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微妙關系
? 林鳶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了病床上,耳邊依稀可以聽到護士臺的兩個護士竊竊私語的聲音。
“你剛才看見那個大出血的女孩了麽,她爸媽要是晚送來一會兒,這輩子她就別再想當媽了。”
“我看見了,她媽差點在手術室門口哭暈了,要我說,最不是東西的就是她男朋友,把女孩的肚子搞大了不說,出了事吓得連醫院的門都不敢進,在門口一直躲着。”
“現在的女孩子都随便着呢,社會風氣都變了。”
“所以說以後生孩子還是生兒子好,生閨女還不得操一輩子的心。”
“最倒黴的還是她父母,要是我,臉都快丢盡了。”
林鳶微蹙了一下眉頭,覺得這聲音有些刺耳,可又無法阻止。這世上最能夠殺人于無形的便是流言蜚語,民國時期有位當紅的影星在自盡前,留下了這四個字,人言可畏,卻始終不能讓世人警醒,畢竟這世上,還是愚者多,智者少。
後來,兩個護士大概是覺得關于那女孩的事情已經聊得太乏味了,就将話題轉移到還在病床上躺着的林鳶身上,當然,她能有這樣的榮幸,還是要拜杜宇潮所賜。
“你知道在屋裏躺着的是誰的女朋友麽?”
“是誰啊?”
“杜宇潮,鬼見愁的徒弟,在咱們醫院實習的醫生。他可是他們學校的風雲人物,咱們科裏好多姑娘都喜歡他。小夥長得是挺帥的。”
“你可是他姐姐輩的人了,還犯花癡呢。”
“本來我還打算把我表妹介紹給他呢。今天一問小傅才知道她有女朋友了,就是屋裏躺着的這個。”
“模樣倒是挺周正的。怎麽躺在裏面的?”
“聽小傅說,好像是因為暈血。你說,這姑娘跟小杜醫生能長的了麽?”
“這個我哪知道……”
林鳶聽着兩人的對話,倒有一種事不關己的輕松,她将眉頭舒展開了,一邊起身下床,一邊坦然地接受着旁人的評頭論足。直到她們的議論随着杜宇潮的到來而戛然而止。
林鳶暈倒的時候,正巧被急診室出來接病人的老傅撞見,老傅給她安排了床位,做了常規檢查,直到急診室有了些許空閑的時候,才将林鳶暈倒的消息告訴杜宇潮。他聽說後連衣服都顧不上換,幾乎是飛奔而來。
他帶着小跑進病房時,氣息還是不均勻的,一看見她便關切的問:“你怎麽起來了?”然後他拿起了她的病歷記錄仔細查看着。
她有些驚愕看着杜宇潮身上被濺到的血漬,那抹紅色在白大褂的映襯下顯得格外的分明。
他低頭看着病例,并沒留心到這一切,說道:“血糖和血壓都偏低,其他都正常,以後你得多注意休息。聽老傅說你因為暈血……”他擡起頭,才意識到她看到自己身上的血跡時的惶恐不安,随即緊忙脫掉了身上的白大褂,說:“剛才給一個重創病人止血的時候蹭到的。”
林鳶的眼神依舊是迷離渙散的,他有些擔心地走進她身邊,用手掌在她的眼前晃了晃,說:“林鳶,你還好吧。”話語間竟有着他難得的柔和。
她眨了眨眼,突然咧嘴笑了出來,跟他說:“杜宇潮,你不是有潔癖麽?”
他看了眼拿在手中的衣服上的紅漬,也展顏一笑。不過既然還會拿別人找樂子,至少說明她沒什麽大礙,他松了一口氣,對她說:“剛才你真是吓死我了,那我先去把衣服洗了,你在這等我。”
她想起了那個剛剛相處了不到1天時間就被割了闌尾的室友,于是就跟他說:“我的室友不是也在這裏住院麽,我想順便去看看她。”
“這樣也好,那我順便也想想中午去哪裏吃飯。”
中午,杜宇潮精挑細選了一家口碑甚好的西餐廳,在那訂了位子。對于美食這件事,他也有着自己獨到的品味,再加上林鳶又是西點師,對于西餐的認知決不在他之下,他又清楚她的家中又有一個身為大廚師的父親,就更是在她面前對于“吃”這件事情不敢有半點馬虎。
杜宇潮用刀叉切割餐盤中的牛排時,林鳶終于沒能忍住笑出了聲。這一笑,反倒讓他有些心虛了,開始懷疑自己手持餐具的姿勢,可反複确認之後,他堅定得認為手勢沒有問題,他問:“你笑什麽?”
她收住了笑聲,答:“我看你拿着刀叉就好像是在拿手術刀一樣,難道你吃飯的時候沒有這種感覺麽?”其實他的姿勢的确标準,只不過是他的職業讓她浮想聯翩。
“我真是對你的聯想能力佩服的五體投地,吃了這麽多年的西餐,還真沒有過這種感覺,不過聽你這麽一說,現在開始有陰影了。”他放下刀叉,好像真的被林鳶的話影響了食欲。
她見他惱了,急忙糾正道:“你就當我剛才什麽都沒說。我是逗你的。”
他聽她求饒,嘴角微微上揚。她識破了他的把戲,可為時已晚。
他重新拿起刀叉,說:“還敢取笑我,暈血的人曾經還敢立志當醫生。”其實他一點都無法理解一個姑娘暈血的事實,一直都有個疑問:她們每個月是如何面對那幾天不舒服的日子的。
“那你有潔癖不也當醫生了嘛。”她反擊道。她也有疑問,一個有潔癖的人又怎麽可以忍受傷者身上的血蹭到自己身上。
其實最初,杜宇潮真的因為潔癖這件事情差點放棄了臨床醫學這個專業。直到穿上白大褂的那一刻,他感受到了身為醫者的神聖,就順其自然的投入到了治病救人的狀态中,好像是可以暫時關閉觸發潔癖的開關,只有那一刻,他是忘我的。如果說最初他選擇醫學院是因為林鳶的話,那麽他最終選擇當一名醫生,是因為他真的徹底愛上了這個職業,想要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
“下午我們要不要看場電影?”他開始盤算着接下來的節目。
“不去了,剛剛看室友的時候,她跟我說等她出院以後她的男朋友也會搬進來,讓我換別的地方住,她說這話的時候特別不好意思,還說這幾天的租金就不收我的了。所以,我也不想讓她為難,得趕緊找找其他住的地方。”她怏怏說道。
他一聽林鳶要找房子,靈機一動,說:“這個簡單啊,住我家就好了。”
她對他怒目而視,說:“杜宇潮,你以前到底用這種方式泡過多少的姑娘啊?”
“沒有,真的沒有。”他急于澄清自己,說:“再說,我也沒有說我也住進去啊,是你自己多想了吧。”
她無言以對,又羞又惱。接着回想起了老傅在單如冰醉酒那晚的确無意中說起過杜宇潮有一套自己的房子,就問:“你不跟家裏人一起住麽?”她對他的家庭從上高中時起就是一無所知,他也從未提及過,不過從他的穿戴到品味,家境殷實應該是毋庸置疑的。
提到房子的問題,他總覺得是一言難盡:“其實吧,這是我的房子,又不是我的房子。這個房子本來是我爸給我小姨結婚時送的陪嫁,可我小姨一結婚就跟她老公出國了,出國前把空下來的房子和車子,讓我給她看着,車子就是我經常開的那輛,她還說等我……”說到這,他停頓了一下。
“等你什麽?”她問。
“等我娶了媳婦,就把這房子再送回給我。”說到“媳婦”兩個字的時候,他的眼珠不由得掃到了林鳶身上。
她聽後害羞得漲紅了臉,後悔自己接了話茬。她撓了撓頭,想着方才杜宇潮的那番話,那應該是他迄今為止第一次跟她說起他的家庭,可又覺得糊裏糊塗的,就問:“你爸給你小姨買套房子當陪嫁?”這聽起來确實是闊綽。
他的家庭的确有些複雜,絕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說得清的,倒不是想要故意隐瞞或躲避什麽,只是覺得這是無聊的事情,又跟他的生活沒什麽關系,更沒有什麽值得炫耀的,可是對于林鳶來說,他的事情她早晚都要知道,現在透露一些,也實屬應該,于是他說:“我小姨是我姥爺再婚生下的女兒,我媽嫁給我爸沒多少年,姥爺就去世了,我小姨那會兒才十幾歲,她母親後來又改嫁了,我媽就把我小姨從上海接到了北京,跟着我們一起生活。再後來,母親也去世了,臨終前把小姨托付給我爸照顧,就這麽着,一直到她結婚,我爸就送給她一套房子當陪嫁。其實我也算是小姨把我帶大的,我們倆差8歲,說是小姨,其實她更像是姐姐。”他娓娓道來,提到親人去世時也只是雲淡風輕的一說,看不出什麽哀傷,可林鳶聽到“母親去世”這樣的字眼時,确是覺得這一點他們雖是同命相連,可母親給他們留下的印象不同,所以提起時帶給他們的傷感是也有落差的。
他看到林鳶眼角的閃爍,知道是因為自己提到了母親,就換個話題,說:”你知道我為什麽跟傅敬言叫“老傅”麽?”
她似乎想起了當初剛認識老傅時,老傅就饒有興味地抛出過這個問題問她 ,只不過當時被杜宇潮岔過去了,她估摸着這背後的因由一定沒那麽簡單,就搖了搖頭,好奇地聽着這個故事,問:“為什麽?”
“我小姨的老公是老傅的一個表哥。你說這事有多巧。”杜宇潮和老傅在最開始的同寝生活中并不知道他們之間還有這層微妙的關系,直到小姨有一次來學校找他,這樣的親疏輩分才算是水落石出。
林鳶梳理着有些盤根錯節的關系,琢磨着杜宇潮應該如何稱呼老傅,她說:“這麽說來你小姨是老傅的嫂子,那要是按照輩分來說,老傅豈不是應該算得上是你舅舅輩的了。”
“那可是八杆子都打不着的舅舅。”關于輩分問題,老傅可沒少在杜宇潮面前倚老賣老,趾高氣昂,幸災樂禍得覺得可算是在杜宇潮面前揚眉吐氣一回了,甚至有一種翻身農奴得解放的快感。經過兩個人夜以繼日激烈的争論和妥協,“老傅”這個稱呼也就應運而生了。所以“老”代表的不是年齡,而是輩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