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西山,寒月當空,白鶴觀隐沒于一片濃白的夜氣中。

晚鐘依然敲過多時,山門緊閉,整個道觀中一片寂然。只是偶爾從廂房中傳出挂單道士的幾聲咳嗽,之後一切便歸于沉寂。

白鶴觀乃先皇敕造建造,而來已有五十年的光景。雖在春夏之時經過幾番修繕,但畢竟觀中諸殿挨不住日曬雨淋,鮮紅的殿柱上已經朽壞許多。此刻道人如夢,正殿上只留有一盞青燈,印着那太上天王黝黑的塑像。

滴鈴滴鈴,寒風劃過檐上倒挂的檐鈴,将一陣孤冷之氣送入了後殿蓮臺上的閻王殿中。閻殿漆門深閉,也無燈火,黑沉森然,仿佛與陽間隔了一整個春秋。

這時,一陣輕微的腳步聲穿過回廊,往後院蓮臺而來。一抹陰雲遮住了寒月,院中整個沉入黑暗之中。随着腳步聲的臨近,一點燈光從拐角處透了出來。旋即,一個年約十五六歲的毛頭道士弓着身子走了過來。

檐鈴再次響起,寒風吹過,小道士擎等的手一顫。他擡眼疑神疑鬼的看了看漆黑的院落,心中咯噔一下。以前總聽說,閻王殿這個地方不尋常,莫不是真的有陰陽判官,黑白無常再次害人。他緊張的出了一頭的汗,想立刻拔腳回去。但奈何自己實在想上茅廁,于是硬着頭皮,傳上了閻王殿,想快點到隔院去。

忽然,撲通一聲響,似乎有什麽重物跌落下來。道士吃了一驚,停下腳步,豎起耳朵,發覺那動靜似乎從閻王殿裏傳出。道士耐着性子擡眼望了望朽壞的梁柱,心想莫不是閻殿年久失修,殿中的塑像倒了?

他擡起手中的燈燭想要進去瞧瞧,但轉念道,這事與他并不相幹。再說,師傅說這殿中不是個好去處,此時又是深夜,自己也不敢。于是,也不以為意,拔腳仍舊往隔院而去。

陰雲被寒風吹散,清冷的月光又洩在黑暗的院子裏。道士上了茅房從個院出來。此時,風比剛才大了些,寒氣直送到骨頭裏。小道士打了個寒噤,縮着膀子埋頭穿過閻王殿這邊的蓮臺。可他剛走到蓮臺之上,卻發現閻王殿門開了一道縫兒。

道士不禁奇疑,三更半夜的,難道有人在裏面?他蹑着步子挨近了閻王殿門口,擡起風燈照了照,裏面黑森森的,檐角的腐壞處還不時往裏灌冷風,更加顯得空洞、可怖。

莫不是真的有鬼?道士駭的頭皮發麻,再也忍耐不住,向前踉跄了幾步。然而,閻王殿中卻突然傳來了幾聲女子的哭聲。那哭聲凄慘乖戾,襯着空洞漆黑的大殿更顯的詭異陰森。

“又,又人嗎?誰在那裏?”道士擡起燈照了照。

但閻羅殿中陰氣森森,半晌沒有一絲響動。小道士又試着問了一遍,聽不到回答,便輕輕的推開殿門,擎着風燈,戰戰縮縮的往裏走。突然,大殿中又傳來一陣女子的哭聲,這回的聲音比上回凄哀更甚,讓人聽了更加冷到了骨子裏。。。。。。

傍晚,狂風大作,陰雲密布,不多時一場暴雨便襲來。

洛麗霞攢眉望着陰雲堆積,電閃雷鳴的天空,心中很是焦灼。快到十月初一,賈大人派她護送義母賈夫人來西山白鶴觀燒香還願,豈料剛啓程之時還是風和日麗,可還不到一個時辰竟然就下起了暴雨。

西山四周懸崖峭壁極多,白鶴觀又坐落于峭壁之上,晴天之時行走依然難行,如今又大雨滂沱,這可如何是好?洛麗霞正自躊躇,賈夫人挑起了簾子,滿臉憂慮問道:“霞兒,這雨這般大?我們還能上山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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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麗霞回過神來,微笑道:“義母放心,我已讓朱元到觀中通報觀主去了,讓他們派幾個腳力好,常走山路之人來接應。義母好生歇着吧,興許他們一會兒就來了。”

洛麗霞辦事向來穩妥,賈夫人很是放心,便不再多言,放下了簾子。

眼看天馬上就要黑了,可朱元還不回來,該不會出什麽事了吧?洛麗霞心中再次焦躁起來。白鶴觀近在咫尺,卻因雨大路滑不敢冒然上山,可若說回去,天漸漸黑了,也同樣不安全,這可如何是好?

“大人!觀主派觀中僧人助我們上山了!”朱元頭戴鬥笠,簇新的衣服上濕淋淋的出現在了洛麗霞眼前。

洛麗霞欣慰的點點頭,順着朱元的目光看去,見有幾個身材高大的壯實道士正擡着竿子往這邊來。

洛麗霞服侍賈夫人下了車,坐上了滑杆,一個道士在前面點着油燈引路。一行人這才摸着黑透的天光上了山。

轟隆隆,一道閃電挂亮了懸崖上的一排松蘿,旋即重雷劈來,洛麗霞從油扇中默然擡頭,看到松林拐角處一座院落赫然引入眼簾,院子進門處立着一座牌坊,威嚴煊赫,頂子上挂着一塊禦匾。想來這便是白鶴觀了,洛麗霞心中納罕,早聽說白鶴觀是皇家敕建,今日一見果然不同凡響。

此時,又是一道閃電劃過天際,走在前面的道人們已經落了滑杆,賈夫人也下來了。洛麗霞緊着步子走了上去,不覺已來到了牌坊下。一個道人上去敲了敲門上油亮的銅環,過了片刻,道觀洞門大開,一個手持拂塵的長髯道人帶着幾個弟子迎了出來。

“夫人,道塵有禮了!”那個名叫道塵的道人行了一禮。

“道塵道長,一別數月,今日又勞煩道長派人接應,正是不甚感激。”賈夫人還禮道。

“好說,好說!”說着将賈夫人一幹人等迎了進去。

這白鶴觀共有三進院落,第一進是主殿,供奉太上之身,第二進乃是道人們念經打坐住宿之所,那最後一進便是常年廢棄的閻王殿了。

洛麗霞他們進了前院,由道人引導者穿過廊子,來到了一處燈火通明的院子。道塵邊走邊道:“夫人來的正是時候,明日是上元殿君的生辰,觀中要大肆慶賀,可巧夫人就來了。”

賈夫人笑道:“我就說有什麽事一時想不起來,原來正是此事。這可不是殿軍冥冥中的保佑?”

道塵笑道:“夫人乃有福之人,即便天神也是護佑的。”

說這話已經來到了一處方室中,帶進了屋中,一個滿臉油光,五短身材的白須鶴發道人早站起迎了上來。

“道清道長!”賈夫人行了一禮。

“夫人別來無恙?夫人快請坐!”道清笑眯眯道,一壁廂讓倒茶。

這道清乃是白鶴觀新任觀主,以前在朝雲觀修行,因為德高望重一直深受聖上禮遇。如今,上了年紀,不堪冗雜的事務,便跟皇帝請求告老,想尋着一片清淨之地修行。可巧,這白鶴觀環境清幽,離京城又近,于是皇帝便讓他在此處靜修。可兩個月前,白鶴觀住青松道人圓寂,觀中暫無人主持,聖上便讓他在此處主持大小事務。

“早聽說道長成了觀中主事,真是可喜可賀。”賈夫人啜了口茶說道。

“哪裏那裏!老朽儀式風燭殘年,本來想尋清靜之地修行,但無奈聖上擡愛,這才接了青松師兄的膽子。”道清眯着碎眼道。

賈夫人放下杯子,瞧了瞧道清,凄然道:“這是怎麽說的,六月初還見青松道長安好。可怎麽就忽然聽說道長圓寂了?究竟怎麽一回事?”

道清哀嘆着看了看賈夫人,“這事我們也很是不解。”

道清說,青松圓寂那日一點征兆都沒有。中午給衆弟子訓完話後,便到後山去散步。平常最多半個時辰就回來了,可那天都過了兩個時辰也不見人影。道塵就派弟子去尋,可後山更本沒人。道塵一聽沒了青松的蹤影就急了,趕忙發動全觀弟子去找,可找了一夜連個影子也無。

青松道長做事一向有分寸,不會無端失蹤的。他們猜測或許是去了別的道觀巡游,一時忘了派人回來通報,便去了青松道長常去的幾處道觀,可都一無所獲。他們正急的不可開交,一個小道士回來慌慌張張的說,門外一個樵夫求見,而且還帶回了青松道長的屍體。

衆人都是一驚,青松道長好端端的,怎麽就沒了?他們以為小道士胡說,可出去一瞧,那屍體不是青松是誰?

“據那樵夫說,他是在山崖下的林子裏砍柴之時發現青松道長圓寂的。那時道長端坐在崖下的一棵樹下,嘴角微露笑意。樵夫過去跟他說話,見他不理,這才起了疑心,過去一瞧,身子早就僵硬了。”道清遺憾的說。

洛麗霞跟朱元的目光碰了一下,都覺此時蹊跷。洛麗霞問道:“那青松道長究竟是怎麽圓寂的?難不成是突然發病?”

道清搖搖頭:“想來是自然屍解,飛升而去了。青松道兄身上無半點傷痕,而且還留下了遺書。”

“遺書?”洛麗霞眼眸霍地一閃。

“是啊!”道塵插口道,“等找到師兄的遺體,我們收拾師兄異物之時才發現了桌上的一封信。想來是師兄早知大限将至,故而給我們寫信留個念想吧。”

“哦?那你們在找到青松道長之前,可有發現這封遺書?“洛麗霞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

“這倒不成!”道塵吶吶道,“想來是找人太急,一時沒見到。”

“是嗎?那那封信。。。”洛麗霞還待追問下去,卻被賈夫人打斷了。

賈夫人沖她笑道:“好啦!即是來小住幾日,就把那惱人的公務暫且擱下吧。你呀,跟你義父年輕時都是一個樣子。”

“是,義母教訓的是。”洛麗霞讪讪道。

這時,一個道士進來說,晚飯和客房都已準備好了,請賈夫人他們到廂房休息。賈夫人一幹人辭了道清,仍由道塵領着去廂房。

此刻,雲銷雨駐,只是外面還冷的很。道塵引着賈夫人他們進了二門,來到了住人的院落。院中廂房中都已點上了燈燭,一個大堂裏還傳出道士們作晚課的聲音。經過大堂時,洛麗霞往裏瞥了一眼,便跟着衆人轉到了廊子上。

可當他們走到位于二樓的廂房樓梯口之時,突然從黑暗中竄出一個人來。那人滿臉泥巴,披頭散發,如同一只厲鬼般,猝不及防的撲向了賈夫人。夫人吓得大叫一聲,那人嘴裏念念有詞撕卷着賈夫人,冷森森喊道:“冤有頭債有主!我看見了。。。我看見了。。。”

朱元見狀急忙上去硬是脫開了那人死攥着的手,将他壓到了牆上。

“壯士可是使不得!他是我們觀裏的,已經瘋了多時了!“道塵見狀,上前說道。

“瘋子?”朱元看了那人一眼,見他目光呆滞,舉止瘋魔,的确不怎麽正常。“即是瘋子就應該好生看着,出來吓人是怎麽的?”朱元不耐煩道。

“是是!我這就讓人領走關起來!”說着向受了驚吓的賈夫人歉然道:“夫人受驚了!都是小道管教不嚴!”

賈夫人吓得已經說不出話了,瞪着眼睛直拍胸脯:“駭死人了!駭死人了!”

洛麗霞目送那瘋道人遠去,心中頓時疑慮叢生。憑多年來的辦案經驗,她覺得這白鶴觀中定有蹊跷之事。她看了朱元一眼,扶着賈夫人進了廂房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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