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2)

去看,裏面黑漆漆的,一個人也沒有,再仔細一聽,居然是那佛前的銅磬自己發出響動,一會兒工夫就停了。一看時間,恰好是十點半。

王太太第二天聽說以後,挺高興,覺得這銅磬有佛性,心想這是菩薩催促我晚上也要念經呀。到了半夜,她等在佛堂口,同一時間果然又傳來銅磬的聲響。她捧着蠟燭進去,往佛堂那兒一跪,突然覺得陰風四起,兩條腿頓時動彈不得。

王太太癱在那兒,只有眼珠子能轉。她看見在燭光照映下,那銅磬的影子慢慢地拉長,有點怪,形狀變成了一個帶着旗頭的女子。王太太吓得魂飛魄散,又沒法跑,只能拼命叫喊。結果整個宅子都給驚動起來了,衆人進了佛堂點亮電氣燈一看,王太太癱坐在地上昏了過去,銅磬還在兀自響着。

這一下子可不得了。生意人最忌諱這些東西,王老板一聽老婆描述,也吓毛了,當時就要把銅磬扔出去。家裏老人提醒,這是邪祟之物,進門容易出門難,如果随随便便扔出去,保不齊會有什麽大麻煩。

留着不是,拿走也不是,王老板左右為難,只得請人來驅邪。道士和尚請了好幾個,甚至還找了一個當年義和團的大師兄,全都不管用,那銅磬還是每天晚上準時照響不誤。家裏人惶惶不可終日,天一黑就躲屋裏不敢出來,好好一個家弄得跟鬼宅似的,就連四鄰都驚擾不安,紛紛過來打聽。

王老板氣得大罵,吳閻王殺過那麽多人,他經手的東西肯定不幹淨。他罵完吳閻王,又罵五脈,罵那些掌眼的人都是瞎子,這點邪氣都看不出來。王老板不敢去惹吳閻王,就想讓五脈負責。于是他給沈默傳個話,要求他們派人來再掌一次眼,看看到底怎麽回事。

古董鋪子有個行規:凡是經手的物件兒,可以有假的,但不能有不吉利的。賣人假的,這叫騙人;賣人大兇之物,這叫害人。所以玩古董的人,風水堪輿、命理術數之類的門道兒多少都要涉獵,賣貨時負有解說吉兇之責。比如說誰買了面古鏡,老板得先提醒人家,切不可高懸于榻前;誰要想賣件槐樹芯兒的木梳,正經的大鋪子都不敢收,寄賣都不肯——槐木大陰,那是給鬼梳頭用的,賣出去要出人命。

這銅磬雖說不是五脈經手,但既然給人家掌了眼,也脫不開幹系,于是沈默就讓藥慎行再去看看。

藥慎行接了沈默的要求,哭笑不得,只好再去一次。到了王家,藥慎行拿起那銅罄東看看,西看看,實在看不出有什麽毛病。這銅磬造型素淨,唯一可慮的就是內裏镌的那一圈梵文,但經過辨認,也不是什麽邪咒,不過是普通的佛經。

可王老板扭住藥慎行死活不放,一定要五脈負起責任來。這時候在一旁幫忙的劉一鳴眼珠一轉,提議說金石一類是許家的專長,要不請老許家的人來看看。藥慎行一聽就不樂意,許家老爺子去世幾年了,現在許家就剩許一城一個人。請許家出手,那就等于是叫許一城來。那日在吳郁文家裏,這個人已經出盡了風頭,讓一向以接班人自況的藥慎行很有危機感。

王老板可不管那麽多,聽說五脈還有更厲害的高人沒出山,忙不疊地催促去請。于是劉一鳴叫上黃克武,高高興興地跑到清華學校來搬救兵了。

講完前情,黃克武扯着大嗓門道:“許叔,這事不解決,五脈還會有大麻煩。吳郁文是您解決的,好歹給收個尾,善始善終啊。”許一城嘿嘿笑了一下,頗有深意地看了劉一鳴一眼。後者連忙把視線移開,似乎有什麽虧心事。

“王老板家住哪?”許一城問。

黃克武大喜:“這麽說許叔您願意去?”劉一鳴趕緊捅了他一下,黃克武這才意識到自己答非所問,趕緊回答,“崇文門,在崇文門。”

“那附近沒有什麽寺廟吧?”

黃克武對北京地理很熟,他想了想,說應該沒有。許一城找出一張北京地圖鋪開,随手拿起一枚圖釘擱到王老板家當标記俯身琢磨了一陣,又從書架上拿起一個小冊子翻了翻,一拍手:“行了,我大概知道了,你們等我一下。”然後拉開抽屜,把那套海底針拿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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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一鳴、黃克武一見海底針,精神一振。這海底針號稱“無寶不到”,需要它出手的無不是珍奇異寶。許一城如今把它帶上,說明那銅磬絕不簡單,又有熱鬧可看了。

“我們走吧。”許一城說。陳維禮的事讓他一直心神不寧,正好借此換一換思路。

三人離開清華園,所幸此時電車還在運行。許一城單獨坐在前排,頭靠椅背,任憑窗外的夕陽照拂臉上,陷入沉思。兩人不好意思跟他并排,坐到後面去了。電車在路上徐徐開動。半路上黃克武小聲問劉一鳴:“大劉,許叔這一去,你這算是把藥伯伯給得罪了,就不怕他收拾你?”

他性子雖急,但不代表沒眼色。藥慎行是既定的接班人,許一城這一去,等于是給他塌臺子,以他睚眦必報的秉性,必定不會甘休。劉一鳴這個舉動,可是捅了個大馬蜂窩。

劉一鳴嗤笑一聲:“本來金石就是歸許家管的,我哪句話說錯了?嗯?再說了,他要是敢整我,我就把藥來那點爛事兒全抖落出去,到時候看丢臉的是誰。”

黃克武笑道:“你小子一出手,肯定先算得清清楚楚——說吧,你來找許叔,到底是圖啥?”

劉一鳴眯起眼睛,卻不肯說,只是伸出食指和拇指,比了個八字。黃克武“哦”的一聲,這才明白過來,五脈的族長之位,最多坐到八十就要退位,免得老糊塗了連累族裏。今年八月份正好是沈默八十大壽,不出意外會在席上讓藥慎行接任——嗯,不出意外……黃克武想到這兒,一下明白過來說,大劉你這是要給許叔搞一出黃袍加身吶。

劉一鳴扶了扶眼鏡:“明眼梅花凋零腐爛,得有一位像拿破侖一樣的人物來領導,才能活下去——拿破侖你知道是誰吧?”黃克武搖頭說不知道,劉一鳴嘿嘿一笑:“那是法蘭西的皇帝。”黃克武驚道:“你小子膽子可不小……”劉一鳴瞥了他一眼:“別裝了,你如果喜歡藥大伯上位,就不會跟我來了。”

黃克武抓了抓頭,特別嚴肅地說:“我倒不是對藥大伯有什麽成見,他是個好商人,只不過什麽物件兒到他手裏,只看作價,卻不怎麽真心愛惜,我不喜歡這樣。”

劉一鳴笑道:“得了,得了,誰不知道你大黃是個講究人,視古如命。還說我老成,我看你才是個老古董。”

“古物不好好珍惜,還收它做什麽啊?”黃克武嘟囔道。

兩人正在後排嘀嘀咕咕。許一城的聲音從前排飄過去:“哎,這次把我叫過去,是一鳴你的主意吧?藥大哥可絕不會這麽做。”

劉一鳴被說破了算計,也不臉紅,索性直言道:“他當然不希望你去,他怕你搶他位子呢。”

許一城“嘿”了一聲,頭沒動:“你們讀過《莊子》的《秋水篇》嗎?”兩人一起搖頭。許一城道:“在《秋水篇》裏頭,莊子講過一個故事:話說在南方有一種鳥,叫作鹓雛。這種鳥極愛幹淨,不是梧桐樹它不落,不是山泉水不喝。正巧一只鹞鷹逮到一只腐爛的老鼠,正要吃,看見鹓雛飛過,生怕它過來搶,就擡頭‘吓’了一聲,想把它吓走。”

劉、黃二人哈哈大笑。劉一鳴笑完以後,心裏又起了一聲嘆息。許一城果然看破了自己的用心,這算是委婉地拒絕了。他望着前排重新閉目養神的許一城,忽然又在想,許一城對五脈視若腐鼠,那麽他所屬意的梧桐山泉,會是什麽呢?難道就是他口中說的考古?劉一鳴想問,但猶豫了一下,還是閉上了嘴。

天擦黑的時候,三人到了王老板家。劉、黃一進門,迎面看到藥慎行坐在那兒喝茶,那張臉狹頰鈎鼻,還真有點鹞鷹的意思,又忍不住捂嘴偷笑起來,讓藥慎行有點莫名其妙。

許一城摘下禮帽,沖他先打了個招呼:“藥大哥,你好。”藥慎行這才起身笑臉相迎,握着他的手道:“愚兄只知道古董,對捉妖一行實在不擅長,只能勞煩兄弟你跑一趟了。”誰都聽得出來,這是在諷刺許一城不務正業,許一城卻是微微一笑,并不着惱。

他跟王老板客套幾句,說帶我去佛堂看看吧。衆人進了佛堂,王老板一指那磬:“就是它,每天晚上十點半準響,比西洋鐘都準。”許一城走過去,沒有急着碰觸,而是把海底針在旁邊攤開來。這套海底針鑄造得極為精致,造型又怪異,外行人看來和法器差別不大。王老板看到這麽專業的裝備,頓時放心了幾分。

許一城的雙手摸在磬上,微微閉眼,過了好一陣才重新睜開,神情肅穆,似乎極費心神。王老板看他臉色嚴峻,便惴惴不安地問到底怎麽回事。

許一城捧起銅磬,把磬口對着王老板:“你可知道這行梵文寫的是什麽?”王老板讪讪表示不知。許一城道:“這行梵文叫作芬佗利華,意思是大白蓮花。佛經裏稱贊人,常說人中芬佗利華,跟咱們說人中呂布馬中赤兔差不多。”

“這不挺吉利的嗎?怎麽還鬧女鬼?”王老板納悶。

“這芬佗利華有鎮壓邪魔的功效。夫人看到的那名旗頭女子,恐怕是受了什麽冤屈,一靈不昧困在磬中,被大白蓮花鎮着,一入夜便拼命掙紮,是以銅磬不敲自響。”許一城一本正經地說。類似的說辭王老板也聽和尚、道士們說過,将信将疑。他問解法,許一城豎起一根指頭:“今日我可叫這銅磬不再驚擾。不過若想徹底化解她的怨氣,還得要有功德浸潤。”

“有,有,我太太經常抄佛經的。”王老板說。

許一城搖搖頭:“抄佛經只是虔敬,行慈悲才是功德。”許一城這話一出口,劉一鳴、黃克武就知道他又要幹什麽了,再看他得道高人一樣的神情,無不竊笑。

王老板也是個識言知趣的人,立刻表示:“明兒一早我就去再捐五百大洋給福利院。您趕緊作法吧。”

許一城點點頭,從海底針裏挑出一柄小锉,拿起銅磬,狠狠地锉了幾下,重新擱回去。王老板問,完了?許一城說對,做完了。王老板大驚,說不用念經畫符啥的嗎?許一城朗聲笑道:“放下锉刀,立地就可成佛。真正的好手段,看的可不是時間長短——今晚十點半,等着瞧就是。”

看他說得言之鑿鑿,衆人都将信将疑,就連劉一鳴都不知道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一把锉輕輕蹭幾下就能管用?未免太簡單了吧?

王老板請他們晚上吃了一頓家宴,可大家的心思都不在這裏,只有許一城談笑風生,胸有成竹。到了快十點半,衆人再次聚在佛堂門口,支愣起耳朵仔細傾聽。時間一過,那銅磬果然悄無聲息,再無動靜。

王老板大喜過望,連稱許一城是活神仙。藥慎行站在邊上,手裏摩挲着腰間懸着的一枚銅印,臉色陰沉得快滴出水來,他折騰了兩天一無所獲,可許一城輕輕兩锉就解決了。最可恨的是,自己還不知道他是怎麽弄成的。這事要是傳到家裏,豈不是又給他加分了?

可藥慎行眼珠一轉,又擺出一副笑容,順着王老板的口風連聲稱贊,說我這個弟弟天賦異禀自幼修道,最擅長降妖除魔,怎麽玄乎怎麽吹。藥慎行想清楚了,棒殺不如捧殺。如果能把許一城坐實了會捉妖的身份,那對自己就再沒有什麽威脅了。家裏再如何敗落,也不會選一個神棍來做族長。

對這些“贊頌”,許一城只是淡淡地解釋一句:“我不是道士,我在清華學校學考古的。”大家只當他是謙虛,再說“考古”一詞聽着玄奧,保不齊也是什麽修道的法門。

王老板請五脈的幾位回前堂喝茶,然後叫了家裏一幹人等在佛堂祭拜,感謝菩薩恩德。許一城在太師椅上坐着,喝着王太太親手泡的茶,悠然自得。劉一鳴湊過去低聲問:“許叔,這怎麽回事?”他根本不信那些怪力亂神的東西。

許一城斜看了他一眼,淡淡吐出四個字:“共振原理。”

劉一鳴瞪大了眼睛,沒聽明白。許一城笑道:“此事古已有之,我不過是照貓畫虎罷了。唐代有個叫曹紹夔的人,他有個和尚朋友,因為屋子裏的磬總跟外面鐘聲一起響,以為有古怪,吓得病了。曹紹夔拿锉刀锉了幾下,磬就不響了。他解釋說因為鐘和磬恰好音律相合,擊彼應此,所以有了共鳴。只要稍微改變它的形狀,音調一變,聲音就消失了。用現代的科學道理來說,就是物體頻率恰好一致,産生了共振。”

劉一鳴奇道:“可這附近并沒有寺廟,也沒聽到鐘聲啊。”

許一城豎起一根指頭:“沒鐘聲,可有別的,你仔細想想。”劉一鳴想了一圈,突然“啊”的一聲:“火車?”許一城贊道:“一鳴你腦子果然好使。正是火車。這裏位于崇文門內,距離京津鐵路不遠。我剛才在學校查過時刻表,每晚十點半,有一趟火車從天津開到正陽門火車站,恰好路過這附近。火車輪子在鐵軌上滾動,聲音低沉,恰好跟這個銅磬的音律對上了。”

“敢情這銅磬不是鬧女鬼,而是鬧火車啊。”劉一鳴笑道。

黃克武急問:“那許太太看見的那個女鬼呢?”

“那個銅磬下窄上寬,兩邊略凸,燭影一照,可不就有點像旗頭女子?其實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多少煩惱,無非就三個字:想多了。”許一城別有深意地瞥了一眼藥慎行。後者此時站在廊下,負手望着漆黑的夜色,一言不發。藥慎行也不信怪力亂神,但他琢磨不明白許一城是怎麽解決的,又不願露怯,只好遠遠站開,故作深沉。

此間事情已了,許一城捧起茶碗又啜了一口,掏出素白手帕擦擦嘴角,準備起身走了。正在這時,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衆人一擡頭,看到王家管事攙着一位須發皆白的老頭子,直入前堂。

北京這都已經快入伏了,老頭子還披着一件掐邊銀鼠皮襖,似乎耐不住半點風吹。他臉上老皮溝壑縱橫,後腦勺還梳着一根長長的銀白色辮子,整個人佝偻着背,像是一只快被曬幹的蝦,唯獨那兩只眼睛亮得很,像是海東青的鷹眼。

管事的對他十分恭敬,口稱富老公。老頭子進了屋,開口便道:“聽說你家裏有個刻着蓮花的銅磬,拿給我看看。”富老公的聲音有些細柔,口氣卻強硬得很。管事的有些為難,老頭子拐杖一頓,管事的一哆嗦,趕緊說我去問主人說一聲。過不多時,王老板匆匆轉出來,一躬到底:“富老公,什麽風把您這麽晚給吹來了?”

“那個銅磬,我要看看。”富老公說。王老板擔心這磬才被封印不宜輕動,可又忌憚這位老人家,就把征詢的眼光投向許一城。許一城點點頭,表示不妨事。王老板這才吩咐仆人去佛堂取來,自己陪着富老公說話。

許一城在一旁冷眼旁觀。這個富老公從稱呼到做派,都像是在宮裏做過太監,職位恐怕不低。清帝遜位以後,太監們也都被趕出宮去。其中一些大太監有手段,有身家,也有人脈,轉投了其他行業,照樣做得風生水起。他們互通聲氣,彼此幫襯,在京城地面隐然也成一股勢力。這些人為了表示仍舊效忠清室,都不剪辮子。這位富老公大概就是其中一位。

很快那銅磬被人取了過來。富老公還沒等王老板轉交,上前一步拿在手裏,搭眼一看,突然放聲大哭起來。他這一聲哭,可把前堂所有人都驚呆了。大家只猜這老頭子是來奪寶,沒料到居然是這麽個反應。富老公懷抱銅磬,弓背不住顫抖,似乎十分傷心。王老板勸了好一陣,富老公才住了眼淚,紅着眼睛懷抱銅磬問:“這,這是從哪裏來的?”

王老板心想壞了,不知道這銅磬又出了什麽幺蛾子,他心裏這個恨吶,為了這個銅磬,自己先是關在宅院裏被人脅迫訛詐了一千五百大洋,然後又鬧鬼搞得家宅不安,現在又惹出富老公來,沒一件好事兒!

王老板把來龍去脈簡單說了一遍,富老公聽說裏面封印着女鬼,瞪了許一城一眼,面帶怒色:“簡直是胡說八道!”他對王老板道:“這個作價多少,我兩倍給你。”

王老板趕緊擺手說這件寶器在下無福消受,送您得了。富老公一揮手,說我不占你便宜,明天你派人去我賬房裏支錢。

他不容王老板再說什麽,抱着銅磬徑直朝門外走去。從頭到尾,富老公都沒往五脈這邊看一眼。衆人萬萬沒想到,最後居然是這麽個莫名其妙的結局,不由得面面相觑。

銅磬既然已經不在,繼續留在這裏也沒意義。眼看已經十一點多,許一城和藥慎行起身告辭,帶着劉一鳴和黃克武兩個小家夥一起離開。

此時天色已近子時,陰雲遮住星月,正是一天之中陰氣最重的時候。一出王宅,胡同裏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只有王宅門口挂起一個紙燈籠,幽幽的小光只能照亮一米之內,這段時間北京城兵荒馬亂,供電時有時無,夜裏出行得有副好眼力才行。

從王宅到大街上就這麽一條路,藥慎行縱然滿心不情願,也得跟許一城一起走。劉一鳴跟在他們倆身後,饒有興趣地看着兩人背影,不知又在琢磨什麽。黃克武瞪圓了眼睛,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腳下。四人一路無話,沉默地朝前走去。很快王宅的燈籠在身後吹滅了,整條胡同如同被迎頭潑下一碗黏稠的松墨,霎時徹底陷入黑暗,兩側高高低低的牆屋夾出一條狀若墓道的胡同小路。偶爾有野貓飛奔而過,雙目幽亮如墳冢磷火。

四人默不作聲地挪動着腳步,前行了大約一百多米。黃克武突然“咦”了一聲,上前一步,厲聲喝道:“誰?!”

四個人裏就他是個練家子,耳目都比別人靈敏。聽黃克武這麽一喊,其他三個人也停下腳步,警惕地四下望去。在藥慎行的左側,突然傳來一陣咯吱咯吱的低沉雜音,這聲音連續不斷,像是什麽東西滾過磚石路在逐漸逼近。藥慎行臉色大變,下意識地朝右邊躲去,恰好撞到許一城身上。許一城身形一晃,伸手扶住他肩膀,沉聲道:“別怕,那是車轱辘。”

就在這時,數盞大燈籠突兀地亮了起來。藥慎行這才看到,自己正置身于一個胡同岔口前,前方一條出路,左邊還有一條斜進去的路。在那條路的正中是一輛膠輪灰蓬大馬車,那咯吱聲正是膠皮輪胎壓在路面的聲音。

車前兩匹高頭棗紅轅馬,車廂用藍布簾圍得密不透風。馬車兩側是兩個膀大腰圓的保镖,手裏各自提着一盞剛剛點亮的防風竹骨大黃燈籠,面無表情地看着這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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