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文章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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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9年春節臨近,褚秀還一個人呆在宿舍裏,她騙家裏人說要留在學校勤工儉學,其實大過年的哪裏有什麽勤工儉學,她只是不敢回家。

褚秀知道自己回了家,父母又要說起他和大江的婚事,甚至還有可能把她趕到大江家裏去過年。

褚秀四年前考上大學,可是父親患腿疾多年,家徒四壁,家裏不但無力支付她的學費,還急需要她早點找個工作補貼家用。褚秀的母親是個要強的人,她覺得女兒既然考上了大學,就一定要上,而且她知道女兒也很想上這個學。她拉下臉來四處借錢,可是這些年為了給褚秀父親治病已經負債累累,再借錢實在是難上加難,最後親戚朋友都借遍了,也沒湊夠褚秀的學費。

一家人束手無策的時候,鄰居大江的父母上門來了,他們送來了一筆錢,說要供褚秀上大學。不過他們委婉提出要求,那就是希望褚秀能跟他們的兒子大江在一起。他們還一再讓褚秀放心,說她四年的學費他們都會出,還會出錢幫褚秀父親治病。

大江從小就喜歡褚秀,這個雙方父母都知道,可是褚秀望着那疊錢忽然想起了“買賣婚姻”四個字,她堅決地搖了搖頭。

就在褚秀準備放棄上學,開始四處找工作的時候,母親卻告訴她學費湊齊了,是從舅舅家借的。褚秀知道舅舅家日子也不好過,有些懷疑,但是母親說這是舅舅打工一年賺來的錢,說借給她家解燃眉之急。褚秀拿着那沉甸甸的一疊錢坐火車去了學校,路上下決心入學後就勤工儉學,争取自己負擔自己的學費。

大一那一年寒假,褚秀回家,母親才告訴她,她的學費不是借舅舅家的,而是大江家裏的錢,還說她答應了大江和褚秀的婚事。大江的父母不但給了褚秀學費,還出了褚秀父親的手術費。母親性格要強,說自己也是一言九鼎的人,答應了大江家的婚事決不能反悔。在母親的眼淚和以死相逼的攻勢之下,就在那年寒假,褚秀和大江訂了婚,訂婚宴上,褚秀一直是懵懵的。

大江是挺好的,可是褚秀從來沒想過要嫁給他。

假期,宿舍裏的暖氣早就停了,屋子裏又缺乏人氣,更覺冷清,有呵氣成冰的感覺。

褚秀穿了最厚的棉外套,又捂上被子,坐在床上看書。宿管科的阿姨來敲門,讓褚秀去樓下接電話。

電話是大江打來的,問褚秀怎麽還沒回家,是不是買不到火車票。褚秀支支吾吾的,大江說:“你別着急,我已經借了車,明天開車去你們學校接你。”大江參加工作早,廠子裏工作不太忙,就早早學會了開車。他家家境好,親戚朋友裏也有不少是有錢人,借輛車不難。褚秀的學校離家有三四百裏路,開車幾個小時就能過來。

“不……不用了,我還要留在學校勤工儉學。”褚秀實在不想回去面對家人和大江,還有半年就畢業了,按照當初母親說的,她一畢業就要跟大江結婚,這個春節,兩家人肯定要商量他們的婚事。

大江那邊卻說:“秀兒,大過年的,別參加什麽勤工儉學了,你要是需要錢,我這兒有。”

“不是錢的事兒,大江你別來啊。”褚秀在電話裏囑咐大江。

可是第二天大江還是來了,開着他朋友的車子,風塵仆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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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秀只能跟他回去,一路上她都悶聲不語。她能說什麽呢?難道說還有半年畢業,畢了業他們就結婚嗎,還是說她根本就不想跟他結婚。大江是捧着一顆熱騰騰的心來的,他心裏那團火焰她怎麽能用一盆冷水把它澆滅。

褚秀太沉默,大江就邊開車邊說話。

“我找了個針灸師給褚叔治腿,每周針灸一次,效果挺好的。”

“快過年了,我爸特意去肉聯廠訂了兩頭豬,你家一頭我家一頭。”

“秀兒你馬上畢業了,想找什麽工作?我叔人脈挺廣的,找工作的事他能幫上忙。”

褚秀一直沉默不語,後來車子駛進了他們住的城市,她才終于鼓起勇氣開了口,“大江,我一工作了就把錢還給你,還給你們家……我加倍還……這些年你們給我爸治病,供我上學,我真的很感激,可是……”她停了下來。

大江沉默了。褚秀也不知道再說什麽好。

過了好一陣子,大江才說:“秀兒,我知道,我配不上你。”

“不是,大江,你很好,可是……”她又不知道說什麽好了。

接下來,兩個人一路無語。

褚秀回到家裏,發現父親的腿的确好了很多,母親一見女兒果然就說起了她和大江的婚事,說要兌現諾言,讓褚秀一畢業就跟大江結婚。見褚秀一直不聲不響的,母親有些着急,“秀兒,你上了這幾年學,是不是心氣兒高了,是不是心裏有別人了?”

褚秀搖搖頭,“媽,我不是心裏有別人了,只是嫁給大江這事兒,我還沒想好。”

母親說:“這個不用想,都是板上釘釘的事兒了。這些年,要不是大江一家幫襯着,你能上完大學嗎?咱們這個家還不定成什麽樣子呢!人要有良心,咱們可不能變心呀。”

褚秀低下頭去。其實怎麽能算變心呢,她從來就沒有愛過大江,她只是像一只牽線木偶,被生活一步步牽着,才走到如今這一步。

1999年的夏天,褚秀畢業回家,拒絕了大江家幫忙找工作的好意,通過雙向選擇,在離家挺遠的外區縣找了一份工作。

工作一定下來,母親就催她和大江結婚。到了這個時候,褚秀不能不據理力争,她說她真的不想嫁給大江,說這些年用的大江家的錢,她會一點點還上的。

可是母親說,“錢能還,情分怎麽還?這些年你在外面上學,大江就是我和你爸的半個兒子,幫咱們家幹活,給你爸爸治病,有幾次你爸爸腿疼得走不了路,在醫院做檢查都是大江背着他。要是沒有大江,你能在外面安心讀書嗎?”

“我知道我們欠他很多,可是非讓我嫁給他這情才能還嗎?”褚秀知道大江對她、對她的家庭都功不可沒,可是她感激他卻不愛他,嫁了他對誰都不公平。

母親苦口婆心,“其實媽讓你嫁給大江,不光是因為他幫了咱,還因為他是個好孩子,你嫁了他,爸爸媽媽都放心。”

可是褚秀不能接受這樣一個婚姻,母女倆鬧翻了。大江的父母也找上門來,給褚秀施加壓力。在強烈的攻勢下,褚秀忽然覺得有些恍惚,最後她昏倒在衆人面前,住了院。

大江到醫院來看她,當着雙方父母的面主動提出分手,他說他一直沒好意思說,其實他早就喜歡別人了。

出了院,褚秀收拾東西,準備去外區縣上班,母親還在生着氣,直到她走也沒理她。

大江執意要開車送她。兩個人又是一路無語,最後到了褚秀工作單位門口了,褚秀才開口,“大江,對不起……我以後每個月都會還你一筆錢,借你們家的錢我争取早點還清。”

大江說:“秀兒,別這麽說,咱們一起長大,錢對于咱倆來說算不了啥。秀兒,別的我沒啥可說的,我只想說,只要你過得好就行。”

2009年的時候,褚秀和大江已經各自結婚生子。

大江這一年跟人合夥做生意賠了錢,欠了不少債,褚秀聽說後立刻取出所有的積蓄,給他送了過去。

大江再三推辭,褚秀硬把那張□□塞給他,“你說過,咱們一起長大,錢對于咱倆來說算不了啥。我需要錢的時候,你二話不說就給我,現在你需要錢,你也給我一次幫你機會吧。”

收下了褚秀的錢,大江又從親戚家借了一些,還清了欠款,在這一年的後半年重振旗鼓。

這一年年底褚秀的父親腿病犯得厲害,住了一段時間院,出院後褚秀想把他接到自己家裏來,可是父母都不同意,說跟年輕人住在一起別扭。母親說:“如果女婿是大江的話還可以考慮,畢竟是從小看着長大的,就像半個兒子。”

褚秀知道,這些年過去,在母親心裏,對于她當年沒有嫁給大江,還一直是個心結。

褚秀又要上班,又要照顧孩子,又要往娘家跑,眼看着人就瘦了下去。某天她回家的時候,發現大江也在,他幫忙請了針灸師傅,他說褚秀爸爸的病他了解,針灸管用,就是見效沒那麽快,要慢慢來。大江見褚秀瘦了很多,囑咐她好好吃飯,好好休息,說她不用每天跑回娘家來,他住的近,會經常過來幫忙的。

大江走後褚秀媽掉了淚,說因為當年悔婚,她這些年在大江一家人和街坊鄰居面前一直擡不頭起來,可是大江卻不計前嫌,對褚秀爸的病這麽上心。媽媽嘆口氣,“多好的一個孩子,可惜你沒福氣嫁給他。”

褚秀沒作聲,她一直就知道大江是個好人,可是報答好人的方式未必是以身相許。

2011年,褚秀的父親去世,當時褚秀的老公正在外地,大江幫着褚秀一起辦了喪事。

那天從墓地出來,褚秀的老公正匆忙趕了回來,他開着車拉着褚秀和大江一起回去。

路上褚秀一直在哭,老公一直在勸。後來大江說,讓她哭吧,她從小不哭則已,一哭就要哭個痛快。讓她好好哭一場,把心裏的難受都哭出來。

褚秀此刻明白,比起老公,大江更了解她,畢竟他們一起長大。

父親走了,母親一個人住在老房子裏,又不肯搬過去跟褚秀同住,褚秀不放心,就三天兩頭過來陪陪媽媽。

大江就住在褚秀娘家附近的小區,有時候兩個人會遇到。

有一次得了閑,兩個人在老房子下面的巷子裏一起走走,走着走着,他們說起了小時候的事兒。很多小時候的快樂與悲傷,他們互相懂得。

舊時的老巷子,路坑坑窪窪的,可是走在大江身邊,褚秀的心裏特別踏實,因為她知道就算自己絆了一跤,也會有人随時扶她一把的。這些年,大江一直是那個随時扶她一把的人。

“我媽一直對我當初沒嫁給你耿耿于懷。“褚秀說,過了這麽多年,她總算能雲淡風輕地說這件事了。

大江笑了笑,“當初我是有點遺憾,可是後來我明白,我們倆沒有夫妻緣分。咱倆緣分很深,只是這緣分不是夫妻緣,是兄妹緣。

褚秀深以為然,當年他們沒有做夫妻,但是這些年,他們就像親人一樣。

有些感情很深沉,只是未必是愛情,有些緣分很深遠,只是未必是夫妻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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