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You are everything to me(6-7) (1)
他低着聲, 像呢喃。
施索屏息。
離得近, 她能聞到舍嚴身上很淡的清甜香,是她的面霜。
這幾天她住院,舍嚴就帶了幾件換洗衣物陪着她, 其他東西都沒拿,所以她讓舍嚴用她的洗發沐浴露和護膚品。
昨晚在舍寒家過夜, 舍寒妻子提前準備了面霜乳液, 舍嚴卻還是用她的。
一整晚,她在這種熟悉的清香中安睡,直到四五點的時候味道才消失。
原來這麽清雅的香味, 也會有如此強的侵略性, 施索不敢呼吸,整個人沉沉浮浮, 四肢也無力。
她直視着對面人眼中的倒影——看着她的,她自己。
當一個人的喜怒哀樂的人生都是她的時候,他确實不是舍寒他們那樣的。
願意為對方付出生命, 不是因為道義和責任;感情結束,也不會好聚好散, 更不可能給對方祝福。
施索還記得大雨滂沱的河邊,舍嚴跪在地上抱着她的時候,那聲壓抑克制的, 大約只有她才聽得見的吶喊。
他的人生,大概有別于所有人了。
小飯店的燈光大約是萬千星輝中最微不足道的一盞,它一如既往的靜谧, 在兩人背後目送着他們離開。
回去的路上,他們誰都沒說話。
幾百米的距離不遠,他們走得慢,把時間拉得足夠長。
她三十六碼半的腳,步速竟然和四十四碼的腳一樣。走着走着,她又轉念一想,其實應該倒過來,是四十四碼的步速和她的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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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酒店客房,她終于開口:“到了。”
舍嚴在門口站了幾秒,跟着她走了進去。施索說:“你回去吧。”
舍嚴被攔在過道。不知在想什麽,他沒馬上說話。
施索又說了一遍:“你回吧,很晚了。”
“我的東西,都在包裏。”舍嚴終于說。
施索愣了下,之前翻包的畫面在腦中倒播了一遍,好像确實倒出了舍嚴的衣物。
男孩子出行總是輕裝從簡,他也沒帶幾樣,施索問:“什麽東西?”
“內衣褲。”
施索想說我怎麽沒看到,舍嚴已經走了過去。
背包放在床上,下午舍嚴給她的時候,包還筆挺,裏面的東西被收納得井井有條,幾小時不見,包已經鼓得膨脹,裏面被施索亂塞一通。
舍嚴先抽出一只橙灰色的淺口襪,他看了施索一眼。
施索食指撓了撓下巴,走過去很自然地把襪子抽走。舍嚴繼續翻,許久才翻出一個扁平的小收納包。
施索拿着襪子朝大門的方向甩了下:“找到了?那回去吧。”
“你先洗漱。”
“什麽?”
“你先洗。”舍嚴低頭,把翻亂的東西重新收整齊,“你一個人睡不好,我今晚睡沙發。”
施索沉默半晌,道:“我今天開着電視機睡。”有聲音,應該不會閉眼就是噩夢。
這幾天舍嚴跟她形影不離,晚上也一直和她同房,她根本沒感到什麽害怕,直到昨晚房門緊鎖,她一個人身處在十幾平的小空間,她才後知後覺,閉眼後脊背發涼。
經歷過那種事,她又不是缺根筋傻大憨,或多或少都會有點PTSD。
但她知道自己性格,多曬曬太陽也就好了。
舍嚴又把一樣東西收好,想了想說:“那我睡隔壁。”
你又知道隔壁有空房?
施索沒吭聲,算默認。她也不是總意氣用事。
舍嚴看了她幾秒,慢慢起身,見她沒攔,他快步走到床頭櫃那裏,給前臺打了一通電話。
隔壁還有房間,舍嚴把自己的東西拿走:“你有事叫我。”
“嗯。”
房間少了另一個人的氣息,施索在原地站了會兒,才去把電視機打開。
施索燒了一壺水,進衛生間洗漱,洗漱完出來,她把熱水灌進空的礦泉水瓶子,躺上床,瓶子捂在肚子上,她睡了一會兒又起來,從背包夾層裏翻出那道平安符。
她一直沒問舍嚴是什麽時候喜歡上她的,因為答案就在她手上。
卡片是大二剛開學才有的,那個時候,她二十歲,舍嚴十六歲,他們才認識兩個月。
施索睡不着。
房裏有書桌,紙筆齊全,她撕了張紙,坐在椅子上,想一會兒,寫幾筆,就這麽坐了幾個小時,再看手機的時候,已經快三點了。
六點就要起床,她把紙收起來,躺回床上眯眼。
天微亮,施索站在穿衣鏡前換好衣服,想了下給舍嚴發了條微信,問他有沒有起床。
衣櫃離門近,她聽見微信聲在門外響起,把門打開,她磨了下嘴巴,也沒問門口的人是什麽時候起床的,在外面站了多久,她道:“你去跟你叔叔彙合吧。”
“我先送你過去。”舍嚴說。
“又沒車。”
“我昨天開了嬸嬸的車。”
舍寒的車要當婚車,王荟的車閑置在家,舍嚴昨天來的時候就借了王荟的車。
施索想,他大概就是走一步想三步的那種人,昨天還把自己的換洗衣物放進背包裏一道帶來了,擺明一早就打算呆在這兒不走。
“那給我十五分鐘,”施索沒說什麽,只道,“待會兒先下樓吃點東西。”
化完妝,在酒店自助餐廳吃完早飯,七點多的時候兩人才出發,七點半,施索抵達禦景洋房。
佳寶父母常年生活在國外,禦景洋房的房子向來是佳寶一個人住的,佳寶今天也從這裏出嫁。
施索不做伴娘,但她是佳寶的姐妹團,所以來得跟伴娘一樣早,舍嚴也不是伴郎,但他是新郎團,因此送完施索,他就調頭去新郎家了。
新郎家在另一個區,離本省電視臺很近,方便新娘日後工作。
舍嚴趕到的時候已經快八點半,舍寒對鏡調了調領結,看了他一眼說:“你不如送完開開就呆那裏,來了又去,累不累?”
舍嚴沒吭聲,他找了杯水喝。
“昨晚住酒店了?”舍寒問。
舍嚴點頭。
“今晚呢?”
“酒店。”
舍寒說:“改天我送你個禮物。”
舍嚴沒問什麽禮物,他對此不感興趣,舍寒沒好氣地瞥了他一眼。
九點,新郎團準時出發,舍嚴坐着舍寒的車走。堵車情況不嚴重,十點多就到了新娘家,新娘卧室門緊閉,隔着一道房門,伴娘團大聲讨紅包。
扯皮半天,新郎團只往門縫裏塞了幾張紅包,舍寒回頭去搜房門鑰匙了。
舍嚴聽見了施索的聲音。
“十塊?太小氣了,給他們一個收款二維碼!”
舍嚴牽了下嘴角,從其中一名伴郎手裏抽走兩張紅包,打開看了看,把兩張合一。
施索頂着卧室門,看見又有紅包從底下進來,她蹲下去拿。
拿到手,打開一看,說:“也就二十!”
緊跟着,紅包流水一樣從門縫底下塞進來,門口的人嘻嘻哈哈地喊:“舍嚴,你小子到底幫誰的!”
施索愣了下,然後眼疾手快,把紅包統統撸了過來。
迎親鬧哄哄,下午又陪佳寶拍外景照,施索一路踩着高跟鞋,等晚上到酒店的時候,腳已經疼得不行。
婚宴六點十八分開始,施索坐在化妝間,脫了高跟鞋,揉着腳後跟和腳小趾。
佳寶說:“我有防磨貼。”
“怎麽不早說。”
“還以為你不疼呢。”
“我腳細嫩着呢,怎麽可能不疼。”施索去佳寶的包裏翻防磨貼。
佳寶有點緊張,四肢僵硬,化妝師給她鎖骨補高光的時候笑她:“不是談了八年戀愛了?老夫老妻了,還緊張。”
“婚禮前我也這麽想。”佳寶說,“但現在才知道,這完全不一樣。”
施索沒忙着貼防磨貼,她穿回高跟鞋,幫忙整理佳寶的婚紗,問:“儀式感不一樣?”
“可能吧。”佳寶看着鏡子,不知道想到什麽,她有感而發,“他很早就跟我求婚了,但一方面我爸媽老說他年紀大,要再看看,一方面我自己工作也忙,所以婚禮一直拖着。他等了我八年,直到今天,我才嫁給他。他都快四十歲了。”
施索放下婚紗,坐回椅子上,想了想說:“八年,将近三千天。”
“兩千九百二十天。”佳寶說。
施索想,有人也等了她兩千九百二十天。
這等和等全然不同,佳寶和林道行的完美結局已定,林道行的等待不如說是期待。
那人卻不同,這兩千九百二十天,哪裏看得見曙光?
妝容整理完畢,佳寶站了起來,照着鏡子,她看着施索欲言又止。
施索順手撣了撣她的裙子,看向她:“怎麽了?”
佳寶猶豫片刻,說:“你跟嚴嚴是不是……你對他到底是怎麽想的?”
“你跟你老公還有舍寒,你們三個人是不是老偷偷開會?”
佳寶一笑:“還有王荟姐。”
“這麽說,只有我被排除在外?”
“嚴嚴也是。”
“可嚴嚴知情啊。”施索道,“只有我一直被你們蒙在鼓裏。”
佳寶打量她:“生氣了?”
“我生什麽氣。”
佳寶想了想,說:“其實我一開始也不知道。嚴嚴撞了盧仁嘉的時候,我以為他只是在替你出氣,你知道的,他向來跟你親近,所以他雖然行為偏激,但照林道行的說法,他還挺能理解嚴嚴。”
施索過了兩秒問:“那你後來是怎麽知道的?”
“後來……”佳寶說,“你在黎州實習,就是他高考前的那段時間,他突然問我,你有沒有談戀愛。”
“……就這樣?”
“當然不止這樣,我也會問你有沒有談戀愛,問一次很平常。但是過了大約半年吧,他又問了我一次。那一次我還是沒覺得奇怪,可林道行事後講起嚴嚴的時候,語氣有點古怪。他到底比我了解嚴嚴,畢竟是看他從小長大的。所以在嚴嚴第三次問我之後,林道行才提醒我這種可能性。”
佳寶說,“嚴嚴喜歡你的這種可能性。”
很難從舍嚴身上看到什麽牽腸挂肚,性格使然,他看起來太清心寡欲,完全不像他這個年齡的男孩子,以前林道行還調侃說,舍嚴這性子适合出家。
但再清心寡欲,生出了這麽一顆心,心髒跳動的時候,旁人總能聽見點聲音。
那點細微的聲音,就是舍嚴無法隐藏的,每隔一段時間的問詢。
化妝間裏沒熟人,佳寶悠悠地長嘆口氣,小聲問:“你……喜歡他嗎?”
施索低着頭,撥弄着桌上攤成一堆的頭飾。
“開開?”佳寶叫她。
施索擡頭:“我才不像你們幾個,做事鬼鬼祟祟藏着掖着,我要說也是說給他聽。”
六點十八分,儀式開始,施索回到自己的座位,看着佳寶走上地毯,被她父親牽着,慢慢走向新郎。
舍嚴拿起施索手邊的防磨貼看了看,又看了眼她的腳。
等新人并肩站在臺上,司儀王翔開始口若懸河,施索才踢掉高跟鞋,抽走舍嚴拿在手上的防磨貼。
她撕開包裝,沒什麽坐相的擡腳擱在大腿上,把小趾和後跟都貼上了。
邊上舍嚴彎腰,撿起高跟鞋,幫她擴張鞋子。
施索看了他一眼,說:“你上次已經幫我弄過了,不是鞋子擠腳的問題。”
“再大一點,應該會好。”舍嚴說。
“穿高跟鞋都這樣。”施索道。
舍嚴仍弄着鞋子,過了會兒,他把鞋放回地上:“別穿進去了,走的時候再穿。”
“嗯。”
施索光着腳,直到扔捧花環節,她才趕緊套上高跟鞋,推了推舍嚴說:“走!”
舍嚴站起來,幫她拿開椅子,和她一道走了過去。
一群人都在等捧花,施索摩拳擦掌,虎視眈眈,舍嚴看了看她。
捧花抛起,方向偏移,舍嚴眼一動,一躍而上。
他比周圍人高出一大截,腿長手長,輕而易舉抓住了原本該落在別人懷裏的捧花。
“給。”落地,舍嚴把捧花遞給施索。
施索笑,她去拿捧花,舍嚴手臂一顫,看向她臉。
花束遮掩,旁人沒注意,施索的手不是握着花柄。
捧花在兩人中間,施索仰頭,過了幾秒,臉越來越紅。
預想的臺詞還是沒膽說出口,她頭一頂,頂了下舍嚴的胸口,然後再次仰頭。
舍嚴靜了一瞬,牢牢盯着她雙眼,雙臂微僵,手也不自覺用力,片刻,他反握住捧花底下的那雙手。
一點點靠近,他額頭貼住施索的,揚起嘴角。
四周沸騰,也不知是為臺上還是臺下,施索沒心思留意,她呼吸都開始緊張。
踮起腳,她吻了他的嘴唇。
她以為自己渾身是膽,天也不怕地也不怕,但當她要把自己的人生交付出去的時候,原來也會緊張羞赧,難以啓齒。
千言萬語,不過就是,她想要他,也想把自己給他。
You are everything to me(7)
酒店客房門窗緊閉。
沙發上多了隔壁房間的枕頭和被子,兩樣東西被堆在了一頭,施索腦袋陷在被子裏,不知今夕是何夕。
呼吸已經分不清彼此,施索不自覺地蜷縮了一下。
半晌,舍嚴将她的臉按在他胸下。
施索尋找着呼吸,她眼前依舊昏暗,鼻尖全是她熟悉的淡香,嘴唇發麻,這刻連話也不想說。
過了會兒,舍嚴又開始。
反反複複,不厭其煩。
大概能到天荒地老,施索渾渾噩噩地劃過這個念頭。
。……
不知過了多久,舍嚴終于把她放開,扯開被子,他蓋在自己腿上,仍不走,他把施索重新摟到懷裏。
施索不動聲色地捂了下肚子,也沒離開,她貼着舍嚴閉了會兒眼,在舍嚴的吻又落到她鼻尖的時候她才開口:“你有沒有看見你叔叔看我的眼神?”
“沒。”舍嚴啞聲。
“他剛才跟你說什麽了?”
婚宴結束的時候,舍寒把舍嚴叫到了一邊。
舍嚴親了親施索嘴唇,說:“問我今晚住哪。”
“……沒了?”
“還有其他的。”
“什麽?”
舍嚴捋了捋施索的長發,垂眸看她,半天不吭聲。
“睡着了?”施索戳他。
舍嚴抓住她手指,又親了一下,才說:“讓我尊重你。”
尊重什麽?
“……哦。”施索明白過來,下意識挪了一下,離開舍嚴腹部。
舍嚴紅着脖子,抿唇在她兩頰上蹭了蹭。
施索又在舍嚴胸口躺了一會兒,“他們幾個,說不定又在我們背後嘀嘀咕咕了。”她道。
“嗯。”舍嚴随口說了聲,眼睛一直不離施索。
總不能一直賴在沙發上不走,夜深人靜,該睡覺了。
輪流着洗漱完,舍嚴睡沙發,施索睡床,今晚不用開電視機,施索躺下後卻翻來覆去,沒有半點睡意。
沙發上靜悄悄的,她不想吵醒人,掀開被子,她輕手輕腳翻出昨晚寫的那張紙,又拿了支筆,鑽進被子裏,打開手機電筒。
“在看什麽?”
施索一掌蓋住紙,人沒過來,她也在被子裏,有些大驚小怪了。
“沒什麽。”她問,“吵醒你了?”
舍嚴沒答,他從沙發上起身,朝施索走近,問:“肚子痛?”
“沒痛。”
舍嚴摸着她的頭,這才注意到她被子裏的紙筆。
“寫東西?”
“……嗯。”施索把紙折起來,往枕頭底下一塞,“睡覺去。”
舍嚴沒追着問,他親了親施索,替她掖好被子才回去。
第二天一早,施索和舍嚴吃過早飯後離開了酒店。按照原定計劃,今天施索要去墓園。
四五年沒回,她也一直沒在奶奶的墳前祭拜過,頭兩年她爸還老打電話指責她不孝,後來他爸不再說了,改換政策,讓後媽發起溫柔攻勢。
施索清楚,她爸無非就是想她回來看看。
“佳寶結婚,我後媽也知道,我爸昨天還給我打電話了。”施索在墓園買了幾樣東西,沒挑不實用的花,奶奶苦出身,最見不得浪費。
“叫你回家?”舍嚴替她拿。
“是啊,叫我回家吃頓飯。”
兩人順着臺階往上,今天是個好天,墓園也有成片成片的桂花樹,這景她已經多年沒見了。
在黎州她感覺不到秋天,仿佛一降溫就入冬了,只有在這裏,她才能看見漫山遍野的秋。
“說弟弟妹妹都大了,總不能以後上街碰到也不認識他們。”施索道。
“你回嗎?”舍嚴問。
施索搖了下頭。
“我也不是還恨他。”施索說,“但還是覺得別扭,就好像……奶奶的存在是我跟他溝通的橋梁,奶奶沒了,我跟他其實也就比陌生人熟悉那麽一點。”
施索蹲下來,把買來的酒肉擺好,從袋子裏拿出紙錢,舍嚴替她點火。
施索以前執拗,執拗的只有一根筋,她知道自己的毛病,忍受不了刺,性格也沖動,寧可自己也受傷,絕不放過她的敵人。
所以離家不回,改名換姓。
這些年她年齡增長,大概風霜雨露吃得多了,她也懂事了不少。
父母不是不愛她,但也不是多愛她。他們生下她的時候根本沒做好為人父母的準備,等他們想再親近她的時候,她也已經長大了,他們親近不了。
比如施愛月,相比之下,她跟寧茹久才像母女,施愛月嫁進寧家的時候,寧茹久才五六歲,孩子不抵觸,又缺母愛,兩人感情自然深。
而她一直豎着屏障,父母全都進不來。
父母緣薄,但到底也沒深仇大恨,施索說:“我跟他說了,這次沒時間,下回放假再去,場面上總得過得去吧。”
舍嚴點頭,把她的手拿離火堆。
“啊,沒燒到。”施索說。
舍嚴撣了撣她的手背,說:“剩下的我來燒。”
“我又不是小孩子,剛才是沒注意,”施索又拿紙錢,“不會燒到手的。”
舍嚴幫她一起燒。
施索又坐地上陪奶奶喝了一盅,舍嚴也學她的樣子席地而坐。
起風了,煙袅袅。
施索說:“叫人。”
舍嚴看了眼墓碑:“奶奶。”
施索笑。
她托腮想着那個時候:“哎,你還記不記得我奶奶走的那天,你到我家?”
“嗯。”
“我說以後沒人再叫我寶貝了。”
舍嚴看向她,伸手摸着她的臉,輕聲叫她:“寶貝。”
那天她一口氣沒上來,此刻,她臉頰在舍嚴掌心蹭了蹭。
以為聽到會起雞皮疙瘩,但大約是舍嚴的語氣淡淡的,很認真,她竟然覺得胸腔開始發熱。
“跟奶奶說再見。”
“走了?”
“嗯。”
“奶奶再見。”舍嚴看向墓碑。
施索噗嗤一笑,舍嚴也笑了下,揉了揉她腦袋。施索從地上起來,舍嚴替她撣了撣灰。
“帶你去個地方。”施索說。
常人也許會問“去哪”,接着施索就可以回“到那你就知道了”。
但舍嚴就點了下頭,沒半點疑問就跟着施索走了。
施索一路雀躍,指揮着舍嚴把車開去游樂園。
游樂園很遠,光路上就花了一個半小時,門票她提前在網上訂好了,取了票,她帶着舍嚴往裏走。
一直走到鬼屋門口,她指了下說:“你在前,我在後。”
舍嚴看着她。
施索推他:“走吧。”
到了裏面,最初是一前一後,後來變成舍嚴一路摟着她,施索出來的時候心髒還在噗噗急跳,雖然被吓住了好幾次,但她越戰越勇,興致勃勃:“下次再來!”
說完她立刻把嘴一閉。
舍嚴看着她笑,問:“接下來去哪?”
正好是午飯時間,下一站是德式餐廳。
這家德式餐廳開在施索大三那年,開業之後她就說要去,還跟舍嚴約了個時間。
大概約在周六或者周日,那天她交好的研究生學姐學長從外地回來,來找她前,他們打德式餐廳的電話訂位子,才知道那裏有多搶手。
他們失望地說:“本來還想帶你去改善夥食,現在只能換一家了。”
施索大手一揮,給舍嚴打了個電話,問他是不是已經訂了位子。
舍嚴說已經訂好了,他現在準備出發,問她幾點到。
她說學姐學長臨時回來,今天跟他的約會只能取消,還問他要了訂位信息。
時隔多年,這是施索在這家餐廳吃的第二頓。
飽餐完,施索擦了擦嘴,說:“接下來去爬山?”
舍嚴含笑:“嗯。”
初五迎財神,這裏的財神廟很靈驗,那年她跟舍嚴約好淩晨五點就出發,但施索沒能起床,奶奶叫了她好幾次,說舍嚴已經等在客廳了,她還是睜不開眼,含含糊糊回了句:“那讓他回去,不去了。”
等她徹底醒來,早過了午飯時間,世界變得銀裝素裹。
奶奶說:“老大的雪了,也不知道那孩子是怎麽過來的,頭上衣服上都是雪。”她嘀嘀咕咕,“五點沒到就來了,也沒車啊。”
施索站在山下,手舉在額頭,往山頂看。
午後陽光刺眼,銀裝素裹變成紅葉漫山,遲到了幾年,幸虧還不晚。
舍嚴牽起她的手說:“走吧。”
施索跟着他的腳步。
臺階不難走,但架不住路長,走了一會兒她就開始喘氣,舍嚴停住,彎下背說:“上來。”
施索插着腰道:“平常是沒問題的,我現在不還病着嘛。”
舍嚴回頭,柔聲說:“嗯,上來吧。”
施索趴上舍嚴的背。
舍嚴背寬,走路又穩,施索摟着他的脖子,沒一會兒竟然昏昏欲睡。
她覺得自己在說夢話:“那年你是走路來我家的?”
“嗯。”
“怎麽不叫你叔叔送?”
“他白天要工作,太早了。”
“走路要多久?”
“沒多久。”舍嚴回想,“一個多小時。”
施索“嗯”了聲。
那個時候舍嚴家新換了住處,離她家不是很遠,但步行大約要一個半小時以上。
她問:“出門就下雪了嗎?”
“沒。”舍嚴說,“走了十幾分鐘才開始下雪。”
“是不是很冷?”
“走路不冷。”
“路上有人嗎?”
“沒留意。”
“後來我沒起床,你就這麽回去了?”
“嗯。”舍嚴把施索往上掂了下,說,“你奶奶給了我一把雨傘。”
“你不是走回去的吧?”
舍嚴搖頭:“六點多了,有車了。”
“哦。”
施索在他肩頭趴了會兒,然後臉上前,親了他一下。
舍嚴回頭。
施索:“好好走路。”
舍嚴找她嘴唇,也親了她一下。
施索笑了笑,拍他肩膀,再次警告:“好好走路。”
“嗯。”舍嚴又把她往上掂了一下,笑着往前。
十月中旬,又是工作日周一,財神廟裏沒幾個香客,舍嚴一路将人背到廟門口才放下。
施索和他入內跪拜。
他們其實都不迷信,但求財這種事無傷大雅,當年是好奇加應景,如今是彌補。
舍嚴不求簽,施索求簽的時候問他:“你的平安符是哪來的”
舍嚴朝她看,過了會兒才說:“出國前嬸嬸幫我求的。”
“哦。”施索點頭,“看不出王荟姐還迷信。”
掉出一支簽,施索去求解。
關帝靈簽,第五十二簽,上吉。
解簽的師父搖頭晃腦地說:“兀坐幽居嘆寂寥,孤燈掩映度清宵;萬金忽報秋光好,活計扁舟渡北朝。
這是說你好運到了,就在這個秋天,忽然間好運來,運氣在北方,從此以後你将一路順遂!”
黎州就在北方。
施索把簽紙塞進口袋,手拿出來的時候掉出了另一張折疊着的紙。
紙張不大,掉地上就打開了,舍嚴替她撿起,看到幾個字,他目光落到施索臉上。
施索也不藏着掖着,坦然地說:“我想了兩個晚上,也不知道有沒有遺漏,你檢查一下吧。”
舍嚴把紙完全打開。
“鬼屋……
德式餐廳……
初五迎財神……
……
……”
內容不少,寫寫畫畫,還有備注。
時間太漫長,起初施索半點都想不起來,輾轉反側,絞盡腦汁,遙遠的記憶才一點點被海浪推回。
她“騙”過舍嚴這麽多回,有随口一提沒過腦的,有反悔的,有賴賬的,等等等寫在紙上,她才發現罄竹難書。
“我還答應了你去畢業典禮,”施索背着手,踢了記腳邊的石子,“這個補不了了,但其他的,我們可以一樣樣補起來。”
時光沒法倒退,但未來才剛開始。
舍嚴把紙折起,塞回施索口袋。手沒拿出來,隔着口袋,他輕輕掐着施索的腰。
風吹樹吟,山路無人,他低頭吻着她。
一連兩天,施索和舍嚴走遍了這座城市,其實第二天的時候是舍嚴在走,施索一路都坐着輪椅。
第三天,即将返回黎州,老友們相約小飯店聚餐,施索坐着輪椅出現。
舍寒指着她說:“你行。”
施索抱拳!
佳寶笑着把菜端上桌。施索問:“怎麽沒看到你舅媽?”
“我表姐剛才過來了。”
“你表姐這次留幾天?”
佳寶說:“後天就回了吧,說等聖誕再回來。”
“得冬天了。”施索感嘆。
“沒辦法,”佳寶說,“她比我還忙。”
小飯店今天營業,食客絡繹不絕,佳寶是主播,背着後面的桌子坐,倒沒人發現她的存在。
推杯換盞,一餐飯畢,又到了人散時。
施索坐回輪椅,舍嚴在後面推她,舍寒攔了下:“對了,說要送你個禮物,差點忘了。”
舍嚴看向他,施索也擡頭。
舍寒從袋子裏拿出一根東西,舍嚴不認識。
施索拽了拽這根玩意兒,他低頭看她。
“兒童防丢繩。”施索問舍寒,“你拿錯了?”
舍寒看着舍嚴,意味深長地說:“沒拿錯。”
施索腦筋轉得快,眯眼問:“哦,那有什麽隐喻?”
“問他。”舍寒道。
舍嚴見施索還拽着沒松,問:“你要嗎?”
“要。”不要白不要。
舍嚴從舍寒手裏拿走,整根防丢繩都給了施索。
施索放在腿上,搖着手環那一頭指揮:“走吧。”
舍嚴繼續推着她往前。門口是道臺階,他沒讓人下來,握住輪椅,他臂力使勁,把椅子擡高一點,再輕輕放下。
施索穩穩當當落地,舍寒在後面“啧啧”搖着頭。
人散了,曲沒散,當年的歌還在店內輕輕地唱:“很久沒見你,
也不是很想你。
只是時常有風吹,
只是落葉常飛,
只是忘了告訴你,
You are everything to me……”
輪椅碾過秋天的落葉,施索仰頭看向路邊的桂花樹。
回來的正是時候,滿城都是桂花香。
次日傍晚,兩人終于回到黎州,吃了東西,施索洗完澡倒頭就睡,一直睡到第二天,日上三竿她才起。
睡眼惺忪地走到客廳,見沙發上的人要起來,她搓了下頭發說:“我不餓。”
舍嚴打開手臂,施索坐他邊上,被他摟住。
“在看什麽?”施索問。
舍嚴把腿上的平板電腦拿給她看:“找房子。”
“這麽早就找?”昨天回來,他們才交了接下來兩個月的房租,打算再過度一段時間。
“嗯。”舍嚴親了下施索的頭發,“先看起來。”
施索往他懷裏靠了靠,劃了幾下屏幕,眼往上瞟:“都是一室的?”
舍嚴點出另一頁:“這裏是兩室的。”
哦,是她想歪了。施索輕咳了一聲。
舍嚴嘴角微揚,又親了親她頭頂。
“中午給于娜辦歡送會。”舍嚴說。
施索問:“她什麽時候走?”
“明天走。”
“這麽急?”
“房租已經到期了。”舍嚴說。
“唔……”施索想了下,“你們送禮物嗎?”
“不送。”
“哦。”那就好,她沒準備禮物。
“她老家在哪?”
“雲南。”
施索說:“好遠,以後再聚就難了。”
“嗯。”舍嚴依舊在專心看房子。
施索靠在他身上,看着他想,于娜大約是為了他來這裏的。
而他是為了她。
大門被人推開,康友寶和大華拎着超市購物袋進來。康友寶把車鑰匙扔到茶幾上說:“我開你的車怎麽這麽別扭!”
大華在他後面說:“誰讓你的跑車跟人撞了?”
施索沒問康友寶怎麽跟人撞的車,她的注意力被茶幾上的車鑰匙吸引。
車鑰匙是舍嚴的,她手上也有一把一模一樣的備用鑰匙,但現在舍嚴的這把,多了一個鑰匙扣。
施索朝舍嚴看。
舍嚴不動聲色地把鑰匙拿回手上,放進自己口袋。
施索小聲說:“你也不嫌硌?”
兩寸大小的卡片,四四方方,放褲子口袋不是要硌到大腿?
“不硌。”舍嚴說。
那頭康友寶和大華說着:“你看我一丢護身符就倒黴,我們什麽時候再去一趟玻利維亞?”
大華說:“你一個人去,我不去。”
“我找舍嚴。”
“他也不會去。”
“你能代表他?”
“施索姐不去,他也不會去。”
康友寶把購物袋放廚房,瞄向客廳,小聲道:“诶你說,施索真不是他表姐?他們兩個到底什麽時候好上的?”
大華哼了聲,瞥向康友寶,難得用一種不屑的語氣說:“你聽舍嚴什麽時候叫過姐姐?他一直都叫開開,小名。”
又湊近,壓低聲音,“所以你之前有一回想喂施索姐吃花生米,我把你拖走了,還記不記得?”
康友寶隐約記得這麽回事。
“你那個時候就看出來了?”康友寶不可思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