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CH2

剎那間，繼國緣一呼吸一滞，目光緊緊盯住臺上的那個人。繼國嚴勝卻已經收刀——與其說是收刀，不如說所有人都沒有看清楚他揮刀，也沒看清楚他如何收刀。

當人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已經交還了竹刀，神色如常，好像剛剛什麽也沒有發生。

繼國緣一的眼神難得熱烈起來，他的哥哥……到底有多少事，是他不知道的。他就知道，哥哥是特別的，不，哪怕哥哥沒有這樣的劍技，哥哥也是最特別的。

“這……不可能！”肥前惠子驚呆，就算是世界頂尖八段高手的巅峰時期，也不可能用竹刀如此輕易地劈斷另一把竹刀，還能造成這樣銳利的切面！

觀衆們先是一怔，然後集體哄堂大笑。這該不會是劍道社為了吸引眼球玩的魔術，事先就把新刀弄斷，在觀衆練習時假裝是觀衆劈斷了刀，逗大家開心吧。

畢竟繼國嚴勝這樣的庸才，他弟弟都不會劍道，他又怎麽可能會呢。

觀衆們的掌聲熱烈地響起來，送給“傾情演出”的劍道社，還有“演技精湛”的肥前惠子，更有甚者起哄叫好。肥前惠子面如土色，她拿着斷刀，摘下面，求助般地看向松方老師。

松方穿着顯眼的白色劍道服，接過學生的斷刀凝視片刻，随即面色一沉，帶着肥前惠子走下去了。

“老師，我真的沒有故意弄壞您送我的刀。”肥前惠子說。

松方道：“無妨，我知道不是你。”說着，他的目光投向觀衆席中無所事事的繼國嚴勝，若有所思。

肥前惠子更驚訝了：“您的意思是，真是那個人劈斷了我的刀？”不可能，這不是人類能做到的事，繼國嚴勝的劍技……該是何等的深不可測！

“惠子，你聽說過呼吸法嗎。”松方為學生解惑，和藹道，“相傳舊時惡鬼盛行，獵鬼人曾用呼吸劍法殺鬼。只不過鬼消亡後，呼吸劍法也再無存在的必要，于是失傳……如果那孩子真是呼吸法的傳人，務必要邀請他入社，我對他很感興趣。”

肥前惠子笑了：“如果繼國嚴勝是呼吸法傳人，那麽他弟弟繼國緣一也一定是，我會讓緣一也加入的。”

松方聞言只是笑了笑。這個年紀的少女，心思很難掩藏。

“哥哥，那不是魔術對吧。”繼國緣一說，“你什麽時候學會這些的？”

繼國嚴勝不耐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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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點都不想向這個煩人的弟弟解釋那麽多，況且為了追求劍技做鬼也不是什麽光彩的事：“……就是魔術，你別問了。”

“哥哥最近變化好大。”繼國緣一有些寂寞。以前哥哥不是這樣的，還會和他讨論一下理想、未來、人生，可自從上次周考後，哥哥就變得沉默寡言，一句話都不願和他多說，還總是不想看見他，“我都快懷疑你不是我哥了。”

繼國嚴勝青筋暴起。這絕對是只有親弟才能說出口的話。

“我不是你哥？”繼國嚴勝睨了他一眼，“你身上每顆痣長哪我都知道。”

“那我喜歡吃什麽？”“烤魚卷。”

“我睡覺喜歡朝哪邊？”“右側入睡，睡着翻向天花板。”

“我喜歡的味道？”“太陽曬過的棉花。”

繼國緣一詫異。最後這件小事，他沒有和人提起過，怎麽哥哥就知道了。

果然他的哥哥是獨一無二的。繼國緣一心頭發暖，難得有點不好意思，他問出了最後一個問題：“我的手機屏保是什麽？”

繼國嚴勝皺眉。他曾經和弟弟一起生活過的時代，沒有“手機屏保”這種東西。

他答不上來，于是沉默了。

繼國緣一望着他的側臉，心想：哥哥真好，都沒有偷看過我的手機。

如果讓繼國嚴勝知道弟弟此時的心理活動，恐怕會罵一聲有病。

世上不存在完美的人，任何人都有陰暗面和秘密。繼國嚴勝認為他弟弟是完美的，是生來神選的存在，可繼國緣一并不這麽認為。

至少他藏着一個絕對無法說出口的秘密，關于某種畸形的情感。

他按亮手機屏幕，上面是繼國嚴勝趴在桌上睡覺的模樣，拇指撫過屏幕上哥哥的臉頰，眼神一黯。

哥哥光明磊落，他永遠都不會讓這份肮髒的念想沾染上這個人。

他們是兄弟，僅此而已。

宣講會結束後，兄弟二人一同起身要走，忽然被肥前學姐叫住。

漂亮高挑的學姐赤腳走來，她靈動的眼睛直看向繼國緣一：“緣一君，我們老師松方先生對你們兄弟二人的呼吸法很感興趣，加入我們劍道社吧，你們的場地費我們會免除的。”

“呼吸法？”繼國緣一又回到了平日冷淡的神情，他思索片刻，“我沒有聽說過這種東西。”

繼國嚴勝只是沉默不語，自覺後退一步。弟弟的桃花運來了，他這個丢人現眼的兄長，最好做個空氣。

“哈哈，不是吧？”肥前學姐有點尴尬，“沒有呼吸法，你哥哥又如何劈斷我的刀……？”

可她和松方都不知道，繼國嚴勝在揮刀時确實沒有使用呼吸法。

因為繼國嚴勝對肥前惠子根本沒有任何敵意。

正如人在切一顆青菜、一顆土豆的時候，也很難産生敵意。

“我哥哥很出色，他一直都很厲害。”繼國緣一答非所問，“至于加不加入劍道社，我會跟随哥哥的意見，哥哥，你說呢？”

突然被cue的繼國嚴勝一愣，他壓根沒想插手弟弟和女孩的對話。

“不加。”繼國嚴勝說。

肥前學姐有些生氣了。她這樣的美人，求人辦事從來只用扇兩下她纖長的眼睫毛，可這個繼國嚴勝竟然一再不接劍道社的橄榄枝，實在令她難堪：“你是覺得我們都太弱了，不配做你的對手嗎？”

“抱歉，我并沒有這個意思。”繼國嚴勝說。

“劍道貴在修心，無論劍技多麽高強的人，若是不修心道，也比不過初學者。劍道社的大家都是平等的，請你不要用這種高高在上的口氣否認大家的努力。”肥前學姐說。

“學姐，我哥哥已經道歉了，況且他從來沒有那麽說過。”繼國緣一說。

沉默片刻，繼國嚴勝開口了：“如果努力有用的話。”他看了一眼護在他身前高大的弟弟，這個他苦苦追逐了數百年，卻連背影都看不見的神之子，不免自嘲，“……那麽這世界倒還真是很公平。”

肥前學姐卻以為他在譏諷劍道社衆人的努力都是無用功，不由怒意橫生，她追上去就要理論，被繼國緣一禮貌地攔住。

他冷靜地說：“學姐，我兄長要回宿舍休息了。”

“他……自大狂！”肥前學姐惱怒地扔下一句話，扭身走了。

繼國緣一聞言，修長的眉毛微微蹙起。

除了繼國嚴勝以外的所有人都知道，繼國緣一是個不折不扣的兄控。當他們二人還是胚胎的時候，不能視物、無法言語的時候，他們就在一起了，形影不離。

兄長就是他的逆鱗，觸之者死。所以，他的脾氣其實并不像外界傳言那麽好。

忽然聽見兄長在叫他：“過來，不要和女孩子生氣。”

繼國緣一轉身跟上了。

少年心性的繼國緣一不理解，兄長為何能坐視別人出言不遜，卻依然平靜如水。這樣溫良超脫的君子品性，他究竟何時才能學會。

可悲的是，真實的繼國嚴勝和繼國緣一想象的兄長千差萬別。

繼國嚴勝做了數百年的惡鬼，背負罵名無數，區區十多歲小姑娘的怨言而已，對他來說遠遠不算什麽，聽完就過去了。

他活過，死過，不死不活過，世上很多東西他見過。他不會再在乎，也不會再憤怒，至多保留着面對弟弟時那一份刻入靈魂深處的自卑，僅此而已。

“不過話說回來，哥哥。”繼國緣一和他并肩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呼吸法到底是什麽？”

“誰知道。”繼國嚴勝看也不看他一眼。一種現代都用不上的東西，學了又有什麽用。

繼國緣一隐隐覺得哥哥有什麽事瞞着他。

但就算如此，哥哥也還是哥哥。相對的，他也有秘密瞞着哥哥不是嗎。

很快，新一輪周考又來了。盡管繼國嚴勝已經自行惡補過課本知識，他的考試排名依舊十分滑稽，直接落到了五百名開外。這飛流直下三千尺的跌幅讓老師終于緊張起來，開始重視他了。

怎麽說這也是曾經年級前十的好學生，不能放棄。老師輪番給他做思想工作，叫他不要青春期叛逆任性，好好學習。

繼國嚴勝自己都覺得詫異，他很久沒被這麽重視過了。

可這陣隐晦的激動過後，轉瞬就消失了。因為這都是拜“前一個自己”的學習成果所賜，和轉世重生的他，沒有任何關系。

陪伴繼國緣一從小長大的，也只是“前一個兄長”而已。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這樣算什麽，鸠占鵲巢嗎？還有另一種可能，“前一個自己”已經因為他做鬼的罪孽徹底消失了。

而他的好弟弟，繼國緣一，排名仍然高懸榜首，一幫人圍着公布的名次表指指點點。

“繼國嚴勝真可憐，難得他弟弟那麽聰明，一點智商都沒有分給他。他們一定是異卵雙胞胎吧。”

“快別說了，你忘了上次那幾個校霸在小樹林當着繼國緣一的面說繼國嚴勝的壞話，都被打進醫院了。”

“緣一君不光學習好，打架也好厲害，能文能武，我好喜歡！”

繼國嚴勝路過的時候，全都聽見了。

可他全當做沒聽見。

上輩子灰飛煙滅的瞬間，他終于認清了一個事實，那就是他永遠也成不了繼國緣一。

這個事實雖然悲哀，但是非常寶貴。因為一旦完全承認了自己只是一根火柴，永遠無法與太陽争輝，他便松了一口氣，也什麽都不在乎了。

畢竟，一根火柴能有什麽夢想，還是一根潮濕的火柴。

偶爾他無所事事，躺在操場的綠地上，仰望天空浮雲飄來飄去，突然覺得這樣鹹魚的日子很悠閑，很寧靜，這是他前世從未體會過的快樂。上天給了他一次重來的機會，他也累了，不想再折騰了，他只要這樣庸碌無為地過完這一生就好。

“哥哥。”繼國緣一在寝室裏等他，表情有些嚴肅，手裏攥着成績條，“我在想，你的學習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呢？”

繼國嚴勝只是冷淡地說：“抱歉緣一，我這樣的哥哥，讓你丢人了吧。”

“怎麽會。”繼國緣一詫異，哥哥為什麽會這麽想？“之前約定了，我們要考同一所學校，哥哥忘了嗎。”

繼國嚴勝面無表情的臉上，往空氣中緩緩浮出一個：……？

原身的“繼國嚴勝”是怎麽了，避開這個弟弟還來不及，居然還想和繼國緣一考同一所學校？

為什麽，他瘋了嗎？

===TBC===

一哥：我 罵 我 自 己 。