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烈日幹巴巴的炙烤這從京城通往山陽的道路上,此時已是初夏時節,天氣悶熱難受,故而路上很少有行人趕路。

這時,只見夾道的樹林中塵土飛揚,随即一輛薄帷馬車便向山陽的方向駛來。

趕車的是個年紀約莫二十上下的年輕漢子,他身穿栗色單衣,一邊趕着馬車,一邊還不時擦着額上的汗水。從早上到現在,他們已經趕了十幾裏路了,但卻沒瞧見一間茶肆。漢子舔了舔幹癟的嘴唇,覺得嗓子眼兒都快冒煙了。他扶了扶額上的便帽,探頭望了望前方。忽然,只瞧一個紅底白字的酒望子跳入了眼簾。

那漢子一陣欣喜忙回頭對身後喊道:“小姐,你瞧前面有一家酒肆。這麽熱的天,我們正好能停下來歇歇腳!”

漢子話音剛落,車裏發出窸窣之聲,不一會兒,車簾被人挑了起來,接着一張白皙秀美的臉探出了車外。

“好!朱元,反正山陽已經不遠了,咱們在那歇歇腳也無妨!”

“好嘞!”朱元吆喝一聲,馬車飛也似的朝那家酒肆奔去。

沒錯!來人正是洛麗霞和她的最佳跟班朱元。佛會殺人案件之後,魏國公因洛麗霞多次頂撞于他,故而一直懷恨在心。當他參司徒大将軍之時,順便捎上了洛麗霞。魏國公給洛麗霞定的罪名是以下犯上,無視大唐律法,私放罪犯。

可那大将軍的勢力在朝中根深蒂固,又有功于國家。所以,皇上只是讓他在家中閉門思過了幾個月,又找了個別的借口将其官複原職。至于洛麗霞,她這次不僅破獲了舍利被盜一案,還救了皇上的性命,于公于私皇上都覺得不能降罪于她。可魏國公那裏也不好交代,正在左右為難之際,洛麗霞卻主動提出要解職回老家省親。

皇上知她是因魏國公之故才想回鄉,于是便準了她的請求,但卻并未允其解官,而是給了她三個月的休沐之期,讓她回鄉探望。洛麗霞便和朱元連夜收拾好了東西,辭別了賈大人夫婦,第二日便往老家山陽來了。

長安到山陽有三日的路程,洛朱二人一路風餐露宿,到第三日午後這才趕到了山陽縣地界。一路舟車勞頓,洛麗霞覺得比辦案還要幸苦十分,再加上天氣炎熱,因而不覺間便在馬車裏睡着了。這一睡就忘了時辰,直到剛才朱元洪亮的聲音傳來,洛麗霞才清醒過來。

長夏幽靜,又是午後,故而酒肆中并沒有什麽客人。大概是因為天氣太過炎熱,因而店裏的酒博士也是懶懶的,給洛麗霞和朱元端上一壺茶水,幾樣點心便坐到店旁的大樹下乘涼去了。

“我真是不明白小姐,你這次從歹人手裏救了聖上,那可是立了大功。可你倒好,卻偏偏要回鄉探親,還拒絕了聖上賞給的十幾畝良田。你都沒見那魏國公得意的樣子,還以為咱們真怕他呢?”朱元一邊喝茶一邊憤然道。

“好啦!”洛麗霞往朱元嘴裏塞了一塊糕點,拍拍手道:“功成身退你懂不懂?再說,咱家又不是沒有好地,要那麽多做什麽?”說着洛麗霞狡黠笑了笑,又道:“莫不是你怕将來娶媳婦兒之時,我沒有好地撥給你不成?”

朱元天不怕地不怕,但一見了姑娘就羞得滿臉通紅。洛麗霞知道他這個毛病,一有機會就打趣他。果然,朱元一張白臉瞬間染上了紅暈,憋着氣說不出話來。這模樣甚是有趣,洛麗霞看得只想發笑。

“我不跟你說了!”朱元憋了半天,這才勉強吐出這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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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麗霞低頭一笑,沒吱聲。二人解了渴,付了錢,又等車繼續趕路。

落日熔金,朱洛二人到達洛家舊宅之時天已然晚了。洛家老家人秋伯三日前接到洛麗霞要回家的書信,故而今日一大早就等在了門口。但一直等到晌午也沒見他二人的影子。這時聽見門前車馬喧鬧之聲,快步迎了出來。

“小姐,你們可回來了,讓老朽好等啊!”說着,秋伯激動的熱淚盈眶。

洛麗霞自從被賈大人認作義女後,每年除非是祭奠先人,否則很少回來。今年洛麗霞公務繁忙,上月祭祖也未回來,只是捎回了幾樣貢品還有給秋伯的禮物。秋伯以為今年見不到小姐了,小姐是他一手帶大,他如何不想呢?可此時見洛麗霞精精神神的出現在自己眼前,他眼眶一酸,不自覺的就掉下淚來。

洛麗霞見秋伯如此心中也不好受,攙着這位老家人着實安慰了一陣,并告訴他皇上準了自己三個月的假,所以這回可以好好陪陪他老人家了。

“真的?”秋伯破涕為笑,“這聖上真是聖明!我就說,小姐勞苦功高,他們咋能看不見呢?”

“秋伯您說的是!”一旁的朱元插話道,“可咱們小姐卻一點不領人家的情!五十畝良田啊!小姐竟然拒絕了聖上的恩賜,你說傻不傻!”

“這是真的?”秋伯聽朱元這樣說,忙回頭問一旁的洛麗霞。

洛麗霞沒好氣的瞪了朱元一眼,只得點點頭。

秋伯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卻反手給了朱元一計,笑罵道:“你個臭小子!咱小姐是什麽樣人,你不知道?她這是清廉,這才是為官該做的。你才進了衙門幾天就財迷了!看我不打你!”

朱元頭上吃了一計,嘿嘿笑着沒說話,抱着一大摞行禮往廂房去了。

晚上,秋伯叫兒子和媳婦置辦了一大桌好菜給洛麗霞和朱元接風。洛麗霞和秋伯的兒子五子從小一塊兒長大,處的像兄妹一般,故而衆人也不拘禮一并坐下喝酒聊天。朱元喝了酒,話變得更加多了。他繪聲繪色的給衆人将洛麗霞破獲案件時的驚險場面,聽的秋伯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的,就連五子夫婦也吓得臉色刷白。

洛麗霞知道朱元一打開話匣子就收不住,也不制止他,在一邊笑着聽他添油加醋的糊弄人。

不覺間,月影西斜,衆人都帶了幾分醉意。秋伯考慮到洛麗霞他們舟車勞頓,故而及時截住了朱元的話頭,衆人這才散了席面各自回房安歇。

第二日是個大晴天,秋伯說這兩日河邊的鯉魚長得好,一早就帶了竹竿要去釣兩條給洛麗霞他們嘗嘗鮮。洛麗霞聽秋伯要去釣魚,也來了興致,跟朱元拿了簍子跟着秋伯來到了渭水邊。

遠山如岚,綠水似帶,一條長河波光粼粼,一碧萬頃,卷着波浪消失在天際盡頭。此情此景,宛如一幅水墨,看得三人不覺心頭大喜。秋伯給竿子上吊了餌,三人便靜靜坐在河邊等候魚兒上鈎。

這渭水中魚類豐富,常常有漁人前來撒網釣魚。可今日也不知怎麽了,三人坐了半天,只秋伯釣了兩條錦鯉,洛麗霞和朱元竟一無所獲。

“這可怪了!難不成這鯉魚咬鈎也看人?”朱元轉頭欣羨的看着秋伯簍子裏的肥魚,負氣似的擺了擺鈎子。

洛麗霞笑着搖了搖頭,仍舊端坐不動。

日頭漸漸升高,秋伯釣了滿滿一簍子魚,回頭再看洛麗霞和朱元,兩人仍舊戰績平平,簍子空空如也。秋伯笑着提起簍子,催他們回去,說是這魚要趕着新鮮趕快處理,否則就不好吃了。洛麗霞他們沒釣上一條魚心中不甘,沒法子秋伯只好先回去了。

細風吹動着兩人頭上的鬥笠,洛麗霞仍端坐着耐心等魚兒上鈎,可朱元這個沒耐心的家夥早就神游太虛去了。

“啊呀!有了!有了!”這時洛麗霞突然叫起來。

“有了?有什麽了?”朱元頭一歪猛然驚醒,大驚失色的問洛麗霞。

洛麗霞一邊拉鈎子,一邊喊道:“我好像釣到魚了!快來幫忙!”朱元擡起袖子擦了擦口水,跑上前幫洛麗霞拉竿子。可那條魚似乎很大,兩人費了好半天的勁兒才将其拉出來。但拉出來一瞧,兩人立即像洩了氣的皮球。

這哪裏是魚,分明就是一副爛了底的皮桶子。洛麗霞和朱元覺得甚是掃興,魚也不釣了,各自提起簍子準備回家了。

這時,旁邊的堤岸上卻傳來一個聲音:“月下是何人,釣魚清江濱。浦沙明濯足,山月靜垂綸。于中還自樂,所欲全吾真。而笑獨醒者,臨流多幸苦。”

洛麗霞和朱元尋着音聲轉頭一瞧,見不知何時,一個都戴蓑笠的青袍人正端坐在離他們不遠之處。那人見兩人回過頭來,他也帶笑瞅着二人。

朱元迎着日光仔細将那人端詳了一陣,突然眼睛一亮,對洛麗霞說道:“那。。。那不是司徒公子嗎?”

司徒雅?洛麗霞一驚,也眯着眼往對面瞧。只見司徒雅已經提着魚竿朝他們走過來了。三人見過禮,洛麗霞奇道:“司徒公子為何會出現在此處?”

司徒雅除下鬥笠,笑道:“這河東的魚好,在下閑來無事常常來這裏小住幾日。姑娘呢?”

洛麗霞還未回答,朱元就搶着道:“原來司徒公子不知?咱家小姐出生河東洛家,這次是聖上特意準了三個月的假回鄉探親的。”

洛麗霞嫌朱元多事,嗔怪的瞪了朱元一眼。但朱元假裝沒看到,笑嘻嘻的望着司徒雅。

“原來如此!”司徒雅點頭,“那在下改日定當拜訪才是。”

“好啊!咱們的莊子就在那片柳林後,公子穿過林子便可看見!”朱元完全無視洛麗霞對他使眼色,熱情的對司徒雅說道。

“哦?”司徒雅瞧了瞧一臉不情願的洛麗霞,說道:“那真是太巧了,在下離姑娘住的不遠,就在這渭水西岸盡頭處便是。”說着指了指對面不遠處的一處莊子。

洛麗霞知他是故意說給自己聽的,只好尴尬的應付了幾句,這才和朱元離開。

回去的路上,洛麗霞沒好氣對朱元道:“你幹嘛要跟司徒雅說我們的住處?難不成你真想讓他上門?”

朱元擠了擠眼,笑道:“小姐,怕什麽?多一個選擇不是挺好嗎?”

“你小子是不是瘋了!什麽多個選擇?”洛麗霞氣的揪住了朱元的耳朵。

朱元疼的直告饒,洛麗霞這才松開了手。

朱元呲牙咧嘴的揉了揉發紅的耳朵,又道:“小姐,那司徒公子哪裏不好?雖說李公子不錯,但你不喜歡他不是嗎?難不成你真要一輩子做老姑娘?”

“你還說!”洛麗霞又伸出手瞪眼威脅道。

朱元吓得趕緊捂住耳朵,這才乖乖的閉了嘴。

午後暑氣毒,洛麗霞吃多了魚,坐在廊子裏跟秋伯一邊搭話,一邊乘涼。不覺間,她竟靠在藤椅上睡着了,等醒過來時已經是日落時分了。

她起身伸了個懶腰,正要回房,這時朱元跑了進來,身後還跟着一個人。洛麗霞定睛一瞧,來人竟是司徒雅。只瞧他一臉悠閑,從容的跟在朱元身後,手中還拎這兩條鯉魚。

“司徒公子?”洛麗霞詫異,沒想到他說話算話還真來了。

司徒雅笑着見過禮,說道:“今日釣着了好魚,不知姑娘可有好酒招待?”

“怎麽沒有?”朱元接過司徒雅手中的魚,說道:“咱們正好從京城帶了去年春天釀制的桃花酒,公子今晚可有口福了。”說着瞧了瞧手中的錦鯉,又道:“我這就讓秋大哥拾掇出來。”

這該死的朱元!洛麗霞沒好氣的瞪着他,但也無可奈何。她正要請司徒雅入座,誰想院中又進來一個人。洛麗霞見到來人又是一驚。

“清哥?你怎麽來了?”原來來人正是洛陽第一才子李玄清。

李玄清正要搭話,忽然瞥見了站在一旁的司徒雅,驚詫道:“司徒公子怎麽來這裏了?”

洛麗霞将在河邊釣魚偶然遠見司徒雅的情形說了,又請二人坐下說話。

月光初上,亭子裏已經擺上了剛剛蒸熟的青魚,旁邊還配着開了封的桃花釀。洛麗霞、司徒雅、李玄清三個人端坐在亭子裏正喝酒談天。

洛麗霞問李玄清為何會出現在山陽。李玄清告訴他,自己跟這山陽縣的縣令王木青是好友。七日前,王縣令寫了封信邀他前來參加作詩大會,詩會三天前就結束了。但這山陽風景甚好,故而留下來盤桓兩日。

“中午碰見五子兄,說是你回來了,我就過來了。”李玄清說着溜了司徒公子,說道:“沒想到司徒公子也在山陽,那怎麽應邀參會呢?”

“邀是邀了!”司徒雅一邊倒酒一邊說道,“可是在下詩文不如閣下,故而不敢在高人面前賣弄。”

李玄清本來對司徒雅無故出現在此處甚是在意,可眼下聽見有人誇他,不禁喜上眉梢。接下來的時間,李玄清都在跟司徒雅談詩論文,洛麗霞無奈只好在旁邊默不作聲。

不知怎的,後來兩人話題竟轉到了關于世間怪力亂神的問題。

司徒雅笑着抿了一口酒,說道:“關于鬼神在下是不相信的。世上即便是再怪誕之事,在下都相信一定會有它相應的解釋。“說着轉頭對洛麗霞道:“姑娘辦了那麽多的案子,應該對此深有體會吧!”

洛麗霞笑着點了點頭,顯然贊同他的說法。李玄清見司徒雅這樣跟洛麗霞套近乎,心中依然不悅,又見洛麗霞竟同意他,更是動了氣,一心想駁了他的說法。

他想了想說道:“也不盡然!在下這裏有一件事,你們就未必能解釋得了!”

“哦?”司徒雅來了興致,問道:“怎麽說?”

李玄清好似故意,半晌不說話。末了,抿了口酒,這才緩緩說道:“你們不知嗎?這縣衙之中有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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