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鬼媒
按朱玉芬的話說,在十幾年前,剛剛來到天津打工的她曾因急性闌尾炎到醫院做手術,住院期間結識了一個叫陳征的大夫,兩人很快便堕入了情網。當時的朱玉芬只不過是個打工妹,一沒學歷二沒錢,不但是農村戶口,工作還不好,當時社會幾乎所有不靠譜的要件基本上都占全了,而陳征是天津本地人,還是大學畢業生,光這一條便已經是鶴立雞群了,在當時,社會上大學畢業生的數量與大熊貓的數量是大致相當的,在常人看來,這絕對是一場不對等的戀情,包括朱玉芬本人都對這段感情沒抱任何希望,只是本着愛一天賺一天的宗旨在談戀愛,可令自己沒想到的是,正值風華正茂的陣征竟然主動向自己求婚,陳征的父母竟然也很痛快的答應了這樁婚事,消息傳到了老家,這個名不見經也不怎麽傳的朱玉芬立即便成了同齡人的嫉妒對象,按老人的說法,這是前世修來的福。
然而一切就是這樣,什麽事情如果進行得過于順利,便肯定會有意想不到的悲劇發生,朱玉芬這段婚姻便是如此。結婚後,受寵若驚的朱玉芬很想報答陳征,發現陳征對孩子似乎有着一種超乎尋常的喜愛之後,便想為陳征生一個孩子,可無論如何就是懷不上,起初因為這個事,朱玉芬還擔驚受怕過一陣,生怕丈夫因為這個抛棄自己,然而陳征自己卻似乎并不怎麽在乎,後來,朱玉芬曾私下到醫院查過,自己一切正常,沒有任何不孕症的症狀。得知自己一切正常之後,朱玉芬便做出了一個大膽的決定:借着去南方進貨的機會,偷偷到香港進行了人工受孕。
“錢是我找我家借的,當時國內沒有這東西,只有香港有。”朱玉芬道,“我家裏也害怕因為沒孩子離婚,傳出去遭笑話,便東拼西湊了幾萬塊錢給我。”
當時朱玉芬已經開了自己的服裝店,但因為自己太愛陳征了,服裝店除了周轉用的資金外,賺的錢幾乎一分不剩都交給了陳征,去香港做人工受孕,也只能偷偷找家人籌錢。此後不久,朱玉芬便懷上了身孕,本想給陳征一個驚喜的,誰知道得知朱玉芬懷孕的消息後,陳征二話不說便與其辦理了離婚手續。
“當時我真是傻啊!”朱玉芬冷笑道,“我一切正常的話,不孕症肯定就是他啊!我太天真了,竟然沒想到這一點:他是醫生,是不可能不知道自己有那個病的!之所以他當時肯娶我,肯定是早就知道自己有這個病,而我卻沒意識到這一點,一心只想給他個驚喜,他有不孕症,而我卻懷上了孩子!”
“他誤會你了?”張毅城一愣。
“算是吧。”朱玉芬道,“我當時為了省錢,并沒有到正規的醫院去做,而是經人介紹了一個小醫院,一手交錢一手交貨,什麽憑證都沒有,我告訴他我絕沒做對不起他的事,但他還是不能原諒我。”
“原來是這樣。”張國義會意地點了點頭,心說怪不得這女的會生下那種二百五兒子,原來是找黑窩點買的處理品,看來什麽事都不能只圖便宜啊。
“你們如果要找孩子的親生父親,那就去找吧!”朱玉芬冷冷一哼,繼續抽煙。
“這件事,你告訴過你兒子嗎?”張毅城問道。
“我告訴過他,但我沒告訴他離婚的事,也沒提過陳征這個名字。”沉默了約莫三十秒,朱玉芬嘆了口氣,“之後一個月不到,他就查出了那個病。”
“那……”張毅城也陷入了沉思,“那就應該不是因為想找父親。”
“為什麽?”張國義有點好奇。
“除非香港那個黑窩點的精子是歐叔叔年輕時偷渡過去捐的,”張毅城把張國義拽到了一邊,“否則朱環宇纏上他家人,就肯定有別的原因。”
“不可能,歐金陽十幾年前都升處級幹部了,他偷渡去香港捐精?這絕對不可能!”張國義直接把歐金陽十幾年前曾偷渡到香港去捐精的可能性排除了。
“忘了告訴你們,本來我不想再找陳征了,但為了給環宇治病,我只能求他,環宇的主治大夫就是他。”朱玉芬叼着煙斜眼盯着正在耳語的叔侄倆,“他很喜歡環宇,環宇也喜歡他,在環宇臨死前的一個月,他一直陪在他身邊。”
“哎?”張國義一愣,“朱同志,既然他們爺倆那麽合得來,你們為什麽不能和好?”
“哼,我倒是想,”朱玉芬吐了口煙,跟黑社會的女老大沒什麽區別,“他早就又結婚了,還能有我的屁事!”
陳征所在的醫院,是一所三甲醫院,規模在天津市而言應該算是數一數二的,在門診樓大廳的宣傳欄裏,張毅城便瞅見了陳征的名字,看來這些年來這陳征混得着實是不錯,已經是醫院招牌級的專家了。在腫瘤科的住院部,叔侄倆見到了正帶着實習醫生查病房的陳征。
“陳大夫,我是市教育局的,”張國義笑呵呵地遞上一張名片,“能借一步說話麽?”
“哦,張老師啊,”陳征接過名片象征性地和張國義握了握手,“有什麽事麽?”
“是這樣的,前不久有一個孩子叫朱環宇,聽說是你的病人。”說實在的張國義也挺美,活了這麽多年,還真沒幾個人能發自內心地管自己叫“張老師”。
“你們……”一聽“朱環宇”這三個字,陳征臉上立即就是一陣不自然,之後跟身後的實習生嘀咕了幾句,便帶着張國義叔侄倆來到了門診值班室,“這孩子已經走了好幾個月了,你們問他幹什麽?”
“陳大夫,如果你是醫生,在你讀大學的時候,應該能聽說一些鬼鬼神神的傳說吧?”張毅城并沒提朱環宇的事,而是從側面入手。
“這和朱環宇有什麽關系麽?”陳征被搞了個莫名其妙。
“如果我告訴你,那些傳說裏至少50%是真的呢?”張毅城神秘一笑。
“張老師,要是沒什麽其他的事,我先走了,那邊還有幾個病人。”陳征呵呵一笑就要出屋。
“陳大夫”,張毅城一把抓住了陳征的胳膊,“我們大老遠地來找你,不是為了開玩笑的!”張毅城用最概括的語言把歐金陽家的遭遇以及自己走訪朱玉芬的事說了一遍,“‘怎麽還不來呢’這句話是朱環宇變鬼後說的唯一一句話,包括朱阿姨也做過這樣的夢。你要是有什麽印象的話,希望告訴我們一些線索。”
“怎麽還不來呢?”只見陳征臉上猛然一震,一只已經握在門把上的手觸電般收了回來,“這……這……”
“怎麽了?”張毅城趕忙追問。
“這是環宇死前的最後一句話,”陳征的表情幾乎扭曲了,“這……咱們換個地方說!”說罷,陳征拽起張國義便出了住院部,直奔自己的辦公室。
“環宇是個好孩子。”關上門,陳征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他的心裏就像是大海一樣純潔,跟他的媽媽一樣!”這句話一出,張國義和張毅城不約而同地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想不到這個陳片還有詩人情結,朱環宇就不說了,至少他老娘朱玉芬,那個披頭散發吐煙圈的女人,在目前看來沒他說的那麽純潔。
按陳征的話說,自己和朱玉芬本來已經有很多年沒聯系了,後來朱玉芬忽然找到自己,希望能救救她的兒子,雖說當年兩人離婚就是因為這個孩子,但時隔多年,有多大的火氣也應該消了,況且就算他母親有再大的錯,孩子是無辜的,這陳征也便答應朱玉芬會盡全力治療朱環宇的病。
以朱環宇的病情而言,最好的治療手段便是骨髓移植,鑒于自己是科室主任的特殊身份,一旦有合适的骨髓配型,這朱環宇肯定是近水樓臺先得月,但無奈這朱環宇的骨髓實在是太另類了,不但與朱玉芬家所有的親戚都不匹配,甚至骨髓庫裏的存貨也都不配套,無奈,陳征也只能看着朱環宇的病情一天一天的惡化,雖然已經用了最好的藥物與最先進的設備,但沒有合适的骨髓一切都是白搭。
“直到有一天,護士長給了我一份關于環宇的化驗報告,我知道這個孩子的時間不多了,即使有了配型的骨髓,也已經救不了他了。”陳征嘆氣道,“當時我斷定,他最多還有一個月的時間,于是便每天都去陪他,陪他聊天,送他一些禮物,後來我問他,你有什麽願望,叔叔會幫你去實現,結果他告訴我,他想找一個妻子。”
“他?找妻子?”張毅城一愣,心說這小子意識太TM超前了,自己初二那陣子,最大的願望無非是想買個傳呼機,這小子竟然想要個媳婦。
“嗯,”陳征道,“他說我是這個世界上對他最好的人,所以問我能不能幫他找個妻子。”
“你答應他了?”張毅城一臉的詭異,心說你這個受過正統高等教育的人不會也縱容孩子早戀吧?
“他向我提出這個要求,讓我想起了一個人。”陳征道,“我一開始并沒有答應他,因為我不能欺騙一個快死的孩子,我一定要确認這件事的可能性,再答應他。”
按陳征的回憶,大約在五年前,自己還沒升主任的時候,曾經通過一個醫藥代表認識了一個叫郭明忠的人,此人原本是給火葬場開車的,後來一次偶然的機會,通過介紹兩家死者結上了陰親,一下便拿了兩千塊錢好處費,在當時,老百姓的平均工資也就一兩百塊錢,這郭明忠便幹脆辭了司機的工作,專職做起了陰親介紹人這份差事。
說實在的,城裏人對陰親的需求量并不是很大,大部分需求都在農村,且為了這種事一擲千金絕不心疼。在郭明忠而言,買家不是問題,最大的問題在于“貨源”,尤其像陳征這樣的腫瘤科大夫,郭明忠沒少認識,且開出的提成極具誘惑力,在五毛錢就能買一斤雞蛋的年代裏,這郭明忠便開出了“介紹一戶,成了三千,不成五百”的高價。
“他來醫院找過我,但我覺得生命是有尊嚴的,不能拿病人的生命當交易,”陳征道,“所以也沒答應他。”
“所以,你想請他幫朱環宇物色媳婦?”張毅城已經猜出事情的端倪了。
“嗯。”陳征道,“我答應了環宇,但以環宇當時的情況,只能等他走了以後再結陰親了,因為我不能告訴他病情,只能說等你病好了,叔叔一定幫你找個漂亮的妻子。”
“我覺得,朱環宇找媳婦這個願望,跟他媽告訴他身世有關。”張國義撇着嘴一本正經,“從教育心理學的角度講,應該是這樣。”
“後來,郭明忠寄了張照片給我,讓我問問這邊家屬滿意不滿意,說照片上的女孩是河北滄州人,十六歲,人還沒死,但應該也就是一兩天之內的事,我聽他這麽說,就把照片給環宇看了,說這是叔叔給你找的妻子,環宇高興得很。”
“照片?”張毅城一愣,“現在還有嗎?”
“有。”陳征打開抽屜,從一本雜志裏拿出一張照片遞給了張毅城,“在環宇彌留之際,一直握着我的手,問我,她怎麽還不來呢?怎麽還不來呢?所以你說的那句話,我馬上想起來這件事。”
“乖乖!”捏着陳征遞過來的照片,張毅城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這張照片看環境應該是郭明忠的內線大夫在特護病房裏偷拍的,照片上的女孩雖說整張臉有些浮腫且還插着氧氣管,但看眉眼五官,和歐瑩瑩簡直就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怪不得那個朱環宇會死皮賴臉地黏上歐瑩瑩,原來症結出在這兒,“老伯,你看這姑娘……”
“像,真是太像了!”接過照片,張國義也是一個勁地點頭。
“老伯,歐叔叔和朱玉芬之間雖說是清白的,但他會不會去河北滄州一帶播過種啊?”張毅城把嘴貼到張國義耳根子底下,“要不怎麽可能長得這麽像呢?”
“你個小兔崽子滿腦子怎麽不想正經事呢?”張國義也無奈了,“現在電視上演的那個什麽模仿秀,不少人長得跟那些個港臺明星那麽像,難不成那些明星的爹也來大陸播過種?”
“這孩子叫什麽?後來怎麽樣了?”張毅城指了指照片上的女孩。
“不知道。”陳征搖頭,“聯系這件事,郭明忠找我要五萬,後來講到三萬五,在沒拿到錢之前他怎麽可能告訴我孩子叫什麽呢?後來環宇快不行的時候,我給郭明忠打電話,問他事情辦得怎麽樣了,跟人家女方家屬打沒打招呼,他告訴我一切順利,讓我等環宇走了之後聯系他。結果等環宇真走了之後,這個人卻無論如何也聯系不上了,我以為那姑娘出院了或者人家家屬不同意,所以也就沒再聯系。關于後來這個姑娘怎麽樣,我也不清楚。”
“所以這件事就吹了?”張毅城皺眉道。
“我也不想違背諾言,但沒辦法啊,幹他們這行的人,我只認識郭明忠。”陳征顯得有些為難,“我現在也在盡力找,但科裏一直沒未婚女性的死亡病例,如果有的話,我肯定會去找病人家屬談這件事。”
“這不是違背不違背諾言的事,”張毅城道,“我們去過朱環宇的學校,老師反映這孩子性格很怪,很少跟別人說心裏話,既然他肯跟你談心,說明他對你過分的信任了,你給他的照片在他心裏已經根深蒂固了,所以……”
“所以怎麽樣?”陳征的表情似乎有些不自然。
“非她不可!”張毅城嘆了口氣,“即使你再找到一個別的女孩跟這小子去結陰親,都沒用了,只能是她。”
“小夥子,你到底是幹什麽的?風水先生?”看着眼前這個談吐不俗的大男孩,陳征猛然間泛起一陣好奇。
“一時半會兒很難跟你解釋,”張毅城一笑,“不過希望你別往歪處想,別把我當成那些打着半仙幌子行騙的就行了。”
“毅城,我忽然發現一件事,”張國義有點沉不住氣了,“萬一這閨女沒死,難不成要一刀砍死擡回來?”
“真沒死就好辦了,”張毅城道,“只要能弄到她身上的東西,頭發、指甲,哪怕是她穿過的衣服,都沒問題,現在關鍵問題就是找到這個人。”說罷張毅城把照片遞給張國義,“老伯,你們和其他省市的教育網應該是聯網的吧?查查她的老底。”
“你快給我打住吧,”張國義都快崩潰了,“就這麽張病號照,公安局的都沒法查啊,你讓我怎麽查?”
“那怎麽辦?”張毅城一愣,“總不能因為這種事去麻煩柳叔叔吧?”
“你麻煩他也沒用。”張國義一撇嘴。
“我有辦法。”叔侄倆正在扯皮,陳征忽然搭茬,“我會想辦法找郭明忠。”
“你不是說聯系不上了麽?”張毅城一愣。
“是啊”,陳征點頭,“但向我介紹他的那個醫藥代表,昨天還給我打過電話,他們是親戚,應該能找到他。”
說找就找,只見陳征翻出電話本一通找,之後拿起桌上的電話便開始撥號,“喂,小蘇嗎?對,是我,有個事情找你幫忙啊,以前你給我介紹的那個郭明忠,我現在有事找他,但他留給我的電話打不能,你去幫我聯系一下……哦……好好,等你消息。對了,大概要多久?哦,好的。”只見陳征邊打電話邊沖着張毅城點頭,言外之意有戲,放下電話連三分鐘都沒有,那個小蘇的電話便打了回來,拿起聽筒,陳征的眉頭立即便皺了起來,“什麽?那好,你把地址給我,等一下我找筆,嗯……好的,說吧。”只見陳征邊打電話邊開始用筆記錄,不一會兒便記了長長兩大串的地址,“那個醫藥代表也聯系不上他,說他手機關機,家裏沒人接電話,這是他家的地址和他爸爸空的地址,你爸爸家沒裝電話,但他爸媽應該都在。”放下電話,陳征把紙條遞給了張國義。
“滄州?”看着紙條,張國義也是一愣。
“郭明忠就是滄州人。”陳征道。
“老伯,明天禮拜六,我們不上課。”一聽是外地,張毅城臉上立即就是一股壞笑。
“得,三十六拜都拜了,不在乎這一哆嗦了!”張國義嘆了口氣,把紙條揣在了兜裏。
“陳叔叔,謝謝你,我們先撤了,你忙你的。”張毅城站起身和陳征握了握手。拉着張國義便要出門。
“等等,”陳征趕忙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你們明天就去找他麽?”
“是啊!”張毅城點頭。
“我明天上午有個手術,大概要到上午十一點,能不能等我一起?”
“好啊!”一聽陳征要一起去,張毅城也挺高興,畢竟有個熟人過去,就算見到郭明忠這事也好解釋,況且如果郭明忠開口要錢的話,也好有個買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