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百鬼夜行歌（十）
“好啊。”我笑着應道。
因為他輕松自然的态度，我的心情也跟着輕松了起來。
不過下了馬車我才想起來, 他其實是來送我的, 但看樣子，他準備一直送我到苦境山？他從來就沒打算讓我自己去嗎？
源賴光從自己的儲物介子裏拿出了一根釣魚竿，還有一個魚簍, 這附近有一條小河, 我們朝着那邊走去。至于血影, 她則留在原地生火。
源賴光釣魚很厲害, 才不一會兒，就釣上來兩條大肥魚，我非常捧場的說了一堆溢美之詞，源賴光半點不謙虛的全都笑納了，我們二人之間的氣氛重新變得輕松愉悅，仿佛馬車裏的那番對話對我們沒有絲毫影響。
源賴光重新把魚鈎抛回河水中，我靜靜的注視着河面，卻聽他忽然對我說, “阿離睡着的時候, 我想了很多，現在, 我有些話想問你，希望你能如實回答。”
“好。”此刻的我放下了那些芥蒂，無論他問我什麽，我都願意袒露心聲。
“你想搬出去，是為了怕別人誤會我們之間的關系嗎？”
“不全是, 但是确實也有這方面的原因。可能是因為我長大了吧，而且，我也不再是您的婢女，嚴格說起來，我和您之間什麽關系都沒有，我再住在您府上，确實容易招致非議。”
源賴光看着河水中的我的倒影，又問，“那阿離自己有沒有想過，我和你之間，到底是什麽關系呢？”
“想過。但我也說不清，我覺得比較複雜。但如果一定要下一個定義的話，我覺得是朋友。大人對我而言，既是良師也是益友。或許我們之間也有利益算計，但是真真假假的也很難說清楚了，我覺得大人是我的朋友，我也希望以後都能一直和大人做朋友，無論我們之間的賭約誰輸誰贏。”我說完，蹲下了身，雙臂保住了自己的膝蓋，一條紅色的小魚在我跟前的水面下緩緩游過，我彎起了眼眸，忽然覺得這樣歲月靜好的時光很難得。
源賴光又釣上來一條魚，這次這條魚只有巴掌大小，他熟練的将魚放進魚簍，再次将魚鈎抛入河水中。
“朋友嗎？”他輕聲重複着我的話，“那我能知道，阿離現在有幾個朋友嗎？賀茂涼？晴明？大天狗？阿福？還有嗎？”
我一愣，莫名覺得他的語氣有點奇怪，但我又說不上來哪裏奇怪，“好像......沒有了吧......”
“可我沒有朋友。”源賴光忽然自嘲的笑了一下，“如果阿離要和我做朋友的話，你就是我唯一的朋友了。”
“诶？怎麽可能？”堂堂源氏家主，怎麽可能沒有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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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沒有。我只有利益上的盟友，卻從來沒有交心的朋友。這麽說起來，我怎麽覺得我自己有點可憐呢？外人都覺得我風光無限，權傾朝野，可是我卻連一個朋友都沒有。哦，或許從今往後就有了。”他說的一點都不興奮，反而還帶着滿滿的不甘心的小情緒。
我不知道這是不是我的錯覺，但這種小情緒怎麽可能會出現在源賴光身上？他是誰啊，怎麽可能像個孩子一樣有小情緒呢？
“大人，你有我這個朋友不開心嗎？”這樣的他好幼稚啊，我莫名的覺得想笑，但又覺得這樣的他更讓人覺得親近真實了。
源賴光：“阿離有那麽多的朋友，以後也可能會有更多的朋友，而我只有你一個朋友，這不公平，我當然不高興。”
“那你也可以多交幾個朋友啊，一定有很多人願意和你做朋友的。”我柔聲的勸，其實更像是哄。
但鬧脾氣的源賴光大人只是搖了搖頭，用沉默表示拒絕。
“那你想怎麽樣呢？”我好脾氣的繼續哄。
他則又釣上來了一條魚，而後收起了魚竿，提着魚簍往回走，“我不知道，等我想好了再告訴你吧。”
我跟上他，也不再談這個話題。
吃烤魚的過程很安靜，我們三個誰都沒有說話。
簡單的休整過後，繼續趕路。
馬車上，我問源賴光，“大人，您真的準備把我送到苦境山啊？”
“身為朋友，這不是應該的嘛。”他說的理所當然。
“您這是耍賴啊，之前不是答應我了讓我自己來？況且還有血影啊。”我真是不知道他有什麽不放心的。
源賴光皺起眉頭，用略帶受傷的口吻說，“阿離就這麽嫌棄我嗎？”
“不是啊。可是......您要是露面的話，什麽妖怪都吓跑了，我抓誰去？”這個問題我之前就和他說過了啊。
結果源賴光只是點了點頭，“說的沒錯，所以我早就想好了應對之法啊。”他打了個響指，然後連一個眨眼的功夫都沒有，坐在我面前的他就換了一副容貌，連衣服都跟着換了！
而且這個家夥還特意收斂了自己身上的靈力威壓，這樣的他看起來，真的是普通多了，如果不是特別了解他，或者能夠一眼看穿他幻術的人，恐怕還真的認不出他就是堂堂的源氏家主。
“您，您還真是煞費苦心啊。”我額角抽了抽，終于把想要說出口的話咽了下去。
源賴光哈哈大笑，“好了，不逗你了。我之所以去苦境山，不只是為了你，主要還是我收到了消息，說是鬼切和茨木他們在苦境山出沒，擾的當地的百姓不得安寧，已經有上百人失蹤死亡了。就算你帶着血影，我也放心你自己去同時面對他們啊，況且，他們這麽明目張膽的作案，為的就不就是吸引我過去嗎？那我就成全他們好了。”
“原來如此。”他這樣一說，我就理解了。
随後我又有些擔心，“如果真是這樣的話，他們在那邊一定布下了天羅地網，您這樣貿然過去，會不會有危險？”
“我不是還有阿離呢嗎？真有危險的話，阿離一定會保護我的。”
我：“......”
談笑之間，時間過得很快，源賴光在馬車上用了點術法，以至于我們在第二天一早就到了苦境山的地界。
苦境山腳下生活着大約四五萬的百姓，這裏沒有城池，只有一個接一個的村落。
這些山民平日受德川家庇護，所以遇到大事，都是德川家出面解決，就好比這次在賞金獵人的玉牌上發布任務消息，也是德川家出面做的。
我下車找了一位山民打聽消息，他聽說我們是來抓妖怪的，立馬熱情的把我引到了德川家的大門口。
德川家算是當地的名門望族了，不過他家的房子院落比起平安京的貴族們還是差了很多。
可能是因為有妖怪作祟的緣故，在這裏遇到的每個人都愁眉苦臉。
在管家的接引下，我們順利的見到了德川家的家主大人。
這位家主大人須發皆白，看起來年歲非常高了，而且他還一直不停的咳嗽，臉色非常不好，應該是病了很久了。
我亮出那塊玉牌，這是身份的憑證。
德川家主一看到玉牌，就相信了我們是陰陽師，于是就開始把這段時間發生在苦境山的事告訴了我們。
大概是半個月前吧，忽然就有一夥妖怪來到了這裏，他們吃人肉，喝人血，無論夜晚還是白天，簡直是無惡不作，無所顧忌。
德川家主為了解決這夥妖怪，開始找人在賞金獵人的玉牌上發布消息，一開始，有許多陰陽師接連趕來，平均每天三五個，但是每一個去抓妖怪的陰陽師最後都會莫名其妙的失蹤了，有人說，是妖怪們太厲害，那些陰陽師都被殺死了，所以有去無回。
也有人說，是因為賞金太低了，所以厲害的大陰陽師們都不會心動，來的都是一些沒什麽真本事的廢物。
但是苦境山這個地方，百姓們真的是過的特別的清苦，這裏多是山林，土地貧瘠且稀少，德川家能夠拿出這一百兩白銀已經是萬分不易了，再多的真的拿不出來了。
接二連三的有百姓被害，那些妖怪還在殺了人後，猖獗又嚣張的把屍骨送回去給他們的家人，這種惡劣至極的行徑，令百姓們毛骨悚然之餘卻又無可奈何。
最近幾乎沒有什麽陰陽師敢來了，百姓們紛紛陷入絕望，最後開始商量着搬離這個地方。
三天前，德川家主的兩個小孫女也被妖怪抓走了，他憂心如焚之下，就徹底病倒了。
對于我們的到來，這位老人家即欣喜又失望，他欣喜的是還有陰陽師願意來拯救他們，失望的是，我們只有三個人，他怕我們也對付不了那些妖怪，反而被殺。
血影和源賴光從始至終都安靜的跟在我身後，扮演着我的随從。我之前還有點反對源賴光扮随從來着，但是他卻堅持，似乎還覺得很好玩的樣子，我無奈了，随他吧。
聽完之後，我心中對這邊的情況也有了大致的了解。
既然已經來了，那就不要耽擱了，我問那老先生要了兩件他的小孫女們常穿的衣服，然後就離開了德川家。
“阿離心中已經有打算了？”出了德川家後，源賴光這麽問我。
我：“嗯，我們先去山林裏吧，這次就不用馬車了，咱們自己走。”
進入了山林之後，我拿出了那兩件小衣服，然後施法，将這兩件小衣服變成了兩只紙鶴。
兩只紙鶴揮動着翅膀往前飛，它們會帶着我們找到它們主人的蹤跡。
這個術法我第一次用，希望能夠順利的帶我們找到那些妖怪藏身的地點。
“大人，你真的确定在這邊作祟的是茨木童子和鬼切嗎？”
我還是覺得有些難以置信。鬼切就不用說了，茨木童子真的會作出這種惡行嗎？
源賴光：“嗯。還有大江山的衆鬼。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他們應該是準備把苦境山的百姓趕盡殺絕，然後讓這裏變為第二個大江山。聽說最近還有很多妖怪慕名而來，想要投奔他們呢。”
“真是難以置信啊，他們居然會作出這樣的事。”
源賴光卻覺得這很正常，“他們本就是妖怪，吃人肉和人血有什麽奇怪？他們還可以作出更多的惡行，但他們不會認為這是惡，他們只會認為這裏理所應當的，這就是他們存在的意義啊。因為他們是妖啊，做這些是天經地義的啊。”
他說這番話并不是在諷刺什麽，只是如實的陳述。
“就像兔子吃草，狼吃兔子，或許在他們看來，苦境山的百姓就是吃草的兔子吧。”
他這樣一解釋，我就明白了，或許在他們眼中，這不是作惡，只是狩獵而已。
那些妖魔鬼怪，他們中有很多以前都是人，并且在生前飽受人世間的惡意與傷害，死後怨氣不散，才會化為了妖魔鬼怪。現在這些妖魔鬼怪又掉過頭來去獵殺人類，這可真是冤冤相報了。
沒有誰對誰錯，只有誰強誰弱，唯一有一點可以确定的是，如果這種人妖共處的亂世再不結束的話，最後等待大家的将是共同滅亡的結局。
許多人都看清楚了這一點，所以像源賴光和晴明他們這樣的人，才會不擇手段的想要終結這個亂世，越早越好。
那兩只紙鶴往更深處的山林裏飛去，越往裏走，陰煞之氣就越濃。
看起來離衆妖的老巢不遠了。
嗖——
一支箭向我射來。
血影揮刀将其斬落。
一個白發青面的鬼自樹蔭底下現身。
“你們是哪裏來的妖怪？也是來投奔我們鬼王的嗎？”
那妖怪沖着我們喊道。
可能是因為最近來投奔他們的妖怪有點多，而血影和我身上散發的确實是妖氣，所以這個鬼也把我們當做是來投奔的妖怪了。
這樣也好。
我回頭看了源賴光一眼，可是他身上沒有妖氣啊。
源賴光沖我眨了一下眼睛，而後我就察覺到了他身上的妖力波動.....
天哪，這個家夥居然還能利用幻術做到這個地步？
真是太逆天了！
“你們鬼王是誰？”我沖着那個小鬼喊道。
“我們鬼王自然就是鬼切大人了！”那小鬼得意洋洋的說。
我故意做出了一個詫異的表情，“難道不是茨木大人嗎？我們可是想來投奔茨木大人的。”
小鬼：“茨木大人不想做鬼王，但是他也是我們的首領之一，你想投奔他也可以。”
不知為何，他說這幾句話的時候，我總覺得他有點心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