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北風凜冽,飛雪覆甍,仿佛只是一眨眼,整個長安城便淹沒在了雪海中。一場飛雪過後,城外的臘梅應景綻放,惹得城中的名士閨姝都競相奔向城外賞梅。
自從白鶴觀事件之後,洛麗霞心中就一直不朗暢。雖然皇上對于青松墜崖和她公然違抗聖旨之事,并未深究,只不過訓斥了幾句,罰了幾個月的俸祿,但她還是有種悵然若失之感。
辦案多年,她也确實見過不少不法之事,但真正給她觸動卻是近來發生的事。賈大人說她生性剛直,要多磨練性子,要其變得圓滑些。可人性真是太過醜陋,她本以為自己只要有一腔熱血,就一定能為民請命。可看看青松,他只不過有皇家的寵信便可為所欲為,殘害無辜。當日要不是他執意跟自己上山攀談,送了性命。要是青松就此到禦前告她呢?憑着免死金牌和皇上的恩典,她毫不懷疑青松可以逍遙法外。
她越想越覺得心涼,她開始懷疑這世間到底有沒有正義可言?這麽想着,心中自然郁結,再加上進入冬季,衙門事務清淡,她更加的悶悶不樂起來。
賈夫人見洛麗霞整日悶在屋中讀書,便撺掇着李玄清請她去城外賞梅看雪。那李玄清是個風雅之人,整日沒什麽正經事做,但于此道倒甚是娴熟。他說城外要數柳莊的梅花開的好,所以提議就到那裏消閑一日。
賈夫人哪裏管他哪裏梅花好看,她此次只不過是做個順水人情罷了。因而歡歡喜喜的讓丫鬟備了好酒好菜,執意要洛麗霞答應去赴會。洛麗霞拗不過義母,只好帶了朱元跟着李玄清出門賞梅。
是日,天氣溫潤朗照,洛麗霞他們到了柳莊外的梅林雪海時,那裏已經車馬阻道,羽蓋蔭林。各家名門淑女、風流士子早已三五成群,在梅林中嬉戲打鬧,氣氛好不熱鬧。伫在車邊遠遠望去,只瞧那枝上的一簇簇臘梅,紅粉掩映,消融在亮白的雪霧中,看着甚是動人。
洛麗霞本無心賞梅,可看到此情此景,心中還是不由得爽朗起來。旁邊的李玄清自诩風流才子,此時見了這人間美景,早就神魂飄蕩,詩興大發,還說待會兒一定要做幾首好詩應應景。洛麗霞也不理他,只和朱元漫步在梅林中,靜靜觀賞。
可惜好景不長,朗日還沒照一會兒,天氣突然陰了起來,到後來更是撲簌簌的飄起雪來。眼瞧着,這雪下的越來越大,洛麗霞他們只好揀了就近的一個亭子暫時避避。
這柳莊本是禮部侍郎柳敬真的産業,因為此處清靜,所以特意撥給獨子柳延慶,讓他在這裏避世讀書。這柳延慶也是個愛好文學的士子,平日裏和李玄清甚是交好。這日聽說李玄清在這裏賞梅,特意派了仆人管事在亭中備下了暖爐、酒茶招待他們。
“柳公子此刻身在何處?”李玄清抿了一小口,擡頭笑問管家。
那管家是個六十歲上下的老者,陪笑道:“各位客人請在此稍等,我家公子一會兒就來相陪。”
‘罷了罷了!“李玄清擺手笑道,“你家主人是貴人事多。我們也不敢勞煩他了,只是此地景致如此之美,勞煩給我拿筆墨來。”
李玄清言語客氣,但語氣間竟是玩笑之意。那管家也與他平日裏慣熟的很,知道他大大咧咧的性子,便打發小童自去去筆墨紙張,自己小心的退了出去。
亭外風雪狂舞,幾欲眯眼,各家女眷、士子覺得掃興,只看了一會兒,便駕車回去了。此時,林中空空蕩蕩,水霧騰騰,這更将那梅花襯的嬌豔欲滴。洛麗霞生性不喜熱鬧,此情此景正好讓她靜心細賞這郊外的美景。
她正望的出神,李玄清遞過一張紙道:“霞妹,你瞧瞧。這是愚兄剛做好的詩,做的不好,可不要見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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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玄清向來自視甚高,今日卻如此謙虛,這還真有點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她低頭細看一陣,瞬間了然,原來這詩表面是贊梅和雪,深層意思是委婉表達自己對心愛女子的一番心意。詩中還用桃李灼灼的典故,似有求婚之意。
洛麗霞淡淡瞄了他一眼,不由得心中一緊,李玄清一向對她好,洛麗霞又豈能不知?只是她心中對他只有兄妹之義,卻無半點其他感情。她也不點破,輕輕放下詩箋,說道:“小妹心中有一事一直不明,還想請教兄長。”
李玄清臉一紅,以為他要問什麽,吞吐道:“你。。。你說!”
洛麗霞輕捋茶杯道:“小妹在白鶴觀違抗聖旨之事,皇上只不過罰了我幾個月的俸祿。想來這都是兄長的功勞吧?”
皇上對白鶴觀青松案的處理輕描淡寫,洛麗霞一直就心存疑問。這事關天子的顏面,即便這裏頭固然有頭義父賈大人的說和,可皇上怎會因為賈大人的一番陳清就此了結?所以,她猜想,這事必定與李玄清有關。李玄清是皇室宗族,皇上又賞識他的才學,所以他的話在皇上那裏是極有分量的。
李玄清先前緊張的很,以為洛麗霞要跟自己表白,不料她卻将話頭繞到了白鶴觀之事上。這多少讓他有些失望,他定了定心,說道:“是霞妹自己剛正不阿,愚兄只不過說出事實的真相罷了。”
洛麗霞笑道:“那也是清哥極力周旋,否則小妹這頂戴還不早摘去了。”說着,端起茶杯敬道:“來,小妹以茶代酒,多謝你了。以後,清哥有什麽疑難事,千萬別客氣,小妹自當全力相幫。”
李玄清看了洛麗霞一眼,心中只好苦笑。她這意思雖然說的婉轉,但卻很明白。這分明就是拿自己當作外人,李玄清覺得心中惆悵,只得仰頭幹了茶水,心緒也不如先前那般朗暢。
洛麗霞看他神情凄苦,心中歉疚,但躲過這最不想提及的事,默然覺得松了口氣。
這時只聽腳步雜沓,他們轉眼一望,見一個眉目俊朗、身披白狐裘的年輕公子朝這邊來了。那人看見李玄清似乎頗為高興,還未走到亭中便朝他熱情的打招呼。李玄清剛才還郁郁寡歡,此時見好友翩然而來,也很是歡喜,步出亭外迎接。
兩人攜手步入亭子,李玄清給雙方介紹過,這才都歸位坐下。那柳延慶為人熱忱好客,且是個喜歡高談闊論之人。他早就聽說過京城第一女捕洛麗霞的大名,此時見了,雖覺她面色清冷,但容貌卻很是美麗,所以不自覺的多了幾分好感。他對刑名斷案甚是感興趣,所以自然問了好些這方面的事情。洛麗霞不喜多言,但在人家的地方,不好撥了主人的面子,于是便耐着性子解答。後來,要不是李玄清在中間打岔,洛麗霞神色懶懶的,估計他非得問道太陽落山不可。
眼看這時辰已然不早,洛麗霞他們因為要回城,便起身告辭。柳延慶覺得十分不舍,便極力邀他們住到自己莊子上。
“你瞧天氣如此惡劣,又下着大雪,想來路上定然不好走。二位就不要跟柳某客氣了,住一夜何妨?”柳延慶誠然相邀。
李玄清怕洛麗霞覺得不方便,趕緊轉頭去征詢她的意見。柳延慶會意,急忙對洛麗霞道:“洛姑娘不要覺得不便。實不相瞞在下的兩位妹妹也住在莊子裏,那裏一應梳洗用具樣樣具備,姑娘肯定會喜歡的。”
若按洛麗霞平日裏的性子恐怕早拒絕了,但此時看李玄清一臉期待的樣子,不忍拂他的意,只好點了點頭。
這柳莊院落齊整幽靜,一進門便瞧見廊庑周環、曲房連接。從東邊穿廊而過便是後院,院中廣植竹柏,蔚然成林。穿過這片竹林,盡頭處便是幾間構造精巧的房舍。柳延慶告訴他們自己平日住在前院,這後院是留給幾個妹妹住着的。不過,兩個妹妹不喜這一片竹林,說是住着顯得凄涼,所以也不常住在這裏。
“兩位今晚就住在這裏吧。需要什麽讓下人們去準備就是。”柳延慶說。
洛麗霞擡眸打量了這院子一眼,問道:“那兩位小姐又住在何處呢?”
柳延慶笑着往東指了指,“就住在那繡樓裏。”
洛麗霞他們東面一瞧,見那裏還有間院子,青瓦白牆間幾枝梅枝探出了牆外,芳香撲鼻。梅叢掩映中隐隐露出一間兩層高的屋宇,飛甍雕閣看着很是精致,可見當初建造者的用心。
冬日天黑的早,剛過酉時,柳莊廊子裏的便點上了燈。今日莊裏來了客人,柳延慶自然要大擺筵席好好招待一番。席間,柳延慶妙語連珠,和李玄清天南海北的暢談,還真有種酒逢知己千杯少的感慨。
洛麗霞生性寡言少語,便坐在一邊沒參與,朱元更是個武夫,想參與也參與不上,因而只顧低頭吃菜。酒三巡,衆人都有了些醉意。這時管家進來說,二小姐來了。
大唐雖然民風開放,但高門大戶規矩森嚴,女眷按規矩是不能輕易見客的,特別是還未出閣的女子。衆人不料二小姐竟然來了,急忙請了進來。
那柳二小姐,本名飛霜,長相清麗,态度落落大方,看着不是個扭捏的女子。她一進來就笑着說,聽下人說京城的女捕洛姑娘來了,她早就聽過洛麗霞的大名,所以定要來見見。有了柳飛霜的陪伴,洛麗霞也不覺得的寂寞,你一言我一語間,不覺得已是深夜。
仆人們将喝的爛醉的李玄清和柳延慶扶回房間,宴席這才散了。洛麗霞晚間飲了酒,胃裏覺得熱的難受,沒有立即就寝,而是又在燈下讀了一陣兒書。
不覺間已敲過了二更,窗外雪花還在飛棉扯絮般的下個不停,洛麗霞吹滅了蠟燭準備就寝。她剛有了幾分睡意,就院子裏突如其來的騷動吵了起來。她側耳一聽,聽見廊子上到處腳步雜沓,人聲惶急,不知是出了何事。洛麗霞忙披衣起來,打開門一瞧,見莊裏的仆役們提着燈籠,都火急火燎的往繡樓那邊跑去。
這時朱元也醒了,愣愣怔怔的來到洛麗霞身邊,也是一臉茫然。
“該不會是繡樓裏出了什麽事了吧?”洛麗霞滿腹疑慮的瞧了瞧朱元。
朱元扣上袍子,“小姐就在這兒等着,我去瞧瞧!”
洛麗霞點頭正待說些什麽,只見柳延慶由兩個仆役攙扶着,哭喪着臉往他們這邊來了。
看柳延慶臉上的神情,洛麗霞心中有種不好的預感,她還未開口。柳延慶便帶着哭腔撲通一聲跪在洛麗霞面前,哭道:“洛姑娘你可要救我呀!”
洛麗霞心驀然一緊,忙問出了什麽事。
“剛才繡樓糟了賊了!我大妹被賊殺了,二妹妹昏迷不醒,怕是也活不了了。”柳延慶哭道。
洛麗霞跟朱元快速對了一下眼神,讓仆役架着柳延慶,快步往繡樓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