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45)

道:“我長大了要娶比香兒姐還好看的媳婦!”

“那你得有本事。”徐秋兒彈了他一下,攆人道:“行了,屋裏忙着,你們倆去外面玩。”

外面也熱鬧,兩個孩子興奮地跑出去了。

凝香還得描眉畫眼梳頭,雖說她是被“伺候”的那個,可是餓着肚子一直坐着,也挺耗費體力。但凝香現在可沒有心情嫌累,她緊張,還有點害怕,一會兒她就要嫁到陸家了,陸成會一直對她好嗎?阿南會一直都喜歡她這個後娘嗎?陸家的親戚……

沒出嫁前想的都是要跟喜歡的男人在一起了,終于到了一旦邁出就無法後悔的這一刻,凝香突然發現她還有很多的顧慮,甚至連生孩子危險不危險都想到了。

一切準備完畢,外面天已大亮,該來的賓客都到齊了。女眷們紛紛進來看新娘,誇贊幾句再出去,凝香垂眸羞澀,任由她們打量端詳,其實寬大的袖子底下,小手緊張地亂動,倏然聽到村頭的吹吹打打,凝香的心快要飛了出來。

陸成來了。

“快把蓋頭蓋上!”喜婆有點着急地道。

“在這兒呢!”徐秋兒抓過放在一旁的蓋頭,親手替堂姐戴,蓋頭搭在堂姐頭頂,看着堂姐紅撲撲的嬌美臉蛋,徐秋兒突然很是不舍,小聲哽咽道:“姐姐你要常常回來看我,別有了陸大哥就忘了我們。”

凝香本來也挺不舍的,此時卻被小姑娘逗笑了,杏眼望着堂妹含淚的杏眼:“一共隔了兩裏地,我不回來你也可以去找我啊。”

徐秋兒破涕為笑,在母親的催促聲裏将蓋頭放了下來。大紅的蓋頭,繡着雙蝶與牡丹,遮掩了堂姐傾城的容貌。窗外唢吶吹得嘹亮,透露着濃濃的歡喜勁兒,跟着急娶媳婦的新郎倌似的,走得特別急,下一刻就到了徐家門外,唢吶銅钹鼓聲,聲聲都落在了凝香心上。

她攥着手裏的紅瓷瓶,聽院子裏的熱鬧。

當然要熱鬧了,辛辛苦苦養大的姑娘,哪能輕而易舉就讓新郎倌領回家。

經過徐家人的一致商量,陸成要面對的第一關刁難就是掰手腕。村裏不時興吟詩作對什麽的,為難新郎的法子都比較實在,在大門口擺張桌子,徐槐負責這一關。

“這不行啊,陸成比你大四歲,人也比你高,徐槐你當堂兄的不能故意放水啊。”看熱鬧的村人起哄道。

徐槐不太擅長言辭,徐秋兒穿了一身紅衣裳,手裏捧了九分滿的一碗酒,俏生生在旁邊解釋道:“當然沒那麽簡單,陸大哥的優勢大家都看出來了,為了公平,一會兒掰手腕時他得用左手托着這碗酒,他掰贏我大哥同時保證酒水不灑,那才算過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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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成親了,你怎麽還喊陸大哥,該喊姐夫才是吧?”嚴敬站在陸成身後,盯着漂亮的小姑娘道,目光灼.灼。

徐秋兒這才發現臭流.氓也混在姐夫迎親的隊伍裏,心裏有氣,遷怒到了陸成身上,瞪着眼睛道:“陸大哥敢不敢比?等你過完三關,我就喊你姐夫。”

陸言也來了,長腿一跨站到了徐槐對面,笑容滿面地道:“我大哥年長,我與徐哥年紀相當,幹脆這第一關我替我大哥比試吧!”

男方帶幾個兄弟過來,就是為了幫忙的,所以陸言此話合情合理。

但陸成娶媳婦,才不用弟弟出風頭,一手将人撥開,大刀闊斧地在木板凳上坐下了,容貌俊朗又不怯戰,立即引起一陣喝彩聲。徐槐看看陸成寬厚的肩膀,沒太大把握,好在比這個就是為了熱鬧,就算他能贏也必須輸啊,意思意思便可。

兩人右手握右手,準備好了,徐秋兒将碗放到了陸成左手裏。

角力開始。

同樣是輸,那也得輸得好看,掃了眼那邊站着的管平,徐槐一開始就使出了全力。勁敵當前,陸成全身肌肉繃緊,因為顧忌左手的碗,失了先機,被徐槐壓下去一段,看得衆人都捏了一把汗。

不過陸成迅速掌握好了顧此不失彼的分寸,上半身微微前傾後就紋絲不動了,只有右手使勁兒往左掰,沒過多久就扭轉了局勢。徐槐是真的沒有放水,奈何力氣不如人,被陸成一點一點按到了桌子上。

看熱鬧的村民見兩人都紅了臉,知道是真較量了,拍手喝彩。

徐槐朝陸成拱拱手,由衷敬佩道:“妹婿好本事!”

陸成贏了力氣卻輸了輩分,立即引起一陣哄堂大笑。他毫不在意,單手端碗将滿滿一碗酒喝得一滴不剩,重重放到桌子上,故意朝徐秋兒吹了一口氣,瞅瞅上房,大笑道:“說吧,下一關是啥。”

徐秋兒嫌棄他的酒味兒,在村民們的笑聲裏微微紅了臉,卻揚起脖子,指着柿子樹道:“那裏挂着一個香囊,陸大哥不許爬樹不許用竹竿,親手夠下來就能進竈房門。”

衆人紛紛仰頭,果然看到柿子樹枝條上挂着一個大紅的香囊,只是那枝條太高,離地足足有一丈多高,陸成除非會飛才能碰到。

“這誰想的馊主意啊,真會刁難人!”

“就是就是,新郎倌腿再長也跳不了那麽高。”

村人們大聲議論起來,徐秋兒只是跟自家人站在一旁,笑着看陸成。

陸成上下打量一番,回頭看嚴敬陸言,前者與他身形相似,人高肩寬,二弟雖然個子高,但肩膀還沒有徹底魁梧起來,小姑娘們或許覺得他結實高大,站在他們面前就顯得單薄了。

看出他的意思,嚴敬拉住陸言,笑道:“我幫你。”

他十六七歲時就認識陸成了,那時還有點孩子氣,整天在果園裏打鬧,偶爾會疊羅漢玩,夠樹上的果子。

言罷走到柿子樹下,蹲了下去。

陸成緊跟而上,一手扶着柿子樹樹幹,雙腳踩到了嚴敬肩頭。嚴敬呼吸重了,卻穩穩地托着陸成站了起來。陸成擡頭看看,冷靜地指揮道:“再往前走兩步。”

說着松開了扶着樹幹的手。

兩個高大的男人疊羅漢,看着更驚險,但嚴敬走得穩,陸成站得直,好像特別輕松地就摘到了香囊,随即潇灑跳到了地上。

“姐夫!”負責第三關的阿木徹徹底底的叛變了,撲到陸成懷裏大叫,“姐夫,我不考你了!”

說話時被陸成高高舉起扛到了肩頭,男娃更加興奮,朝地上的大壯炫耀,“我姐夫最厲害了!”

大壯羨慕地望着他。

張彪看着氣定神閑的陸成,心服口服,覺得凝香就該嫁這樣的一個男人。同樣看熱鬧的章鴻林卻諷刺地哼了聲,在他看來,陸成就是空有一身蠻力的莊稼漢,算不得本事。

這是男人的看法,女人裏面,李氏滿意地合不攏嘴,徐秋兒厭惡嚴敬看她的挑釁眼神,跑屋裏去了,崔氏當然跟兒子一樣的想法,打心底裏看不起陸成,張彪媳婦柳枝卻嫉妒地攥緊了手。男人越厲害,嫁給他當媳婦才越長臉啊,表哥去娶她時,雖然也過了三關,但得到的喝彩還不如陸成的一半。

滿心嫉妒,柳枝只能一次次告訴自己,凝香風光不了多久的,今晚陸成知道她不是清白身子,肯定會厭棄她。至于陸成厭棄凝香會給她帶來什麽好處,柳枝完全沒有想過。

陸成不管這些人,扛着小舅子去屋裏接媳婦。

這邊的習俗是新郎倌兒将新娘子抱進花轎,到了男方家裏再牽着進屋。而陸成多着急娶媳婦呢,進屋竟然什麽都沒說,大笑着就将炕頭一身紅衣的新娘子打橫抱了起來,跟抱孩子一樣輕松,颠了兩下,大步往外走。

凝香靠在男人懷裏,感受着他渾身的力氣,聽着親人們不舍的囑咐與村人的起哄,心跳加速。

她覺得自己好像要飛起來了,從來沒有哪一天,這麽的幸福。

“坐穩了,一會兒就到咱們家。”陸成将媳婦放到轎子裏,離開前隔着蓋頭用力親了她一下。

凝香羞得扭頭。

察覺她的小動作,陸成又笑了,着急回家拜堂,他不再耽擱,放下了轎簾。

“姐夫我坐哪兒啊?”阿木盯着花轎,好奇自己是不是也要坐轎子。

“阿木跟姐夫騎馬。”陸成爽朗地道,直接将小舅子抱到了馬上,要讓所有人都知道他有多喜歡自己的媳婦,喜歡到連小舅子都要接回自家照拂。

兩人坐穩了,花轎也擡了起來,吹吹打打地從另一條路朝東林村而去。

侄女被陸成接走了,李氏眼睛發酸,忍不住抹了抹淚,一偏頭卻對上了章鴻林。挺清秀的一個男子,此時臉上卻挂着一絲詭異的笑,像隐藏在暗處的小人,正算計着鹬蚌相争漁翁得利。察覺她的注視,章鴻林渾然不在意,竟然還朝她笑了笑才別開了臉。

李氏有點不安,然思來想去,怎麽都想不到章鴻林有什麽本事讓侄女吃虧。

認定章鴻林在故弄玄虛,李氏狠狠地剜了他一眼,領着女兒兒媳婦進去了。丈夫兒子去陸家吃喜酒,他們這邊也有賓客要招待,忙得很,沒空揣摩一個外人的心思。?

☆、第 124 章

? 東林村,陸家。

今日陸家娶妻,院裏院外也聚集了一衆村民,比徐家那邊熱鬧多了。

吹打聲越來越近,一身大紅衣裳的阿南靠在三叔懷裏,伸着小手指着西邊,烏溜溜的大眼睛裏好像還挂着淚珠。爹爹去接娘親了,他也想去,爹爹叔叔們都不讓,氣得阿南哭了一頓,被人吓唬說他哭娘親就不來了才止住。爹爹走後,阿南就哪都不肯去了,拉着三叔跟他一起在門口等着。

侄子越來越重,陸定左手有些累了,将小家夥換到了右邊抱着,擡頭時看見迎親的隊伍從西街拐角繞了過來。阿南高興地小身子往前竄了一截,險些要跳出去,陸定連忙抱穩,心驚肉跳過後,目光忽然定在了東邊的土路上。

自家住在這條街最東側,兄長迎親從東邊走,嫂子接回來不能走重複的路,所以從另一頭轉過來。此時來看熱鬧的村民們都在張望西邊,如果不是侄子亂動,他也不會往東邊看,然後也就不會注意到那裏不緊不慢地走過來了一個華服男人,手中折扇輕搖,并未走出路口,而是站在前面那戶人家的牆壁一側,不繼續往北走,也不像是來看熱鬧的。

陸定對本村的村民還算熟悉,但他從未見過這個人。

目光從他臉龐移到他身上的綢緞衣裳,陸定皺皺眉,剛要詢問旁邊的二叔,那邊的男人突然朝他點了點頭,五官明明很俊朗,卻給陸定一種渾身不舒服的感覺,特別是對方的笑容,似笑非笑,隐隐流露出淡淡的敵意。

“二叔,你見過那人嗎?”陸定心生不妙,借侄子遮擋,低聲問叔父陸仲安。

陸仲安疑惑地望過去,卻因為花轎逼近,看熱鬧的村民往後湧讓地方,一下子擋住了那人。陸仲安什麽都沒看見,見大侄子翻身下馬了,忙道:“一會兒再說吧。”

阿南催着他去看花轎,陸定只得暫且壓下心頭的不安。

人多擁擠,下馬後,陸成将阿木交給徐槐牽着,他笑着站到花轎前。喜婆喜滋滋說了幾句吉祥話,陸成就要踢轎門了,只是才擡起右腿,東側人群裏突然傳來一道突兀的聲音,“陸成,怎麽你娶新媳婦了,沒有知會我這個大舅子?”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望了過去,人群裏自發讓出了一條道。

馮年一身寶藍色的圓領長袍,搖着折扇笑容滿面地踱了過來,一雙狹長的眼睛一一掃過陸家衆人,最後落在了拘謹地盯着他的阿南身上。知道這就是他那個不要臉的同父異母妹妹的兒子,馮年諷刺地翹起嘴角,随即裝出慈愛的樣子,哄阿南道:“阿南,我是你舅舅,聽說你爹要給你娶後娘了,今天特意過來看看。”

阿南不認識他,也不喜歡這個耽誤他看娘親的男人,往三叔身上靠了靠,大概又覺得三叔肩膀不如爹爹的安全,小家夥朝陸成伸出了手,“爹爹!”

馮年想要攔住小家夥,手還沒碰到阿南,陸成突然擋在阿南身前,面無表情地盯着馮年:“第一,你母親是馮老爺養的外室,無恥逼死了阿南外祖母,阿南娘活着時都不認你是兄長,你有什麽臉來跟我攀姻親?第二,馮老爺親口說過與阿南娘恩斷義絕,那麽我陸家與馮家沒有任何關系,你來喝喜酒,我們不歡迎,你若想搗亂,休怪我不客氣。”

村裏人質樸,最看不慣的就是外室妾室這類的女人,更何況陸家在東林村人緣極好,而陸成與馮家的恩怨衆人早就知道了,因此馮年竟然在陸成大喜的日子來搗亂,村人們立即站到了陸成這邊,紛紛斥責起馮年來,趕他走。

馮年初次來陸家,沒料到所有人都幫着陸成,這樣一邊倒的架勢,再看看陸成高大威武的身材,還有沉着臉走到陸成身後的一看就是陸成兄弟的幾個壯實男人,馮年哪敢硬碰硬,幹笑兩聲,轉身走了。

陸成一直盯着他,直到馮年身影被前面的牆壁遮掩,他才再次換上笑臉,朝周圍一衆鄉鄰拱手道:“阿南娘命苦,遇到馮家那樣一群冷血親人,讓大家看笑話了。”

馬上就有人道:“行了行了,咱們就當不知從哪來了一條野狗,攆走了就是,趕緊請新媳婦下轎吧,別耽誤了吉時……”

話音未落,南邊馮年大喊的聲音又傳了過來,“徐家姑娘,你仔細想想,當年陸成先搞大了我妹妹肚子,死乞白賴要娶我妹妹,如今我妹妹才走兩年他就娶你了,這樣的薄情男人會真心對你好?還有阿南,你個傻子,你親娘在棺材裏躺着呢,這個是後娘,生了親兒子就不要你的後娘!”

因為陸言陸定沖出去追他了,馮年應該是怕了,後面幾句明顯是邊跑邊說的。

可是說得再倉促,聲音都傳了過來。

陸家門前陷入了一片死寂,畢竟對村人們來說,馮家人壞是真的,陸成與馮姑娘的事也是真的。

陸成垂眸而立,胸口高高地起伏。

他不氣馮年,他氣自己,讓凝香受了這樣大的委屈,大喜的日子被人攪合。

越沉默越尴尬,許氏輕輕咳了咳,朝喜婆使了個眼色,示意她繼續。

只是沒等喜婆反應過來,花轎簾子突然被人挑開了,挑簾子的手膚白如雪,玉指纖纖,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視線随着大紅衣袖往上移,就見新娘子低頭鑽了出來,一邊直起身子,一邊自己掀開了蓋頭。

什麽叫閉月羞花沉魚落雁?村人們沒聽說過那些詞,但他們知道什麽叫萬裏挑一,什麽叫仙女似的人物。而此時此刻出現在他們面前的,就是一個比仙女還美的新嫁娘,一雙潋滟的水眸平靜地掃過來,好像下一刻就要将人的魂勾過去,看得媳婦婆子們忍不住心疼她,老少爺們們則恨不得抓住馮年将他吊在樹上打。

“香兒……”陸成心情複雜地朝凝香走去。

凝香卻越過他走到潘氏身邊,将被這一切弄懵弄害怕了的阿南接到自己懷裏,柔聲哄道:“阿南喜歡姑姑嗎?願意讓姑姑做你的娘親嗎?”

娘親溫柔好看,阿南看到娘親就高興得什麽都忘了,咧着嘴笑,直接抱住娘親的脖子,“娘!”

一聲撒嬌的高興的“娘”,配着漂亮可愛的兒子與美麗動人的娘親,不知軟了多少人的心。

凝香親親小家夥,确定阿南開心了,這才走到陸成身邊,從容地對賓客們解釋道:“各位伯父嬸子大哥大嫂,陸成在東林村過了二十多年,他是什麽樣的人,是忠厚老實還是忘恩負義,相信你們比我清楚。阿南娘已經去了,陸成與她的事我不想多問也不想多說,我只知道陸成是個頂天立地的好男人,我只知道我願意嫁給他,願意幫他洗衣做飯,幫他孝敬叔嬸,幫他照顧弟妹撫養阿南長大成人。

大家應該都聽說了,我在城裏當過丫鬟,但我始終都記着我是村裏的姑娘,村裏人哪有那麽多彎彎繞繞?踏踏實實把日子過好才是真的,所以任他嘴皮說破了想給我添堵,我一個字都不會往心裏去,等會兒也請你們該吃吃該喝喝,咱們別因為一個外人壞了吃喜酒的好心情!”

“對對,陸成媳婦說的對,咱們把日子過好了,管別人說什麽!”

“是啊是啊,為了那種小人生氣才不值得,陸成還愣着做啥,還不趕緊帶你媳婦進屋拜堂去?”

不知是誰起的頭,方才馮年鬧出的尴尬氣氛一掃而光,衆人再次為喜事熱鬧起來。

凝香裝羞轉向陸成,因此只有陸成看到了她杏眼裏掉落的淚。

平時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剛嫁過來就面對這樣大的陣仗,怎麽可能不害怕不緊張?

陸成心疼極了,管他狗屁的規矩,彎腰就将媳婦兒子一起抱了起來,大步走向新房。

終于不用再逞強面對賓客,凝香再也壓制不住心底那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埋在陸成寬闊的胸前哭了起來,沒有聲音,只是落淚。阿南現在是趴在娘親懷裏,見娘親臉蛋貼着爹爹,小家夥以為那樣更舒服,就有樣學樣,也埋了過去。

一大一小兩顆腦袋都靠着他,陸成的心柔軟卻又更加堅硬。

他發誓,以後再不讓她受任何委屈。

東林村村頭,馮年快要跑到自家馬車前了,這才氣喘籲籲地回頭,就見身後只剩比他略矮的陸定還在窮追不舍。猜測陸言應該回去喝喜酒了,馮年望望陸家的方向,示意不遠處的車夫不用理睬,停住腳步,暗暗恢複力氣。陸成身體結實,陸言塊頭也不小,但陸定似乎才十四歲,他一個二十一的大男人,還怕打不過他?

以逸待勞了幾息的功夫,馮年将折扇別到腰間,撸起袖子就朝陸定撲了過去。

陸定沒有躲閃,下一刻就與馮年抱到了一起。村裏男人打架,沒什麽花花招式,陸定恨馮年壞大哥大嫂的好事,怒氣都化成了勁兒,單打獨鬥也沒有落了下乘,馮年打他一拳,他同樣還了回去。

連續吃了兩拳,馮年眼裏閃過一道殺意,趁陸定不注意,手在腰間一摸,掏出把匕首。

他不傻,怎麽會毫無準備地來陸家?

他當然不會殺人,只是想給陸定點顏色看看。

然而沒等他匕首紮下去,陸定一拳擊中了他褲裆。

“嗷”的一聲,馮年手裏匕首掉了,臉色雪白,直冒冷汗地蹲了下去。

“我讓你來,下次你再來試試看?”陸定撿起匕首,一腳踹在了馮年肩膀上,餘光裏見馮年高高壯壯的車夫趕了過來,陸定毫不畏懼,又踹了馮年一腳。見二哥終于從左側的樹林裏潛過來了,陸定呸了一口,将匕首扔到林子裏,赤手雙拳地走向車夫。

車夫是練過些把式的,對此表示輕蔑,為了替主子報仇,毫不留情地沖了過來。

于是陸定與陸言聯手,又将車夫狠狠打了一頓,打趴下了,将主仆倆擺到一塊兒,繼續踹了幾腳,出夠氣了,才并肩離開,臨走前沒忘了撿回那把匕首,邊走邊大聲商量戰利品歸誰,氣得馮年好像更疼了……?

☆、第 125 章

? 凝香不高興。

她委屈。

她知道這事不該怪陸成,可除了陸成,她能向誰發.洩自己的委屈?她喜歡陸成,心甘情願嫁給他,她心裏也很清楚,就算以後馮家人天天來鬧,只要陸成對她好,她就不會後悔嫁過來,但她現在就是委屈,今天是她大喜的日子,一個姑娘一輩子最重要的大日子之一,剛剛開始就被人潑了一盆冷水。

後娘後娘,如果不是陸成非要報恩假娶了旁人,她怎會得這樣難聽的一個名聲?

有些事在平時根本不會放在心上,只是此時此刻,凝香只能埋怨陸成。誰讓他是她的丈夫,誰讓除了陸成她再沒有人可以抱怨?誰讓她最渴望這個讓她受了委屈的男人來哄哄她?

眼淚不受控制,被陸成放到炕上時,凝香臉上的妝容已經哭花了,陸成胸口也濕了一小圈。

潘氏與喜婆識趣地将要看熱鬧的女眷攔在了竈房門外,給凝香緩口氣的時間,賓客們也都諒解,笑着誇起了新媳婦的容貌,努力讓氣氛歡快起來。

“香兒,都是我不好,一會兒還要拜堂,你先別哭了?晚上怎麽打我我都不還手。”陸成彎腰低頭,親了親靠在他懷裏不肯擡頭的媳婦,心疼歸心疼,那麽多賓客都等着呢,下花轎的規矩不守就不守,剩下的絕不能再壞了,不能因為馮年徹底敗了興致。

凝香輕輕點了點頭,最委屈的那陣已經過了,理智重新占了上風。

剛要從陸成懷裏起來,突然有什麽一拱一拱地鑽到了兩人中間。陸成站在炕沿前,大腿緊緊抵着炕沿,她面對他而坐,雙腿跨在他兩側,額頭靠着他胸口,因此兩人腰腹之間空出了一點地方,此時阿南就從那裏鑽了進來,仰着腦袋找她,“娘不哭,爹爹壞!”

小家夥不懂事,以為娘親是被爹爹弄哭的。

便宜兒子太可愛,讓她背負後娘的名聲凝香也樂意,還一點都舍不得遷怒他,凝香破涕為笑,擠落了最後一對兒淚珠,正好砸到了阿南的小臉蛋。爹爹娘親中間的地方太昏暗,阿南沒看見那是娘親的眼淚,疑惑地摸摸臉,小家夥沒有琢磨哪裏來的水,只想着如何解決臉上的水了,于是他毫不猶豫地伸手,往爹爹的衣裳上抹。

視線被凝香腦袋擋着,陸成看不見兒子做了什麽,凝香看見了,心頭再無陰霾,抱起阿南朝裏面轉了過去,背對陸成偷笑。

“娘!”終于得見天日,阿南立即揚起腦袋看娘親,卻見娘親臉上一道一道的。

凝香平時不好打扮,今天出嫁,喜婆給她撲了脂粉的。

小家夥一臉困惑,凝香擡手摸臉,順勢擋住旁邊陸成湊過來想看她的大臉,小聲使喚他,“我臉花了,你找條巾子打濕了給我。”

媳婦終于發話了,陸成狗腿似的應了聲,笑着去外面找東西。

“姑姑是不是特別醜?”屋裏就剩娘倆了,凝香有點不安地問阿南。

“不醜!”阿南立即搖頭,抱住了娘親的脖子,說完了強調似的盯着她喊娘。

凝香腦海裏突然就冒出了“兒不嫌母醜”的這句話。

“娘親對阿南好,阿南也一直喜歡娘親好不好?”凝香抱住小家夥,認着地看着他。

阿南的回答,是親了她一下。

凝香心裏霎時變得軟軟的,就算是自欺欺人,也願意相信阿南真的會一直黏她。

門簾響動,凝香有點緊張,卻見阿南歪過腦袋看了看,然後笑着喊“二奶奶”。

凝香驚訝地回頭。

潘氏慈愛地看着她,一邊将巾子遞過來一邊輕聲道:“是我們不好,讓你受委屈了。”

她真的沒想到凝香那麽勇敢,今日如果不是凝香站出來替侄子說話,他們陸家人再怎麽說都會給人強行狡辯的感覺,好事就極有可能變成一場笑話。

“沒事,您別這樣說。”凝香搖搖頭,知道外面賓客還在等着,趕緊擦臉。擦完了,右邊還有點脂粉痕跡,潘氏接過巾子親手替侄媳婦擦,笑道:“行了,香兒長得好看,不妝扮比塗了脂粉還漂亮,阿南你說是不是?”

阿南咧着嘴點頭。

凝香對自己的容貌也是有信心的,準備好了,貼着炕沿站到了地上,阿南站在炕邊,靠在她懷裏。見二奶奶拿起蓋頭要替娘親蓋上,阿南着急了,潘氏剛舉起蓋頭,阿南就伸手夠,不讓她遮娘親。

潘氏哭笑不得,凝香也忍不住笑出了聲。

笑聲傳到外面,陸成松了口氣。

喜婆進了屋,潘氏騰出手抱住淘氣的阿南,喜婆扶着凝香走到外面,将紅綢繡球一邊交給凝香,一邊交給陸成,說起了吉祥話。拜堂要在老院,陸成喜笑顏開地牽着凝香往那邊走,滿院子熱鬧聲裏,陸言陸定哥倆回來了。

嚴敬起哄道:“追上野狗了沒?”

陸定話少,看向兄長,陸言望着大哥身邊的嫂子,高聲回道:“豈止追上了,我們還打得他躺地上打滾喊疼,沒留神踢了他褲裆一腳,疼得他嗷嗷叫喚,也不知道還有沒有本事生狗崽兒……”

話沒說完,院子裏無論男女老少,都大笑了起來。村裏人就愛這種調調,你請說書先生講段正經的故事,絕對沒有帶點葷話的段子更招人捧場。

凝香咬住嘴唇,不知該笑還是羞。

徐守梁徐槐父子互視一眼,臉色總算好看了些。自家姑娘受了委屈,爺倆胸口堵半天了。

壞人得到了教訓,陸家開開心心地繼續辦喜事。

在老院裏拜完天地,喜婆就領着一對新人回了新房。

新蓋的房子,裏面衣櫃桌椅等等全都是新的,南面三扇大窗高高挂了起來,臨近正午的明媚春光将屋子裏照得敞亮亮。新郎倌新娘子進了屋,家眷們一擁而入,潘氏許氏陸氏姑嫂仨人領着周玉陸芙到阿桃五個大大小小的姑娘,阿桃手裏還牽着阿木,這就占了半邊屋子。男人那邊,陸定陸言陸闊許池哥四個,連同徐槐嚴敬二人快将門口堵上了,陸季安徐守梁等不好意思跟小輩們擠的長輩只能站在竈房裏,笑着聽熱鬧。

凝香蓋着蓋頭,但她看得見周圍衆人的衣擺啊,緊張得大氣不敢出。

喜婆笑着讓陸成抱新娘子上炕。

陸成早就等着了,一彎腰就将媳婦打橫抱了起來,喜婆在旁邊熟練地脫了凝香一雙繡鞋,那穿着紅綢長襪的小腳馬上又被裙擺遮掩,并未被任何人瞧去,然後凝香就穩穩地斜着腿坐到了炕上。

“娘!”娘親上了炕,阿南也想上去,伸手朝炕上夠。

潘氏哄了一句,男娃不聽,擔心阿南叫啊叫的壞了氣氛,潘氏就将阿南放到東邊炕頭,囑咐他不許調皮。阿南乖乖地點頭,然後就站起來朝凝香跑去。陸成用胳膊擋了一下,不許小家夥往娘親懷裏撲,阿南就轉到了凝香身後,隔了幾步看着地上的人,說他乖吧,鳳眼裏又有絲狡黠。

“好了,該掀蓋頭啦!”喜婆笑吟吟地将包金的秤杆遞給陸成。

陸成接過來,只是沒等他轉身看向凝香,身後忽然傳來一片制止聲,陸成心頭一突,擡起頭,就見凝香海棠花似的秀美臉龐已經露了出來,而罪魁禍首竟然旁若無人地将蓋頭甩到一旁,然後一手扶着凝香肩膀,一邊彎腰扭頭瞅他娘親呢!

陸成僵在當場,他媳婦的蓋頭,竟然被兒子掀開了?

屋裏衆人早就笑了起來,看着阿南那副“我幫娘親掀了蓋頭你們快誇我”的認真模樣,潘氏娘幾個眼淚都快笑出來了,一個個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新娘子終于憋不住,低着腦袋,嘴角也翹了起來。

“這個不算,得新郎倌兒挑蓋頭才行吶。”

喜婆忍笑撿起蓋頭,那邊陸定離得近些,飛快将侄子抱走了,讓喜婆重新蓋好。

生怕兒子再來搗亂,幾乎喜婆才讓開,陸成就趕緊去挑蓋頭了,開始動作挺快,蓋頭快完全掀起來時,動作慢了下來,莫名地緊張。一屋子看熱鬧的受他感染,止了笑,全都聚精會神地盯着新娘子。

十五歲的新娘,臉蛋水嫩嫩的,因為害羞泛起來的紅暈,比什麽胭脂都好看。感受到新郎倌幽幽的注視,新娘子顫巍巍擡起眼簾,那澄澈潋滟的杏眼剛剛哭過,眼圈有些紅,水潤潤黑亮亮,無比地招人憐惜。

陸成看着自己歷經千辛萬苦娶回來的新娘,很想親親她。

凝香看出了他的心聲,羞澀地低下頭。

小兩口男的俊女的美,如此情意綿綿的場景,看得陸定幾個心裏癢癢,巴不得馬上找個媳婦也娶回家,小姑娘們則紅着臉默默憧憬,不知自己的未來夫君會是什麽模樣。

天漸漸黑了。

陸成還在外面陪人喝酒,喧嘩聲連續不斷地傳過來,凝香在炕上哄兩個孩子,暗暗期盼那邊宴席晚點結束。陸家五個姑娘都在旁邊陪新嫂子說話,一會兒逗逗阿南阿木,歡聲笑語不斷。

“好了,天黑了,都回房睡覺吧,明天再陪你們嫂子聊。”

潘氏走了進來,招呼自家的姑娘們道。

凝香明白這話裏的深意,心咚咚亂跳。

小姑娘們嬉笑着出了屋,潘氏站到炕沿前,喚阿木阿南,“走吧,你們倆也跟我們去老院睡。”

“不!”阿南脆脆地拒絕,本來在東炕頭跟阿木玩呢,這會兒也不走了,蹭蹭蹭爬到了娘親懷裏,被凝香抱起來了,他還使勁兒往娘親懷裏擠,瞪着二奶奶道:“娘抱我睡!”

阿木吃醋了,但他知道自己比阿南大,就默默地走到姐姐跟前,故意坐到了姐姐裏面,背對潘氏。那是陸大哥的嬸母,如果是自己的大伯母,阿木肯定會大聲告訴她,“姐夫答應晚上讓姐姐抱我睡覺了!”

多個阿南也沒關系,讓姐姐抱他們倆睡。

兩個孩子誰都不肯走,凝香正需要他們緩解自己的緊張,就朝潘氏笑了笑,“二嬸忙了一天,先去休息吧,我哄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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