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終于揭開

? 他的手指停留在了錄音筆上的播放按鈕上,那按鍵仿佛有千斤重,拇指在上面摩梭許久,才終于可以按壓下去。

他半靠在床頭,傾斜着身子,兩只腳搭在地面上,閉上眼睛凝神靜氣地聽着,零碎的片段,來自林鳶的聲音。

“我恨透了那個人,比起真正對我造成傷害的其他人,更加恨得咬牙切齒,甚至有一次我在夢中眼睜睜看着他死在我的面前,心裏有種說不出的暢快和解氣,可午夜夢回之後,又陷入更加沉重的悲痛。

“那個人告訴我他出車禍住進了醫院,我好擔心他,想知道他傷的重不重,我給他打電話,也總是關機。有天那個人說可以帶我去看他,我想去看看他,哪怕是站在一個不起眼的地方也好啊。我記得那天周日放假,那個人帶着我坐了很長時間的公交車,下車之後,我跟在那個人的後面,我是那麽信任那個人。忽然就電閃雷鳴的,很快就下起來暴雨,我們都沒有帶傘,那個人帶我到了一個廢棄的地方避雨,我開始恐慌了。有幾個我不認識的人向我們走過來,好像是四個,然後那個人就出去了,我拼命的喊着那個人的名字,我想讓他救救我,為什麽他不能夠救救我……”到這裏的時候,她已經哽咽的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杜宇潮按下了暫停鍵,一把摘下耳機狠狠摔了出去,他再也聽不下去了,內心翻滾起了洶湧的浪潮,狂野到此起彼伏,再也無法休止,他一直都不知道原來林鳶的心裏一直背負着一個讓她如此壓抑的痛處,他更加不知道,這個痛處的根源竟然來源于自己,她是為了探望那時出車禍的他才出的事情。他仰面躺在床上,眼紅紅的,幾滴淚順着鼻翼流下來,沒留下來的都被他任了回去,腦子一片渾濁。

他拾起耳機戴上,重又按下了播放鍵。

“過了很久很久,終于結束了。就像是一個不會水的人突然掉進了河裏,怎麽掙紮都是白費力氣,可唯一不同的是,水大不了就是把人淹死,可我最後還是活着。那時我要是能夠死了,就可以一了百了了,活着只會更煎熬,不只是對自己,也是對家人。那時想過很多種方法死去,可是轉念一想,我要是不在了,就只剩下我爸一個人,我是痛快了,那我爸又該怎麽辦呢?我突然發現選擇活下來不是因為對生的渴望而是因為對死的畏懼,我的解脫對于還留在這世上的人最是殘忍,那是比面對糟透的人生更加的可怕。于是我就活到了現在。

“剛開始的兩年确實難熬,總是心驚膽戰的,後來,就漸漸習慣了。還好是活下來了,不然又怎麽能再遇到他呢?能跟他說說話也是夢寐以求的。做他的女朋友,我當然求之不得啊,可我不敢告訴他這些事情。這些年一直沒有交男朋友,我以為恐怕我這輩子都會對男人懼怕,可遇到他的時候,卻沒有,他站在我的旁邊時,我沒有下意識的躲閃,他牽起我的手時,我能感覺到他傳遞給我的溫暖,我甚至願意主動的親吻他,大概是因為我本來就對他有種天然的好感。

“可是我不能給他生孩子,他是那樣的愛孩子,我看得出來。可我也不願離開他,所以只能自私得先瞞着他,心想着等到他愛我愛到離不開我的時候,再跟他說。我也覺得自己那時簡直太邪惡了,怎麽能夠這麽騙一個人呢?

“我漸漸的把那件事情當成一個噩夢,雖然很真實,但是不曾發生過,這些年我就是這麽一遍一遍地告訴自己的,我希望現世的記憶可以遮蔽掉恐怖的幻覺,時間早就填平了一切。直到那個人又一次出現在我的面前,開啓了我所有封鎖住的往事,才意識到,那件事對我而言,終究是揮之不去的。

“我又回到了那個時候的我,可是,怎麽連他都害怕了呢?他只是想看看我的手受沒受傷,他只是想給我擦擦淋濕的頭發,他只是想離我近一些,以前都覺得理所當然的事情,我現在通通都怕。我不敢住在我住的地方,連出門的時候都覺得有人跟着我,每天都緊張度日,精神疲憊,這樣病态的我該怎麽面對他。

“他跟我說未來的路他要跟我一起走,哪怕只有我們兩個,就像我當初期望的那樣,我願意相信他這句話是真心的。可是我們之間還有比這更加嚴重的問題,又該怎麽解決。就算我們可以一輩子都不要孩子,但是,總不能讓他一輩子都不……不靠近我吧……”

他一夜未眠,整晚都保持着聽的姿勢,盡管,因為錄音筆的電量已被耗盡,耳機中的聲音早已消失。眼睛始終是睜開的,眼眶中布滿了紅血絲,身子像被抽出了靈魂,失神且空洞。

手機從早上開始就不停的震顫,他視若無睹。

電話是老傅打來的。答辯就要開始了,可是杜宇潮卻還未出現,他是一個時間觀念很強的人,從不遲到或者缺席。憑着老傅對他的了解,應該是發生了一些事情,而且一定是和昨天他出去接的那個電話有關。

老傅的答辯順序安排得比較靠前,而杜宇潮的順序則相對靠後,這樣一來,還可以為他多争取些時間。他是這樣考慮的。

老傅答辯完,便飛速趕往他的家,那裏是他唯一能想得到的地方。

到他家門的時候,正趕上杜宇潮出來,他們正巧撞個正着。他一臉倦容,神情顯得憔悴而頹唐,老傅從未見過他如此不修邊幅的模樣,有些驚呆了自己。

“杜宇潮,你這是受什麽重大打擊了?”老傅不明就裏,言語中依舊透着輕率,他只是想調和一下有些沉重的氛圍。

他置若罔聞,走到馬路邊,等着出租車從這裏經過。

老傅識相地跟在他身後,指着相反的方向說:“學校在那邊,到打車也去對面打啊。”

他仍舊不理會他,表情嚴肅且淡漠。

老傅拉住他的手臂,欲強行帶他過馬路,他奮力甩開臂膀,終于将郁結心中的怨憤爆發出來,等了整整一晚上,他迫切要找到一個宣洩的路徑,他嘶吼道:“誰他媽要回學校,傅敬言,你少管我!”

“杜宇潮,你他媽沖我發什麽神經,你當我樂意管你啊,你不知道今天是什麽日子?分得清主次輕重麽?”老傅以牙還牙,也是髒話連篇。

“我分不分得清主次跟你有什麽關系,你滾我遠點!”他攔下一輛出租車,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那車子便瞬間啓動了。

平白無故地遭受了一頓謾罵,老傅更覺自己無辜,他指着已漸遠去的出租車,狂喊道:“杜宇潮,早晨的飯你是就着炸彈吃的吧。你自己自生自滅算了。我他媽就是犯賤。靠。”

老傅氣勢兇猛地正要離去,忽然被腳下一塊石頭狀的東西隔了一下,他心中暗暗罵道:“人倒起黴來,連路上的石頭都跟你過不去。”可他仔細定睛一看,那不是石頭,而是一只錄音筆,興許是剛才杜宇潮甩脫他時掉出來的,他彎腰撿起來,又覺得杜宇潮方才怨怒的火氣應該是事出有因的。

杜宇潮掏出了上次見過章大森後,留給他的名片,他說過自己大部分時間都在工地,他跟司機念出了那上面的地址。他猜測,林鳶口中的“那個人”就是他。仔細想來,林鳶性情的轉變好像就是從見到章大森後開始的,起初他只不過以為那是她暈血的反應,現在他不知有多悔怨自己那時的粗心大意。

從林鳶的家到他住的醫院,是很近的路程,怎麽林鳶在錄音中說坐了很久的公交車?這一切,難道是章大森早有計劃好的麽?如果正如他推測的那樣,那另外的四個人,章大森應該是認識的,他要立即找到他,問清楚當年發生的事,他到底是因為怯懦才逃避,還是他本就是參與者,是個幫兇,他還要問清楚,那些人到底都是誰?

他來到了工地,放眼望去,漫天黃沙飛舞,挖掘機發出不間斷的轟隆隆的聲響,聳立的高樓框架已搭建好,像是人類的骨骼。他朝着衆人聚集的地方走過去。

一個已經血肉模糊的人躺在衆人圍成的圈中。他沖進圈內,辨出了那人的容顏,雖然是血淋淋的,可還是能夠确認,他就是章大森。

此時,他是個醫生,而躺在地上的,只是個傷者。內心有個強大的聲音不斷跟他強調着。

他輕聲呼喚着傷者的名字,看他神志是否清醒。他讓圍繞的衆人都散開,讓出一個通暢的環境。他問詢在場的人傷者受傷的來龍去脈,在救護車抵達之前,進行基本的急救。

從十層樓高的地方摔下來,為救一個因操作不當而瀕臨危險的工友。

全身多處骨折,胸腔、腹腔內部出血,呼吸微弱,脈搏偶有停止,意識不清,處于昏迷狀态。

這樣的慘狀,若是能活下來,也算是個奇跡,可惜奇跡不經常發生。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