良和唐主播出雙入對,近期他們兩人算是公開了。
“許良想讓唐昭月坐我九點新聞的位子。”王洲川說。
施索歪頭:“什麽意思,你們高層鬥争,他要拉你下臺?”
王洲川搖頭:“不,是我要離職了。”
施索一愣:“什麽?”
“你不是老嫌棄我動不動就清潔牙齒?以前有個醫生跟我說,牙菌斑有可能會誘發心髒病。”王洲川按了按自己的心髒,含笑道,“這幾年我心髒出了狀況。”
施索懵懵地看向他心髒的位置,不敢置信:“你說真的假的?”
“我騙你這個幹什麽。”王洲川道,“要騙也是騙你說,你沒機會競争我的位子。”
施索暈頭轉向,一時沒明白王洲川的意思。
“傻了?”王洲川頭朝施索撇了下,看着舍嚴問。
舍嚴不動聲色地捏起施索的兩根手指,淡聲問王洲川:“你還能活多久?”
王洲川差點跳起來:“你怎麽講話的,盼着我死呢?搞不好我活得比你小子還久!”
施索舒口氣,原來死不了人。
她眼珠一轉,意識到他之前的意思:“你說什麽,你是說我能主持《九點新聞》?”
“沒這麽容易,這需要內部競聘。”王洲川道,“因為許良知道我一定力挺你,所以他這段時間才會這麽針對你。”
施索覺得自己正坐過山車,現在她正沖刺在最頂上。
“這件事暫時沒公開,競聘等春節後才開始。”王洲川起身,理了理衣服說,“所以你啊,先好好過完這個秋天吧。”
施索仰頭看他,帽子往後掉,舍嚴不聲不響替她扶住。
“我還有個問題。”施索開口。
“問。”
“你送我的那本《波灣戰争不曾發生》,裏面到底有什麽意思?”
王洲川笑了下。
“這就跟算命一樣,你說這個算得真準吶,其實不過是你自己心裏想了什麽,自己翻譯了而已。書沒有意思,我也只是随便給了你一本我那會兒正在看的。你要是能看出意思來,只不過是你恰好意識到了什麽,自個兒對號入座了。”
施索瞪大眼。
所以,“我們越迫近事件的即時狀況,就越陷入虛拟的假象之中”,這句讓她困惑的、反複翻看的話,只不過是王洲川在忽悠她?
“人經歷挫折的時候通常信念全無,但人是需要信念的,你可以短暫的把這樣一本書當成信念,走出當下的困境。在你之前,我送出過十三本書,加上你十四本,其實換種說法,如果說,是收到書的第幾人,那你是第十五個人。”王洲川笑道,“第一個收到這樣一本書的,是我。”
真要走了,還要趕回電視臺錄今晚的新聞配音,王洲川揮了下手,最後說了兩句:“既然我破例提前給你透了消息,那參加完你閨蜜的婚禮回來,你就該努力準備競聘的事了。對了,記得保持牙齒健康。”
施索目送他遠去。
風拂面,天空如鏡,映照着人世間。
入夜,住院樓四下悄靜,這是施索住在這的最後一晚,明天下午她将出院。
“我買了兩點的高鐵票。”舍嚴說。
“嗯。”施索裹在被子裏,側身望着窗外,問:“還有連坐的?”
“商務座。”
施索眼珠往後:“怎麽買商務座?”醫生讓她盡量別坐飛機,但商務座比他們之前訂的機票還貴。
“七個多小時,商務座舒服點。”
施索張了下嘴,想了想,又沒說什麽。
舍嚴洗漱完,把毛巾挂好,從衛生間裏出來,他走到沙發邊,鋪了下被子。
單人間病房帶沙發,他已經在這裏睡了兩晚,沙發短,他腿伸不開,這兩晚其實沒怎麽阖眼。
“關燈了?”舍嚴問。
“嗯。”
舍嚴走到床頭,把燈關了。
窗簾拉着,月光照不進,一片漆黑,施索閉上眼。
無聲了一陣,過了會兒,背後幾絲小心翼翼的悉索聲,床緊跟着微陷,施索脊背敏感地一顫,眼皮閉得更緊。
這三天她跟舍嚴其實沒什麽交流。
她是在送醫那天晚上才徹底清醒過來的,醒來的時候病床邊只有舍嚴。
施愛月在寧茹久那裏,她的那些同事正忙着當晚的新聞直播,大華幾個人在天黑之後都回去了,舍嚴叫來了醫生,醫生走後,他也不說話,臉埋在她脖子裏好半天。
那晚睡到後半夜,她其實朦朦胧胧醒了一下,感覺到舍嚴的手指在貼着她脖子,她也沒多想,昨天白天,各種檢查又是連軸轉,到了晚上,她發現舍嚴在探她的呼吸。
之前的事還堵在胸口,這幾天她沒精力,他也沉默。
施索想了想,睜開眼睛,出聲:“舍嚴……”
下一瞬,被子上突然搭來一只手,施索縮了下脖子,下意識閉眼:“嗯……”
舍嚴手打開被子。……
“別動。”舍嚴低聲。
慢慢往上,他親她下巴,又親她嘴唇,怕她亂動,他另一只手一直輕輕扣着她頭頂。
良久,他碰了下她耳朵。
“睡吧。”
手從她身上離開,他掖了掖被子,回到沙發上。
過了會兒,施索摸了摸耳朵。
隐約覺得有牙印,但舍嚴咬得很輕。耳朵發燙,她貼着枕頭,蹭了一下。
這晚還是什麽都沒說,臨睡前,她想。
第二天,舍嚴依舊早醒,施愛月過來的時候他沒走,等大華來這裏替他,他才回去收拾他和施索的行李。
下午出院,舍嚴仍讓施索坐輪椅。
施索問:“輪椅不是租的嗎?”
“買了。”舍嚴說。
施索雖然覺得誇張,但她更加惜命,從善如流地坐了上去,讓舍嚴推着她走。
舍嚴背着大包,輕松推着她往前,等施索上車,他把輪椅折起,放進後備箱。
一路開到高鐵站,車停在停車場,這段施索不想坐輪椅,舍嚴就推着輪椅陪她慢慢走。
施索還是第一次乘坐高鐵的商務座,舍嚴把她椅子放下,施索舒舒服服躺着,想這七個多小時也不會難熬。
七小時後,晚上九點多,高鐵抵達,舍嚴叔叔等在站外。
作者有話要說:我說了吧,什麽都沒都要被鎖吧,哈哈哈所以你們別老說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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